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清冷的殿内,再无声响。
顷刻后,与之相应的,是结界破碎的声响。
*
扬州,黄石城。
长空寂寥,夜色如墨笼罩这座安静祥和的城池。
打更人虔诚地望向城内那座最高的建筑,打了个哈欠,仪态闲适,继续提起铜锣和梆子重重锤下。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月色将他的人影拉长,一道白色飘逸的身影如电掠过,向着打更人方才神往的方向疾驰而去。
打更人揉了揉眼睛,待确认自己没看错后,眼眸倏而瞪大:“是盟主!踏霖仙尊果真回来了!”
一切还要从三百年前说起。
那年天绝谷幻境一事后,众宗门世家少了门内中流砥柱,元气大伤。而魔界一改式微之姿,北翟王谢无祭一统南北两魔地界,一时风头无两。
同年蓬莱岛宣布闭岛,青云宗久负盛名的无裘剑尊、无上仙尊失踪,而作为掌权者的高蕴高掌门重伤闭关不出。
谢无祭的强盛之态令整个修真界的修士风声鹤唳,无人敢出头。其后又传来谢家满门遭魔界全灭,立时城内修士人心惶惶,很多散修借着魔界的名头开始明里暗里作乱,烧杀抢掠,明火执仗,使得整座黄石城乱作一团。
而这乱相持续了近百年,整个扬州州府从五州之首沦落为之末。
直至踏霖仙尊沈云霁即位沈家家主并青云宗代宗主后,仙盟成立。
同年立仙盟总部于黄石城,城内乱相才被平息。
除却青云宗所在的中州褚阳城,就属黄石城的修士将沈云霁奉若救世主,在他失踪的这些年里,也属他们最为坚定,相信他没死,还会回来!
如此,打更人将铜锣重重敲响,与此同时,万家灯火亮起,“恭迎盟主归位!”
“恭迎――”
“盟主归位――”
仙盟就将宗盟的地址选在谢家旧址上。
昔日谢家用于登高的楼阁被改为仙盟议事殿。
此刻,大门敞开,灯火通明,所有世家宗门在仙盟供职的弟子纷纷到齐。
剑吟声争鸣如龙吟,白色绣暗纹锦袍曳地,层层叠叠的衣摆略过堂前,不沾尘埃。
众人一晃眼,来人已于正中间的位置落座。
“恭迎盟主!――”
清俊的眉目依旧如昔,下颌线微紧,沈云霁微微颔首,“嗯,诸位这些年辛苦了。”
身侧一人迎上,老泪纵横,正是昔日他身边人福伯:“岂敢言累,仙尊回来便好。”
其他人纷纷迎合:“盟主回来便好,无碍便好!”
福伯递过一杯清茶,低声:“仙尊,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云霁接过清茶轻呷一口,“有何不可说?”
福伯拱礼:“仙尊您不在这些年,司余魔尊虽未有动作,但其下低阶魔族烦不胜扰,却又不是魔界敌手,故苏林苏总管他……”
沈云霁直觉他这般含糊,定有事,顿时眉头蹙起,沉声问:“苏林?他作何?”
福伯咽了咽,接着说明:“他与药王谷大小姐达成合约,以药王谷不传之术换脸成余……余姑娘的模样,与魔界联姻。”
“药王谷?岑欢她还活着?”沈云霁瞳孔微缩,低呵:“你,你们!”
沈云霁搁下茶盏,眉间萦上郁气:“且不说凭借谢无祭修为能否看出,便是岑欢此人蛇蝎心肠,就不是仙盟该与之合作的人。”谢无祭的模样那日在青云宗他也看见了,非可控的状态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更何况如今余已然归来……
福伯少见素来温润如玉的沈云霁会有这般色厉的模样,心底顿时打起鼓来,“仙尊,可是,可我见过药王谷大小姐所化之形,与当年那位余姑娘一般无二!”
沈云霁平复心绪,捏着眉心:“愚蠢。”
见上头气氛不对,下面惯会审时度势的世家子接上:“可是今日早些时候传来消息,他们魔界已将岑小姐留下,听说不日便要大婚。”
沈云霁眉心方抚平的褶皱再度深陷,难掩惊诧:“什么?”
“砰――”方才关阖的殿门被一股不可阻挡的灵力自外向内重重推开,两扇门扉撞上墙,发出沉重的哐当声。
风里带着雪的凉意,席卷入殿,顿时殿内寒气密布。
众人眼含怒色循声望去,却见夜间的薄雾中,走近一名白袍青年,眉若刀削,容色倾城,神色冷然如霜雪,那双霜白的眸内蕴藏着深邃如海的深沉。
众人脸上神情遽变,怒色全数褪去,是死一般的寂静。
“是!是无上仙尊!”
“天呐!三百年了,无上仙尊竟回来了!”
