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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园月——鹅儿水【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13 17:29:02  作者:鹅儿水【完结+番外】
  这样一想,刘平伯就叫屋内众人先散了去,乡镇上那些议员、族长本就是看刘平伯的面子过来帮着施压的,这时自然唯命是从,只有警察厅的人坐着不肯动。
  他们死了科长,肯定不想此事轻易了结。
  于是刘平伯又单独对那几个警员客气道:“今日辛苦各位,至于孙科长受害一事,只怕还要劳烦诸位上报市政警察厅再行处置,刘某人不才,实无权干涉贵厅事宜。”
  那几个警员脑袋还有些懵。出来办一趟差,把好好一个科长办没了,回去还不知道怎么向上级交代。明知道刘平伯是在推诿责任,却又抓不到他话里的错漏,警察厅的事,的确不该一个商人管。
  但跟上面没有交代肯定也是不成的,至少也得把杀人凶手捉拿归案才说得通。于是乎,那几个警察又开始对王婉秋发难,拿出镣铐,非要她往警局走一趟。
  王婉秋倒是随时都在散发她的引力,不住地朝那几个警察抛媚眼,带了手铐也不妨碍她跟男人们勾勾带带,看着倒像是欣然而往。
  卢照跟秋原在庵堂正大门撞见她这样,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刘平伯最后从斋堂出来,他这时候已不像先前那样严肃,看见卢照跟秋原还没走,还匀出心神来问一句:“你们开车来的么?没有的话,就坐我的罢。”
  卢照当然说开了车的,又问:“刘叔叔,那位王小姐,你很熟么?”
  刘平伯心道:不仅我熟,你爸爸也很熟。但想了想,只轻笑着点点头,半真半假道:“几面之缘而已,没有很深的交情。”
  几个钟头过去,天已经有些晚了。太晚不好开车,秋原便拉了卢照的手:“有什么话明天上班再说吧,刘叔叔跑了一天,也累,让他歇歇也好。”
  卢维岳的实业公司刚有起色,刘平伯就跟着他了,那些年两个人在小黑山倒腾铅矿,算是过命的交情。对卢照,刘平伯也像长辈一样温和:“还有什么想问的?”
  “那位王小姐,她会有事么……”
  年轻人才会关心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刘平伯有心指教,话说得十分露骨:“那王婉秋,她是个什么人?一个四通八达的交际花。中国人,英国人,美国人……总之,她的身边永不缺救苦救难的人。退一万步说,就算警察厅想问她的罪,她就不能现场勾搭一个权势滔天的警官警长?她是死是活,哪用得着咱们操心呐?”
  卢照又回头看了一眼莲静庵,才发现这地方外表是那样宝相庄严,跟里头那种花红柳绿的风气,竟是天差地别。她总觉得惘惘,料想经营一个企业,不该是这样千丝万缕、污秽不堪的。
  刘平伯的车先开走,过后卢照他们才坐上回家的车。
  “照刘厂长的意思,那竹山厂里就不收购了?”秋原有些嫌弃莲静庵的脂粉气,上车之后一直在拍来拍去。
  卢照帮着他拍后背上蹭的灰,提出的看法不一样:“厂里这样大动干戈,又是政府官员,又是警察,分明就是志在必得,收购是肯定要收购的。如今正巧王小姐被枪杀案绊住手脚,以刘叔叔的为人,他可能就先斩后奏了……”
  反正永宁水泥厂背靠卢维岳,官场商场都不缺人脉,要不是因为王婉秋在欢场上大小还算个人物,刘平伯对她,未见得有这样客气。直接叫人把山封了,再随便塞给她几个洋钿,又有谁会违逆卢老爷的心意,反过头去替莲静庵那群暗娼主持公道?
  这样的真相,总归是有些叫人灰心。眼前发生的一切跟卢照理想中的中国实业,实在是差得太远。她不至于天真到以为中国实业是完全为新国民服务的民族企业,但也不该像这样,踩着人血往前进,而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企业家们,还混不当一回事。
  回去的途中,果真经过一片田野,春耕农忙,田垄里却看不见弓腰劳作的人。卢照叫汽车夫把车窗升上去,忽而转过头问秋原:“我们国家的民生,竟已凋敝到这种程度了么?”
