“在路上,应该快了。”
“嗯……还没有。”
“什么?”
“这不合适。”
周子璇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程之珩眉头锁着,语气也有些冷:“我是你哥,不是她的。”
顾思宁忽然有些难过。
他这幅着急否认,要跟自己撇清关系的样子,真的特别伤人。
她很想跳起来说,好歹我也是你妹最好的朋友,你就不能爱屋及乌一下吗?
可她没有。
这个问题在十七岁的时候顾思宁就知道答案了。
后来她不死心地拉上他试那么一回,最后弄得形如陌路。
而现在,她是个体面的成年人,不会再做这样没有边界的事情了。
一通电话讲完,小区也已经到了。程之珩拖着行李箱下车。
“周子璇说他知道你家地址。”他淡淡地解释了一句,要送她到家门口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没跟他扭捏,周子璇既然都已经打过招呼了,不用白不用。
顾思宁住的是一居室,整栋楼都是一个户型。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一扇扇亮起的窗户就像是一个又一个鸟巢。窗户后的生活大同小异,匆忙、乏味、望不到尽头。
很多次她经过高架桥看见冷硬的渺小灯火,恍惚间觉得好像这就是星光了。
电梯里人很多,程之珩挡在她身侧,将她跟人群隔开。出电梯时,他扶了她一把,一副生怕孩子落下的家长样子。
顾思宁停在门口,同他道谢。
程之珩回句不客气,站着不动。
“送到这儿就可以了。”顾思宁说,“耽误你一天了。”
程之珩道:“今晚,我会住在这里。”
“住在哪儿?”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程之珩重复一遍:“这里。”
顾思宁心一跳,又立刻反应过来:“周子璇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他的脸隐匿在昏暗中,看不清情绪。
但顾思宁明白估计是什么都说了。
周子璇对张叙的评价是“脸还可以、性格有点偏执的小开”。现在有这档子事儿,按照她的性格,不把张叙描述成变态杀手都已经是嘴下留情了。
程之珩对周子璇向来是深信不疑,估计已经默认现在的处境危急了,不然的话也不会答应住在这里的无理要求。
“我没有多余的房间。”她仍旧挣扎。
“我睡沙发。”
“里面很乱的。”
“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顾思宁提高音量,有些愤怒地盯着他的眼睛。
这人到底有没有搞清楚啊?他们之间不只是妹妹的朋友这样的关系,还是前任,是曾经一张床上醒来的亲密爱人。
他有什么立场跟自己共处一室的?
“开门吧。”程之珩目光渐渐沉了下去,他挪开视线,声音有点冷,“酒店我已经退了。”
顾思宁躲进厕所给周子璇打视频。
“谁知道张叙会不会发疯,防男之心不可无。”周子璇语重心长地说,“我哥是战斗力,就算张叙真来找麻烦,你也不会吃亏。”
大概是因为研究社会学,在这些问题上,周子璇格外地小心敏感。
顾思宁提醒:“可程之珩也是男的。”
“那怎么了?”周子璇毫不在意,“以前念书的时候他辅导咱俩功课,你还天天程老师、程老师地叫呢,忘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不就跟我俩家长似的吗”
顾思宁曾经很得意自己跟程之珩那段短暂的故事瞒得好,现在却有点后悔。
她很想呐喊说家长个屁,他就是自己那个见不得“光”的秘密情人,是她的初恋,是前男友!
“你现在情况特殊,身边没个人我真的不放心。”周子璇话锋一转,“而且他连酒店都没订上,这大晚上的,你就发发善心收留一下他吧。就这样啊,拜拜。”
顾思宁还想争取,然而周子璇已经把电话挂了,并不给她任何发言的机会。
一个周子璇,一个程之珩。
这俩兄妹真的是把她吃得死死的。
她走出门。程之珩正坐在沙发上,在一堆打包好的纸箱中间,格外的岁月静好。
他腿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因为垂头,银丝边眼镜顺着鼻梁略略下滑,露出纤长浓密的睫毛。
……顾思宁十六岁时的审美再一次击中了二十三岁时的自己。
她打开冰箱,将里面的饮料一股脑拿了出来,摆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招呼道:“喝点东西吧。”
程之珩视线没有离开电脑,应了声后,随手摸到一罐饮料打开喝了几口。
“你是想喝酒吗?”他声音迟疑。
顾思宁在旁边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这才看清被他握在手里的易拉罐包装,想起来那是自己之前凑满减下单的鸡尾酒。
她连忙否认:“怎么可能?”