有资历的老一辈,昔日有幸得见过无上仙尊,如今当见本人,神情激动起来。
无上仙尊缓步走近,眼眸微抬,淡色的唇微动:“云霁,师叔有话要与你谈。”
沈云霁神色复杂,眸中有喜,又恨,亦有……不解,他来的刚好,省的他再去寻。
他微微颔首,“师叔请……”
“不好了!不好了!蓬莱岛传来急讯!凛虚剑尊强行破开蓬莱岛封岛结界,杀入禁地!”
“凛虚……”沈云霁眉目微凝,“他们可说六师弟强闯蓬莱所为何事?”
来人头顶细密的汗珠,穿着粗气道:“凛虚剑尊说、说要他们交出无裘剑尊!”
“什么?”沈云霁沉下脸,他自然是没忘记无裘剑尊自泸沽岛魔气□□后消失了三百余年,除却魂灯明灭,其余了无音讯。
无上仙尊抬了抬眼皮,冷寒入骨的眸光落在颤颤巍巍的小弟子身上,“消息可有误?”
小弟子再难站稳,咬着牙根道:“准确无误!”
*
随着殿门被人慌乱推开,月光流泻而入,洗去殿内沉久的黑暗。
浩瀚冷寒的气息笼罩了整座宫殿,像是来自深渊底下,无人救赎之地。
青年静静躺在黑曜地面处,墨发披散,长睫细密如梳,眼睑处淡淡的青色,脸色白如纸,不见血色。
如一尊疏散清贵又易碎的琉璃人儿。
“阿祭!!”余眸光落在谢无祭身上,热泪盈眶,倾涌而下。
“哐当――”破界的法器被丢下,娇小的红色身影跌跌撞撞。
绣鞋都跑掉一只。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余跌坐在谢无祭身侧,将他冷寒瘦削的身子拥入怀中,就好似贴上了一块千年玄冰。
青年没有回应。
可他身上突起的青灰色血管又烫得惊人,余无法,小心翼翼替谢无祭拭去脸上的鲜血,泪水如滚珠,滴滴砸落。
倏然,苍白的指骨抓上她纤细的皓腕,似冰雪缠身。
很疼,尖锐的痛楚从腕骨传来。
余恍然未觉,喜色盈眸,“阿祭,你、你……”
长睫掀起,那双素日藏着万里星海的黑眸,此刻却化为蒙着无边雾色的血眸。
他无意识地盯着她,不语,眼底深处蕴藏着内心极度偏执的占有欲。
余瘦小的身子一颤,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一阵天旋地转,两人的姿势已发生翻天的变化。
谢无祭压着她,他垂下首,凶狠地攥夺她的唇,少女的唇瓣软如青涩的莓果,掐一下仿佛就能挤出汁水。
他如狂风骤雨,一寸,一寸掠夺她,直至满嘴血气,他眨了眨眼,眼底炙热如火,闪烁着血腥的兴奋之色。
那些消退的血色魔纹映衬着眸中渐深的红色,逐渐攀附,落入少女微颤的杏眸内。
襦裙的裙头被扯乱,露出鹅黄小衣,细带孱弱不堪一击,雪白柔软挤出半边。
余眼眶都被氤红,她的双手无措地托着青年清瘦有力的双肩,却毫无作用。
“阿祭,你别急。”
“我在这,不会走。”
她娇怯地对上那双散发狠意的红眸,声音细腻如猫叫。
青年重重地咬下来。
眼尾的睫羽被泪水打湿,小脸上挂着甜入心坎的笑,余抿着被咬破的唇角,耐心地引导失控的他:“阿祭、阿祭。”
“你慢些。”
汗珠垂落,他的指骨狠狠掐着她的腰肢,冷寒裹挟炙热。
余恍若在死生边际来回游荡。
而她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说:
三章内让小情侣成婚,开启深渊卷,不能急了。
PS:对不起真的羊了,我写不动了,下一章可能要等我头不疼啦
第103章 挡一百零三刀
谢无祭在躲她。
那日后来发生之事余记不太清了, 等她醒来后早已身处司余殿内的寝床上,而身侧一片冰凉,就连空气中都闻不到那熟悉的味道。
如是想着, 余坐起身, 长发披散,袖摆垂落,露出光洁白皙的肌肤, 其上那些抓痕、齿痕都被人小心翼翼地除去, 她心念一动却是发现了异常之处。
往日双修之后, 谢无祭定不会离开她,总会侧卧在旁,静静等她睡醒。
事出反常必有异,余第一反应是谢无祭出了什么事,却被支支吾吾的茨渠拦在议事殿外。
她只道他是在忙。
可接下来的三日, 谢无祭总将自己关在议事殿中也不愿见她,而茨渠的回答仍是尊上有要事需集议。
魔界竟一夜之间突生这般多的要事, 需他这个魔尊亲自处理?余当是不信。
她心底渐涌起怪异之感,谢无祭为何不愿见她?莫不是因为最为脆弱的样子为她所见, 而心生难堪?
余又取出谢无祭给她的传讯符,对面没有说话,可她知道他应了。
清浅的呼吸声, 如墨散在水中,几近静若无声。
直至传讯符燃尽,谢无祭都未曾开口。
余垂眸睇着指尖, 不厌其烦地焚了一张又一张。
谢无祭每一张都应了, 却从未开口应过一声。
直至传讯符耗尽。
“阿祭你到底怎么了?”