  秋原道:“这还算好的,去年东北战事吃紧,市政厅号召大家义捐,市区的路边还能看见抱着树皮啃的人。”
  卢照就不说话了。她很为今天看到的种种感到不平,但又无力去改变,只能报之以沉默。
  这一趟出行,总体来说还是收获颇丰的。卢照回家之后也没怎么耽搁,吃了晚饭,又陪卢太太说了会儿话,她就进书房把今天的见闻形成文字汇报,等后面有空,再当面呈给她父亲。
  卢维岳这两天又往香港去了,他总放不下那个监事会会长的虚名,一定要去那边亲自坐镇,以防其他几个同行做手脚。他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家里人都知道,他时常都在上海香港那些地方奔波,为的,不外乎那边的空气新潮一些,更好教他快活罢了。
  卢照把自来水笔写到没墨,秋原就进书房来找她。他也没敲门,故意装怪。但卢照看到地毯上出现一双男式绒线拖鞋,就知道是他:“郁秋原,白天的事都过了,你怎么还在那装神弄鬼?”
  秋原看她笑着收起纸笔,知道这是完事了,便提议道:“去园子里坐坐吧,聊聊天,看看月亮。”
  卢照就是觉得心里憋闷,想出去发散发散,笑着应下:“你等我,我去拿件披肩。晚上凉凉的,我怕冷。”
  说完,她就一蹦一跳地回自己屋。
  秋原无奈地笑笑,掉头先去园子里等人。
  卢公馆自带一个后花园,有山有水,还杂七杂八种了很多花,基本叫得上名的都在,树要少些,但也不乏低矮的松杉。有时候卢太太来了兴致,还要在这地方办花会。
  今春天气回暖,就能看到大大小小的花苞,暗香丝缕,沁人心脾。小石榴正开“谎花”,也许明天就败了,凤尾竹是一直都有的,再往西,还有几株花期早的瑞香。花团锦簇,将人与外界悉数隔绝。
  郁秋原先占了一把藤睡椅,留给卢照的那把椅子,上面还贴心地铺了毛毯。
  卢照一见就笑:“早知道有这个,我就不加衣裳了。”
  她说是拿披肩,实际只在长衫外面套了件银杏天鹅绒斗篷。标准南国佳丽的个子,整张脸再往风兜里一藏,更显得小小一个,真跟外面的高小女学生一般了。
  秋原近来总感觉身上燥燥的,卢照还没来得及往椅子上靠,他就先吻了她。
  湿湿热热的两片唇,把卢照吓得不轻:“作死啊!不要毛手毛脚地!”
  秋原躺回原处,笑道:“知道你今天不开心,哄哄你也不行?我亲爱的卢小姐,你不要太有威权。”
  在许多生活琐碎之处,郁秋原总是格外的善解人意,他仿佛能读懂人心一样。这个男人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出身差了些,眼界总不够辽阔。
  但无论如何,他即将是她的丈夫了。
  卢照闭上眼。她的睫毛细密卷翘,秋原看到了,又把头伸出去亲她的眼睛。这次她没有再责怪他。
  亲着亲着,秋原身下那把椅子就开始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卢照听到了,就睁开眼:“椅子……要坏了。”
  她的脸红润润的,像很动情似的,秋原有些爱不释手。他把卢照的手往头顶放,接着细细密密地啄她:“不要管那些,我们回房去吧?”