但程之珩的表情显然是不信。
他又举起手里的酒,微微昂头,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几声含混的声音。
怪引人遐想的。
那些老得不行的画面重新被唤醒,迷幻又热烈,有点过不了审。
顾思宁脸颊热了些许,察觉到几丝不合时宜的暧昧在空气中流转。她不自然地转开视线,抽了几张纸,在茶几上擦来擦去。
程之珩合上电脑,低声说:“喝一点也没关系。”
“我不喝。”顾思宁想起在他面前醉酒被教育的往事,回他,“你不是说过的吗,我不能喝。”
“嗯,那是以前。”程之珩看了她一眼,他选了一罐酒打开,递到她跟前,轻声道,“现在你不是小孩儿了。”
葡萄口味,适合这个刚刚到来的夏天。
如果换成其他男性,在深夜邀请她喝酒,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什么的,顾思宁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拒绝,顺便骂他死变态。
但他是程之珩。
可以像个大人一样,坐下来跟他平等地说话,曾是她年少时最大的愿望。
于是她无视那条应该恪守的规则,忽略脑海中的警报,任由心脏撞得“咚咚”响,伸手接过那罐酒。
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跟以前一样,很暖很暖。
第3章 .白月光
在所有人看来,顾思宁跟程之珩唯一的交集就是周子璇。
那时她见义勇为,在小混混手底下“救下”周子璇,谁料小混混不讲脸面,被她揍了竟找家长出头。
顾思宁哪里见过这阵仗,正不知所措着,程之珩就来了。
他穿一身白色的衬衣,下摆搭在卡其色长裤上,肩膀宽宽的,个子高到需要她抬头望。
身后的周子璇长舒一口气,趴在她耳边小声安慰说不用怕,她哥会给她们出头的。
似乎是兄妹间的某种默契,程之珩转过脸,鼻梁高挺,眉眼干净又深邃,眼底深深浅浅地闪着光,英俊得好像电影里闪亮登场的男主角。
周子璇的碎碎念还在继续,顾思宁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她只是昂头,望着程之珩很长很长的睫毛。
一颗期盼已久的流星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登场,划破她的天空,然后定格在最高点,永不陨落。
......
对初次见面时的细节越清晰越代表着自己落了下风。顾思宁猛灌几口酒下去,打散这不合时宜的回忆。
程之珩比她喝得更快,不多时又打开一罐。
顾思宁想结束莫名其妙的“酒局”,便道:“你明天不是还要开会吗?”
“嗯,不会喝醉的。”
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从铺垫环节直抵核心。
顾思宁挠了挠热到发痒的耳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些滔滔不绝的话似乎都在十几岁心潮澎湃时一股脑倾诉完了,留给现在只剩下一片寂静。
“你喜欢他吗?”
“啊?”顾思宁正昏昏欲睡着,冷不丁听到这话,没有反应过来。
“我换个问法。”程之珩又说,“你喜欢他什么?”
“谁?”
“前男友。”
她明知故问:“哪个前男友?”
程之珩没有回答,唇边溢出声无奈的叹息。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顾思宁竟抢着回他:“也没多喜欢,当时他条件确实不错,能让我安稳下来。”
“就因为安稳?”程之珩反问。
“嗯,长得帅,脾气也好的。”
“还有呢?”
“成熟,正直,事业有成。”
程之珩背抵着沙发边缘,又问:“还有呢?”
顾思宁摇摇头:“没了。”
他似是沉思,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
顾思宁回想自己的回答,猜测他“知道”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自己给出的答案,更不好撤回,于是她话锋一转,念叨起白天的事,说真是搞不懂男人,原本以为年纪大点的会成熟一点,没想到熟过头了,面上说不结婚也没关系,实际上心里一点过程都不想要,只要结果。
程之珩盘腿坐在地毯上,只是听着,跟以前一样,是一个合格的听众。
有很多次,顾思宁窝在他怀里,乐此不疲地同他分享学校生活的种种,或好或坏,而他大多时候都是沉默,手指绕着她颊边的发,偶尔亲亲发顶算是回应。
那时候她只是跟他待在一起就觉得开心。但在剖析完跟张叙在一起的理由之后,他的沉默显得格外冷漠。
顾思宁感到一阵羞愤,故意说:“程之珩,哦,不对,程老师,你能不能教教我?”
一如多年前,如今的程之珩仍用那种认真的眼神望着她,问:“教你什么?”