“为何……避着我?”
……
茨渠纵然会拦着余却不会伤她, 她不是没想过以灶王爷给她的法器破了殿门前的结界硬闯议事殿, 可她怕他为了避她躲去其他地域。
凭谢无祭的修为若想令她寻不到他,易如反掌。
她只想知道谢无祭内心的症结所在,二人说开了才能坦然面对。
又一日,余在一是殿门前截住了正打算从偏门入殿的茨渠。
她下意识眯起眼,茨渠神情略显严肃,脚步紊乱,当有急事!
不过瞬息,余掩住眼底的揣测之色,侧身上前挡在他身前,眉眼弯弯:“茨渠。”
茨渠心底有事,一时未查,堪堪止住步子,垂首苦着脸哀求:“哎,祖宗您……属下有急事,您先令属下进去禀报尊上……”
“茨魔将近些日子忙进忙出倒是辛苦了。”余见他眼神微微躲闪,料定有事,故放缓语调:“不知……这番又是何事需惊动咱们的大忙人魔尊?”
茨渠的头垂得更低了,“不算、不算大事。”
“哦,不算大事啊……那可否说来给我听听?”余眼眸半眯,“不然你为何垂首不敢看我?”
不成想,茨渠反应极大,当即拒绝:“这,这不行!”
余扁嘴,“那便是阿祭让你瞒着我?”
茨渠猛地抬头,头摇成拨浪鼓:“尊上绝不会欺瞒余姑娘。”
“好,那你告诉我。”余满意地点点头,她就喜欢打直球的茨渠,比雉乌好忽悠多了。
茨渠:“……”
背脊起了一层细密的冷寒,茨渠仍是摇头:“不、不能说!”
下一瞬,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小祖宗当着他的面将自己的胳膊拧出一大片红印,呲着牙威胁他,“你不告诉我,我就告诉阿祭,你揍我。”
茨渠瞳孔地震,快步后退,两人中间仿若隔了一条鸿沟。
他心一横,眼一闭:“踏霖仙尊在魔宫外求见余姑娘。”
余唇角的笑意微收,蹙眉道:“大师兄?他寻我做什么?”
余遂朝着茨渠的方向招了招手,而后指着殿内,一字一顿,“我现下就去见大师兄,你务必将此事一五一十回禀给你的尊上。”
茨渠只觉两眼一黑,“是,是。”
*
余自是去见了沈云霁,但也仅仅是在魔宫门口。
那人仍是一袭白袍加身,层叠的衣摆垂坠于地,冷寒的风卷起衣角,袖袍微微拂动,长长的乌发由一银冠半束于发顶,仅一背影就令人觉得他合该是那木秀于林的当世谪仙。
“大师兄?”
那人倏而转身,青丝白衣玉面,琥珀色的眸中浸染着风尘,无端令人觉得他是日夜兼程赶至此处。
此时看见余,他那双黯淡的眸子微亮,淡色的唇角掀起,“小师妹。”他的声音一如往昔那般好听,如清风拂过树林,如玉珠落入盘中。
余走近两步,保持着约两丈的距离,不近不远,语调带着疏离,“听说你来找我?可有何事?”
黯淡的天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在他白净如新的衣袍上,泛着微光,沈云霁欲上前的步子因她的语气顿住,他动了动嘴角,“我听闻八师弟将苏林送来的……女子留了下来?”
余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是我让阿祭留下的,此女目的未明,于我们有用。”
沈云霁眸光微顿,“那,那为何五州皆在传……八师弟要与这女子合籍?”余这番回答便是证明了她确知此事,甚至参与其中,一同谋划。
这将他心底仅剩的旖念彻底打散。
“大师兄此言差矣。”余听完眉心顿蹙,纠正他话中的错处,“不是阿祭要与那女子成亲,而是谢无祭要与余成亲。”
“我……明白了。”沈云霁长睫耷下,眸光落在少女发旋处,“我来此,还为告知你们一事。”
他顿了顿,“那假扮你的女子是消失已久的岑欢。”
余有些惊讶,这个答案她是没想到的,“岑欢?可她当年不也一同入了天绝谷幻境?她为何会毫发无伤地出现在此?”
“这也正是我所不解之处。”沈云霁面色渐渐凝重,语带疑虑:“岑欢此人,背后定有一人指使其所作所为。”
沈云霁说的不无道理,但余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沈家地宫内现身的那名神秘女星君。
可她明知道自己在谢无祭身边,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做这么一名赝品送来魔界。
除非……她有别的目的!
沈云霁观其神色,迟疑道:“小师妹可是有怀疑之人?”
“暂不能确定其目的。”余摇头,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他:“大师兄此番前来,可是有怀疑之人……”
沈云霁微微颔首,却是道:“我怀疑……无上师叔。”
这是第二次有人在她面前提到无上仙尊,而且都是持怀疑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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