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有人刻意引导他们去怀疑他一般。
余的心猛地一坠,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难道他是……那个人?
不,不可能。
他若是,这一世为何还要再收谢无祭为徒,而不是将之扼杀。
余听到自己问他:“你可有证据?”
“没有。”沈云霁只是摇头,却道:“但师叔要我杀了谢无祭。”
“他说……只有我能杀了他。”
“不……”余精神一振,再次联想到自己的渡劫任务,就是保护沈云霁……那是不是说明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与司命手中的命书分不开?
那道无形之网对她的束缚感似乎更强烈了些。
沈云霁见她面色不佳,苦笑般道:“我又如何是八师弟的对手,若他当真要我的命,我绝计活不到今日。”
此话余只认同一半,谢无祭不杀他的原因,她确实不知,但能令恣意妄为的他有所顾忌而不取之性命,绝对是因为忌惮某物,亦或是某件事而……
难不成是沈家那枚所谓的玉盘?
余突然抬首:“大师兄。”
沈云霁方抬起的手悄然放下,“嗯。”
“阿祭是不是想要沈家的一枚玉盘?”
“那物不是沈家的,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沈云霁微愣,苦笑道:“但我如今亦未曾寻到它。”
余觉得有些乱:“?”
“我与八师弟母族同属一族,而那玉盘便是我娘自族中偷盗而出。”沈云霁的语调很轻,余却是听出了他心底的悲戚之意,“可自她离世至今,只留给我此物。”
他取出一物,是那个六孔埙。
母族同属一族,便是说他亦有魔族血脉。
怪不得沈云霁的修炼天赋如此之高。
余面上难掩惊讶,光风霁月的正道魁首沈云霁竟有一半血脉来自魔族。
她迟疑的眸光顿在六孔埙上,对应想起的是那首歌谣,顺口便哼了出来:“……六出花非……灵霄上……仙不为人……半世出……”
对此沈云霁像是回忆起什么,眸光渐渐迷离,喃喃道:“此曲正是家母所作。”
“当年我便想问,小师妹从何得知此曲?”
余避开他的问题,圆润的杏眸不带一丝杂色,直直望进他的眸中,揣测道:“大师兄可曾想过遍寻不到的答案也许就在歌中?”
白皙颀长的指尖倏然收紧,沈云霁垂眸望向手中的六孔埙,重复一边,“六出花非灵霄上,仙不为人半世出。”
“是……雪山。”
二人几乎一同开口。
沈云霁颇为意外地望向余,她当真与过去大为不同,而这变化定是与她消失的三百年有关。
然眼下不是思虑此事的时候,他顿了顿又道:“五州之境,若说何处有经年不化的雪山,只有极北之地罔山。”亦是当年无上仙尊传闻中的闭关之所。
余第一次听闻罔山此地,眸中尽是困惑。
“此事交于我来办。”沈云霁收回眸光,“定会……给八师弟一个交代。”同时他也需要替母亲给古越族一个交代。
此事若当真如他们猜测这般,那只能交给沈云霁去取。
余微微颔首,未置一词。
沈云霁突然喊她:“小师妹。”
“大师兄还有何事?”余眸底萦上不耐,为什么阿祭还不出现?
难道茨渠没有如实说她来见沈云霁了?
“你……可是自愿与八师弟成亲?”沈云霁被她话中的冷意逼退两步,眸底的光渐渐黯淡。
余蹙起眉头,奇怪地看了他两眼:“我若不是自愿,此番必不会在此地与你说这么多……”
细细密密的魔气自她脚踝侵袭而上,将她温柔地裹入怀中,久违的灵草薄荷香入侵口鼻,来人冷哼:“沈云霁你竟敢堂而皇之在本尊魔宫门口求见小,莫不是嫌命太长了。”
沈云霁:“……”他终于忍不住出现了。
余眸光一亮,顺势蹭了蹭青年柔软的衣服:“阿祭。”
“你终于……”
谢无祭捂住她的嘴,背对着沈云霁的方向,低声冷冷道:“还不快滚。”
两人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余眨眨眼,坏心眼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果见谢无祭身子微僵,俯身埋首于少女肩窝,呼吸一滞道:“别闹。”
余本想继续逗弄他一二,以解这几日的气闷,脖颈间传来隐约的湿热感,她倏然噤声不语。
他,哭了吗?