  这个男人现在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第10章 .月离
  就回房里去,也无外乎现在这样。从卢照回国,他们俩再怎么耳鬓厮磨,也总是欠缺一道手续,其实彼此都知道,走不到最后那一步。
  郁秋原在这事上似很有忍性,只要卢照不点头,他也不敢有多过分的举动。顶多就是像现在这样,赖在她身上,像春情肆虐的小狗一样嘬个没完。
  而卢照,她心里大概还是有些顾虑,令她不能全身心地交付一个男人。这一点情况,已经持续多年了,她跟严子陵在英国时,也差不多。
  瞻前顾后,摇摆不定,这些坏习惯就像一个巨型魔兽,近年来已几乎将卢照的生活完全吞噬。
  而今晚,就现在,她却有意逼自己做出一个泾渭分明的抉择。秋原意犹未尽地趴在卢照颈间,她十分爱怜地搂住他,同意的话几欲脱口,先看到楼里楼外的灯都亮了。
  华灯初上,家里总归有事发生。
  卢照只好半路改口推开郁秋原:“别闹了,必是爸爸回来了。你瞧,灯火通明的,除了他,谁也没有这样的派头。”
  秋原最后还不忘掐一把卢照的腰,闷闷道:“真扫兴,天底下没有比老爷更会扫兴的人了!”
  卢照挣扎着坐起来,又理了衣裳,正了神色,这才站起来往屋里走:“你还在这儿吆五喝六,待会儿爸爸看不见你,肯定把你骂个狗血喷头。”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卢维岳就是这样,他拿郁秋原当养子看,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疾言厉色得很。
  卢照一面往里走,一面回头跟秋原咕哝,一不小心,就跟小月撞了个满怀。
  小月年纪大,个子矮,自己撞得头晕眼花,还不忘伸出手去扶卢照,愤然道:“嗳唷,小姐你那眼睛都长到哪里去了,撞得我心惊肉跳!”
  卢照定睛一看,小月的鼻子都差点被撞歪了,于是颇为愧疚地替她揉了揉:“是我不好,你多担待。”
  秋原这时才从花园里出来,错认得比卢照还快:“是我们不好,我缠着阿照说话,她没顾得着看路。”
  小月心知这两个人从小就互相包庇,也懒得生气,只催促道:“老爷回来了,太太睡得沉叫不醒,我上来请你们下去迎一迎。”
  一听这话,卢照和秋原就不好再耽搁。秋原赶在前面一点下楼,他怕去晚了,卢老爷又挑他的事。卢照则先回房脱了斗篷,在屋里不吹风,穿成那样不相宜。
  等她换完衣服再下去,堂屋却是少见的和洽。郁秋原本来站着,卢照一露头,卢维岳看到女儿了,又手忙脚乱地给女婿指了个坐的地方。
  卢照看她父亲装模作样,还在楼梯上就笑:“您要训他就训他,弄得好像我来了,倒影响你们公事公办一样。”
  实际卢维岳今天却没多少找茬的心思,只憨笑两声,并不接话。他在香港的事情一切顺利,回家反而像度假,悠闲得不能再悠闲。
  卢太太一直都有个神经衰弱的毛病,晚上吃了药,睡下之后一般不会再起来。没有管家婆碍事,卢维岳深更半夜还打算抽雪茄,催着郁秋原给他点烟。
  卢照见了,就眉毛倒立,喝住秋原:“不许去!爸爸要实在嘴巴无聊,厨房里还有新制的红白桂花糕,妈特意嘱咐加了橙皮、葡萄干在里头,够你磨牙了!”
  家里什么都好,就是有人管东管西。这固然是一份爱,但多数时候,又是一种难以卸却的负担。佣人端了桂花糕上来,卢维岳捻起一块尝了,始终觉得白味,不如洋烟洋酒来得利口。
  他这个人现在就是这样,在家里是一刻也坐不住的。一回家就只想把肚里的话拣紧要的说一说,过后就还是去外面住才好,外面随便哪个艳场,都比家里要松快。
  卢照也很明白她父亲的秉性,不等他开口,先直起腰问:“您这一趟回来,是香港那边的事有结果了么?”
  结果固然没有,但也快了。提到钱权这些事,卢维岳总是得意居多:“你老子我是那么好欺负的么?就是洋人,也少不得要看我的脸色,更何况严启瑞他们几个老家伙!”
