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芊:“如你所见,八师弟他彻底入魔了……”
余垂下眸,轻声道:“我知道,他是魔。”
是魔而非入魔,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向来开朗的陆时芊亦被她的愁绪所侵染,语调沉痛,眼神怜悯,安慰她:“小师妹,你看开些,修真界好的男子多如鸿毛,五师姐定能替你找到与他容貌相匹敌的……”想到谢无祭的长相,陆时芊觉得有些违心,眼下的情形她引以为傲的口舌,都不知如何劝说余。
不多会儿之前两人还情意绵绵,陆时芊甚至认为天绝谷幻境历练之后两人的好事将近,却不知……八师弟毫无征兆地入了魔。
“师姐,安心。”余知道陆时芊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她,可事情的真相远非她所想。
她咬着下唇,定定地望着陆时芊,再次问:“师姐可知阿祭他为何对大师兄出手?”
就这一会,余在脑中排除了很多种可能,眼下的情况绝非谢无祭魔性大发要杀光这里所有的人,她想着也许是谢无祭同大师兄有私人恩怨,又或许是大师兄见他满身魔气先出的手……
不论曾经他们如何温情脉脉,从八师弟入魔那刻起,两人的结局注定是势不两立。陆时芊如何不知余心中难受,她狠心揭露真相:“方才我们顺着雷劫的方向一路行进至此,正遇上满身魔气的八师弟,他未置一词直接出手,手执那把魔气四溢的长剑直指大师兄。”
意料之中的答案,余心底泛上酸楚,不自在地别过脸,却与玄衣少年的视线对上,他盈满血色的凤眸满是邪气,血色底下是一片炙热,如跃然刀尖的火焰,势在必得。
那道眸光穿透所有,直入她的心扉。
余被他眼底的疯狂灼伤,惊出一背脊的冷汗,被风一吹,透骨心凉。
“,你万不可再对八师弟留有恻隐之心。”陆时芊察觉到余的异常,抓着她的手源源暖意传来,劝慰声萦绕于耳。
见余不语,陆时芊又道:“对了,还有两件事我想你应该知晓。”
即便移开了目光,余仍觉得谢无祭的眸光如影随形,锋芒在背,含糊道:“师姐所为何事?”
“其一,大师兄原来是沈家当年失踪的三少爷,沈云霁。”陆时芊微微收紧双手,“其二,你师尊无裘剑尊他、他疑似落入魔族之手,性命垂危……”
“你,你说什么?”余后背的寒意更甚,脸颊滑落湿意,着简单的两句话犹如千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惨淡地笑着,笑着就哭了,“你说……大师兄是沈云霁?”
这是何等讽刺的事实。
余踉跄退了两步,被忽略的记忆再度被想起――那日黄昏时剑峰演武场边,长风猎猎,白衣少年清俊的面上带着难色,欲言又止,他专程来找她是不是要告诉她真相,又是什么令他无法道明真相?
是谢无祭的威胁吗?想到这里,心蓦然抽疼,她气谢无祭的欺瞒,也痛恨自己的愚蠢无知。
余抬起手,纤细的皓腕上,殷红的聚灵镯冷得刺骨,原来这就是如坠永夜的感觉。
她昂起小脸,泪水顺着双颊无声落下,凝望着隐见颓势的白色身影,在心中做下了决定――无论渡劫成功与否,她要对自己的错负责,这一世的男主……不能再死在大魔头谢无祭手下,还有便宜师尊遭魔族围杀……魔族又岂与谢无祭脱得了关系?
陆时芊瞧见余怅然的眼神,担心她受得刺激过大做出什么傻事。她心底的不安被扩大到极致,抓着余的手愈加用力,唯恐一松手她就要冲出去,口中不断地重复着:“小师妹你听师姐的,无上师叔就在幻境内,他察觉到此处异常一定会赶过来的,你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余张了张嘴,“好。”
下一瞬,她义无反顾地挣脱了陆时芊的束缚。
纵身冲向半空中的二人,速度之快,竟是连残影都无法捕捉到。
陆时芊瞪直了双眼,被震退的双臂微微发麻,凄厉喊声穿透云霄。
“不――”
“,你回来啊!!”
……
半空中,谢无祭与季云两人一招过后,交错停顿的瞬间,一黑一白,泾渭分明,各自停留于半空。
谢无祭扯着嘴角,讥讽道:“怎么不装了?不惧心魔誓了?”他冷眼看着对面之人,隐于一侧的手微微收拢,心下暗忖,季云的神魂有问题,不然心魔誓为何突然失效。
季云拭去嘴角的血丝,琥珀色的眸中略过了然,笃定道:“你受了很重的伤。”
“若非如此,你早已是个死人。”
谢无祭丝毫不在意被他看穿,在他眼中季云迟早会死,轻嗤一声:“你果然了解本尊。”若非元婴雷劫令他的亚灵体受损,无法承受全部神魂的力量,区区元婴修士又有何惧?更何况季云他敢当众显露早已入魔的事实吗?