顾思宁撑着脑袋看他,眼睛里弥着微醺的水光,“教我怎么一走了之,教我怎么销声匿迹,教我怎么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把这几年抛在脑后,把这个人从我的人生里一脚踹开。”
也许是跟他的那段开始得稀里糊涂,结束得也不清不楚,总之这些年里,她很不爽。现在这个可以质问的对象再度出现,尽管时机非常不合适,她还是想由着性子发作这么一回。
程之珩垂下眼眸,低声道:“你喝多了。”
顾思宁摇摇手里的易拉罐:“不是你让我喝的吗?现在又怪我了?”
“没有怪你。”程之珩指尖摩挲着杯口边缘,“是我不对。”
她语气轻松:“好啊,那你跟我道歉。”
“对不起。”程之珩终于肯直视她的眼睛,他轻声重复着,郑重地说,“对不起。”
顾思宁不屑地嗤笑声:“你知道为什么道歉吗?”
他眼中一片清明,好像真的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他说:“对不起。”
空气好像凝滞了,顾思宁胸口一阵发闷,并没有想象中开心。心头萦绕着万千情绪,最后变化成一饮而尽的匆忙。
她将空易拉罐砸到垃圾桶里,起身去卫生间洗手。哗哗的水流声像是诱导剂,带着眼泪一起滚下来。
脑子里浑浑噩噩地塞满了很多人,有张叙,也有程之珩。
顾思宁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而哭。
是没了工作、没了男朋友,生活稀烂一团,还是前男友在这个狼狈时刻登场,勾起她的回忆又让她相形见拙。
没一会儿,程之珩声音从门外传来,低沉着夹在流水声中,有些模糊。
他问她有没有什么事。
顾思宁不知道他到底在外面听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发觉她在流泪。她只是跟他说自己月经来了,问他能不能帮忙去楼下买几包卫生巾。
程之珩默了片刻,回了声好,拿上钥匙出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蹲下来放声大哭。
曾几何时,她想过自己要美炸天的登场,让程之珩对失去自己这件事追悔莫及,心甘情愿做她的狗。
可现实是程之珩忽然出现,他优秀、成熟、情绪稳定、有好的工作、有辽阔的未来。而她变得麻木,变得懦弱,甚至对待感情的方式都变得世俗。
她害怕自己平庸,所以找好安稳的后路;她不甘心自己平庸,所以对未知跃跃欲试。她恐惧失败,怕踏出的每一步会让生活变得更糟,于是忍着,直到再退一步就无法回头时才肯说出拒绝。
顾思宁觉得丢脸,同时不想让这种这些情绪停留太久。她需要这个机会流泪,哭完就算了。
洗了个澡后,她平静下来,开始规划以后。
她增加了简历,选了完成度比较高的几个作品跟一些广告成品视频压缩打包,群发给了几家心仪的公司。
直到顾思宁头发吹干,程之珩才进门。
“抱歉。”不等她问,他就主动开口,“我花了点时间找超市。”
顾思宁知道这是借口。
超市距离单元楼不到十米,下车时她还进去买了抽纸,程之珩就在门口等着。怎么可能会找不到?
他八成是听到她崩溃了,善解人意地在外头多呆了会儿,好让她调节。
“你看看有没有买错。”程之珩单手插兜,姿态有些别扭。
透明袋子里装着她常用的那几款卫生巾。
顾思宁低头凑近袋子,在把手处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立刻抬头,质问脱口而出:“你买烟了?”
程之珩一怔,有些尴尬。
顾思宁拿眼横他:“拿出来。”
见无可挣扎,他终于将手从兜里拿出来,修长的手指捏着盒拆开的烟,瘪瘪的,没剩下多少了。
程之珩有个怪癖,心情欠佳的时候会点上一根烟。
他从不抽,每次都只是夹在指尖看烟丝一点点燃尽下落。
头一次撞见的时候,顾思宁吓了一大跳。
她不大清楚这个习惯能抚慰他的点究竟是什么,程之珩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搜刮走了他所有的存货,不准他碰。又攒了一段时间的生活费,预定了一盒很好很贵的线香。
到货的时候,他们已经分手。她接受了跟他再无可能的情况,但仍觉得要把礼物给他,仪式感地跟青春情愫告个别。填写寄件人信息时顾思宁迟疑了,最后东西以周子璇的名义邮寄到了他的学校。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程之珩变得更好,却还是无法改掉这个不健康的习惯。
顾思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教育他:“公共场合这样不好。”
“我去的楼顶。”
“那也不行。”她拧起眉头,“很不健康啊。”
程之珩很快妥协:“那好吧。”
顾思宁心情微微上扬了下,暗自为这次占据上风积上一分。
2/41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