  话赶话说到这,卢照和秋原总要奉承两句的,一个说爸爸宝刀不老,另一个就只好夸老爷运筹帷幄。
  卢维岳却很急着出门似的,又叫佣人把大衣给他拿来,自己拄了拐杖,说:“哦,对了,你妈明天要醒了,记得给她说一声,往南京严家送一份祭礼。”
  严子陵家里要说有什么人过世,那必定是他那个多愁多病的二哥。卢照跟严家二少爷没什么交情,只跟他亲妹妹严伊文关系不错。
  卢维岳只吩咐送礼,那家里肯定不打算派人亲去南京吊唁。本来也是,严二少爷在社会上没有熟人,他这一辈子都只是个被深宅大院锁死了的病人。就算有人肯去为他开吊发丧,想也知道是碍于他父亲兄弟的情面,而不是为着他本人。
  有严子陵在,卢照本来再不想往他家去的。但一想到瘦骨嶙峋的严伊文,她又有些于心不忍。
  最后还是秋原替她拿了主意,他这样问他未来岳父:“按说我们家跟严家的关系不过尔尔,但阿照早年跟他家五小姐相识,这么些年,两个人的同窗之谊还是有的。如今五小姐的亲哥哥去了,我们未婚夫妻不露个面,倒显得忘恩负义。”
  商人重利,又最好浮名。卢维岳原来忌惮严子陵,如今却很没这个必要。一些面子情,更没什么好舍不得的,于是爽快地答应了秋原的请求,过后就仍借口交际,叫汽车夫载他出门逍遥快活。
  卢维岳在香港跟严启瑞见过面,所以严家二少爷的丧讯,他知道得还早些。而严家真正往各府报丧,却已是翌日黄昏往后。
  往卢公馆打报丧电话的,也不是一向好揽事专权的严太太,而是不沾庶务的严子陵。
  卢太太心道怪哉。
  挂了电话,看见卢照坐在沙发上看报,便对着她发疑:“奇怪,严启瑞那个大太太,向来是闲不住的。上回他家姨太太过身,那位只恨不得一蹦三尺高,这回怎么反倒推了四少爷出来操劳?这不符她性子的呀?”
  严家上回死的那个姨太太,就是严伊文的生母,那时候卢照她们都还在香港念书。严家瞒着伊文,直到放暑假,她自己买火车票回家探亲,才发觉亲娘的尸骨早就叫埋到野山坡上了。后面伊文私底下跟卢照谈起过此事,她的脸色绝不会好,十分的咬牙切齿。
  其实大家族的境遇都差不多,卢家也就是卢维岳早早地就不能生了,不然只怕比严家还乱,还腌H。毕竟,哪怕卢维岳有些方面不太行,他在全国各地讨的姨太太也没少到哪去,走到哪讨到哪,讨到哪扔到哪,只没往家领罢了。
  跟昔年那位姨太太比起来,严二少爷的身后事兴许还要好看些,至少,有严子陵主持丧事,他不会那样刻薄。
  卢照收了报纸,先叫赵妈吩咐门房去买明早去往南京的火车票,后才扭脸跟她母亲说话:“严太太别是病了?到底有了年纪,子陵又娶了新媳妇,家里不缺主事的,她享享福也好。”
  周以珍听了这话只是笑:“那不是她。她那个人,越是有了媳妇,越舍不得偷懒。我也就是懒怠走动,不然非是要去瞧瞧她的热闹不可的。”
  严太太这个人,卢照没当面说过话,但也听严子陵提过一、两次。只听说她的眼泪不要钱,随时随地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是个很难开谈判的旧式太太。卢照不愿嫁给严子陵,其中或多或少,也有他母亲的缘故。
  但这都是往事了。卢照劝自己朝后看,又鼓动她母亲来:“妈,您还是跟爸爸结婚那年去过南京,竟不想故地重游么?这回借着别人家的事,我带您去看苍紫的城墙、淡青的天,好不好?”
  周以珍把女儿半搂半抱,宽慰地笑:“南京、上海、香港……你们年轻人跑来跑去,不嫌累。我老了,运动起来简直要命。再说了,南京是我跟你爸爸年少定情的地方,那时候他还是个穷小子哩,现在他变成阔老爷了……物是人非,我不想去那地方自讨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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