呵,道貌岸然之辈。
谢无祭这声‘了解’所指什么,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季云的眸光微闪落于像这处疾驰而来的余身上,惨白的俊脸上浮现笑意,直戳他的痛处,淡声道:“谢无祭,可你输了。”
谢无祭眸光微变,亦注意到余的目标所向,冷冷一笑:“痴心妄想,本尊岂会输你?”
一道剑影贴着季云英挺的鼻尖劈下,他闪身避过,咳着淤血,浅笑道:“那你敢不敢和我赌?”
“凭何?”
他这辈子都不会拿她作为赌注。
“小你……”谢无祭借着空隙飞身去拉余,将她带至身侧。
“啪”的一声,少年的手猝不及防被打落,笑意僵在嘴边。
余毫不犹豫转向季云的方向,倾身护在他身前,一如无数次她挡在谢无祭身前那般,只不过这次,她终于拨乱反正,护对了人。
谢无祭微微一怔,被挥退的大手青筋微跳,旋即眸底一深,再度抬手去抓她,语调温柔带着诱哄,“小听话,你过来我就放过他。”
余不敢去看他,垂于身侧的手微微发着抖,一只温凉的大手覆了上来,那人语调温和:“小师妹多谢,可师兄不需要你护着。”
余下意思想挣脱,她动了动却没有抽动,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满满的愧疚:“大师兄,抱歉是我来晚了。”
季云半个身子顺势靠在余肩上,轻笑一声,道:“不晚,一切刚刚好。”
他的目光越过余落在对面那人脸上,语意不明。
玄衣少年俊美i丽的面上压着厚重的阴翳,承影剑再度出鞘,出手狠厉,势要将她夺回来。
可他束手束脚,唯恐伤了季云身侧的余,竟逐渐落了颓势。
谢无祭突然不动了,在三丈之外的地方,冷冷地望着两人,眸光趋于平静,眼底的利光如刃,他强压下心底不断涌出的戾气,垂着眼帘低声道:“小,回来。”若仔细听着,其中隐晦地夹杂着低低的祈求之意。
余倔强地移开视线,不忍与之对视,只是道,“阿祭,沈云霁他不能死。”
少年脸色雪白如纸,静静地盯着她,眼睫轻动,低声道:“那我呢?”
“若他要杀我,你又当如何?”黯淡的天光落在他瓷白的脸庞,谢无祭闭了闭眼,身影单薄得骇人,仿佛随时会倒下。
“我……”余根本没?N想到他会问这个,她无法回答,因为话一出口,无论她如何想的,都会是谎言,而她不愿再骗他。
谢无祭抬起手的瞬间周身的气息倏然一变,无数的黑羽蝶幻化于身侧,他对上余戒备陌生的眼神,惨淡地笑笑,扯着嘴角道:“可你说过会永远护着我的。”
“你,是我的。”
他的声音冷沉而偏执。
余心底隐隐不安,就在这时,内府里的本体再度震动,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过后,传来师父灶王爷粗犷的声音,‘嘿,小锅子!师父来了!’
‘你听着啊,师父马上就你接回来,渡劫的事等你回来再说。’
‘你先找个没人的地方,然后我们……’
听到他要接自己走的时候,余顿感头晕目眩,身形不稳,径直倒在季云怀中,陌生的男子气息令她异常抗拒。
余挣扎着要起身,可季云桎梏在她腰间的手犹如玄铁无法撼动,而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力量在逐渐消失,全数汇聚于内府的本体中。
谢无祭忽又抬眸,暗色的眸底血色翻滚得厉害,无数的黑羽蝶随着他的愤怒,蠢蠢欲动。
玄衣少年眼含讽刺,执着承影剑不顾一切地向季云劈来,所有的黑羽蝶化为凛冽的剑刃,势不可挡!
季云眸光一凛,将余护在身后,提剑迎上。
目睹这一切的余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说不出话,她想让季云快走,可她做不到。
在两人的身影即将相交的刹那,余不知从何来的气力,飞身冲入二人中间,挡在季云身前,声泪俱下,“阿祭,求你了。”
“沈云霁他不能死。”
谢无祭眸光剧烈颤动,多年前的一幕与之重合,他想都不想就将承影剑丢弃,无畏季云的杀招,将空门暴露在他眼前,折身去捞余。
‘小锅子,准备好了吗?现在就走――’
灶王爷传音落下的刹那,刺目的神光自余内府喷涌而出,将她全数裹入其中。
她陷入了一片迷惘中,看不见,摸不着。
最后的最后,只听见少年撕心裂肺的喊声。
“小不要离开我……”
“不要走――”
当所有人赶到这处时,他们只看到光影化为碎片,伴随着黑羽蝶的飞灰,余从他们眼前消失,就如同灰飞烟灭一般惨烈。
季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伸了伸手,却抓了个空,怅然若失道:“小师妹……”
万籁俱寂,原地仿佛只剩下了少年一人。
谢无祭低眸看向自己的双手,红光顿现,手心裂开一道寸长的血口,汨汨流着血。
紧接着一道又一道,凭空出现,他恍若没有痛觉,眼神漠然,近乎自残。
既抓不住她,他又要这双手做什么?
谢无祭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伤得是陌生人,而不是他自己。
等他再度抬眸时,眼底的疯狂灼了所有人的眼睛,抬手间撕碎了幻境之上的结界,俯视众生。
“你们留下来为她陪葬。”
她于明媚炙热的初夏而来,于万物归寂的秋末离去,在修士漫长的人生中四个月不过沧海一粟,但对谢无祭而言却是他晦暗人生中唯一的救赎。
如今,他再度被关入黑暗。
……
隐于暗处的银发白衣人,木然地看着人间惨剧,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他动了动唇:“命理。”
“所有人都逃不脱命理。”
另一边,着素色仙裙的美妇人扶着一旁的巨树,勉力站稳身形,不断地重复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小泽原来你就是他,哈哈,一切都是我造的孽。”
作者有话说:
QAQ
PS:我保证这是最虐的地方!熬过去就好了!
双向奔赴,有反转,别着急!灶王爷是大助攻!
第77章 挡七十七刀
“嘶, 不对啊。”
手中拿着一本泛黄古籍,仙君模样的男子来回踱步,是不是丽嘉看向一侧仙榻上双目紧阖的红裙少女, 嘀嘀咕咕:“余华, 你说难道是她的神魂没有融合完善吗?”
“司命你可别胡说。”被他唤作余华的男子,大马金刀地侧坐在仙榻边,面色呈现微微的红色, 须髯如戟, 身上所穿仙袍如火一般, 眉心一点火焰印记,周身无不彰显着他身上的浩然正气。
司命仍在絮絮叨叨:“按理说,宿世百相中的两缕神魂早已附着在她身上,经由她动用本体烹制混元汤这等逆天之物作为媒介,她该恢复正常了!怎会到现在还不醒?!”
红衣男子正是九天灶神星君余华, 他瞪了司命一眼,反驳:“融什么神魂, 她就是我的小锅子化人,又不是别的什么人。”
“你你你……”司命拿着古籍的手微微抖动, 对他的油盐不进有些无奈,叹息道:“那你还管不管小锅子的命了?”
“哼,我这不是在管她?”余华英眉冷竖, 狠狠吐出一口恶气,给他泼凉水:“若不是你和上清私下里不同我商量,贸然将她送进宿世百相, 令她渡劫失败。”
“她渡劫失败难道不是因为你时机与地点未掐对?”司命一听, 那还得了, 气红了脸:“若非她遇上了戚泽转世, 又岂会与沈云霁擦肩而过?”
余华嫌他烦,干脆闭上眼不说话。
司命气过之后,发现灶王爷老神在在地靠在一旁假寐,顿感狐疑,凑上前来:“不对劲,你这老狐狸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我能知道什么?”灶王爷蹬了蹬腿,闲适地瞥了他一眼:“我只知管凡间万千灶火,别的一概不知。”
司命星君捏着古籍,摇了摇头,又道:“那你说不若我们将她送入月神宫?吸收月之精华许是能助她醒得更快些?”
余华抚着胡须想了片刻,牛头不对马嘴的问了一句:“啧,太阴在宫里吗?”
“你瞧你问的什么话,太阴她不在自己的宫里能去哪?”司命忍不可忍,轻轻拿古籍敲了敲他伸出来的腿,嫌弃道:“等着,我去寻她。”
“我随便说说,你去吧。”余华不在意地动了动脚,又靠着床栏阖上了眼:“别忘了替我带上门。”
*
“我……是谁?”
无力的失重感和袭遍全身,余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无底的深渊中,不断地往下坠。
眼前是一片虚无,疼痛难耐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破茧而出,断断续续的画面在识海中浮浮沉沉。
从仙云玉峦的仙山到层峦叠嶂的宗门,她是谁,她又在哪?
粉色花瓣漫天飞舞的林中,玄衣少年仰躺于树干上,举止潇洒恣睢,忽而转首望向她,抬臂朝她伸出手,笑容如灿阳,瑰色的唇瓣无声地动着,他在叫她吗?
在众人怒骂、拳打脚踢之下的少年蜷缩着身子,被她护在身后,遍体鳞伤的他又在同她说什么?
绝谷深处,暖意融融的小屋中又是谁拥着她,轻柔而珍重地吻着她,带着丝丝甜意。
她到底是谁呢?
一阵强烈的神光之后,所有的记忆碎片戛然而止。
她的世界沉静了,而那些少年的面容渐渐清晰。
她想起来了。
……
“好孩子,醒来吧。”贞静柔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唤余。
长卷的睫羽一阵颤动,少女从万千梦中醒转过来,入目是女子遍布月华的恬静面容,只一眼就令她杂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她眨了眨眼,“见过太阴星君。”
太阴星君美眸微动,似乎也在打量着她,“没想到余华的小锅化形后竟生得这般仙姿玉貌。”
余脸颊微红,不自在地坐起身,环顾四周一圈才发现她身下所卧的仙榻位于中庭,抬头便可见皎皎圆月,硕大如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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