沈云霁不知何时离开的,谢无祭松开掣肘余的手,定定地看着她,紧抿着唇:“以后不准你再同他见面。”
“不会有下次了。”她眸光微动,抬指抚上青年微红的眼角,“你不愿见我,是因为你在……哭吗?”
“为何?”
她的话音刚落,泪珠就如同断线的明珠,一颗一颗砸在谢无祭的手背上。
谢无祭清俊的眉眼似有一瞬间的扭曲,余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尴尬的神色。
“胡说,本尊怎会哭?”他别过脸,闷声否认:“不过是盯着一处太久,眸中难掩酸疼。”
余踮起脚,小手扶着谢无祭的双颊,迫使他看向自己,泛着酸气:“那你说说,你盯着何处看了许久?”
谢无祭未料到她会刨根问底,眸光微微躲闪,“自当是魔界公务。”
“哦?”余歪了歪脑袋,哼哼道:“那你这手也是批公务,灼伤的?”
她将原本扶在腰际的大手举了起来。
谢无祭抿了抿唇,想抽离自己的手,却又不敢用力。
余望着这双泛红的大手,又心疼又气恼:“大骗子。”
她拽着他的手不放,“你莫不是因为那日……弄伤了……而不愿面对我?”
此时的魔界,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一旁的宫灯逐渐亮起,银灿灿的月华披落,映得少女眼中星河灿烂。
两人交叠的身影被月光拉得极长。
谢无祭的体温已恢复正常,他使了巧劲,将手从余手中挣脱出来。
在这时,暗红色的长袍披在瘦弱的肩上,青年眸光温柔缱绻,满含歉意:“对不起。”
余皱了皱鼻子:“阿祭你知道的,我不想听你说歉疚之辞。”
谢无祭将少女打横抱起,眸光从她黑长繁密的睫羽落到永远闪烁着光的杏眸,映着对他全身心的信任。
“那带你去看一物。”
“以谢这几日之过。”
移形换影,灯火流转间,两人已在议事殿门口站定。
谢无祭将她放了下来,眼神示意余自己去推门。
事实上,这是余第一次从正门入议事殿。
小手抚上微凉的门环,轻轻一推,将之推开。
刹那间,绚丽夺目的湛蓝光泽便映入她的眼帘。
那日所见的高台上,一件逶迤拖地的描金绣凤嫁衣,浸泡在蓝色的火海中,其外罩、内搭、霞帔等皆以华美晶莹的玉石点缀。
这是谢无祭的冥火……而这件嫁衣在火光的映照下美得惊人。
余眼睫极缓地眨动,胸间尽是暖流涌过,咬了咬唇道:“阿祭,这是……”
谢无祭执起她的手放至胸口,语调如潺潺流水。
“此乃古越族王族世代传承秘法。”
“以深渊之下永世不灭的冥火锻造嫁衣整整三十六个时辰。”
可祝愿二人恩意如岳,知音万年。
余长睫氤氲了一圈水渍,她揉着眼轻捶青年的胸口,哽咽得语不成调:“你方才重伤刚愈,便耗费这么多精力为我锻造嫁衣。”
“大笨蛋。”
谢无祭拥住她,垂首吻在她额间,“因为我想带你去见他们。”
“他们?”
“我的族人。”
那些永生埋葬在深渊底下的越族人。
作者有话说:
狗祭:我手艺不错吧?沈狗贼还想趁我不得空的时间来偷家??
PS:今天我羊的第三天,我爹也羊了,全家中招。目前我已经清醒不少了,大家不用担心,我先爬起来码字。
第104章 挡一百零四刀
被风吹散的月华晃荡进殿内, 如一碗清茶被打翻在地,清泠泠的光泽铺满黑曜石的地面,熠熠生辉。
余沉溺入青年满是温柔的凤眸, 骤然失语, 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无数的情绪淤积心头,最终仿佛找到了闸口一般, 倾泻而出。
“好。”
两人相拥, 衣料摩挲, 仿若冬日里有夏的暖意,灼热着对方的心。
谢无祭自喉口逸出一抹笑,勾着她的下颌轻挠:“喜欢吗?换上试试?”
余眸中难掩惊艳之色,点头应下:“嗯。”
方才在一旁充作解释的茨渠上前一步,低头作礼:“可要属下派人替余姑娘更衣?”
余正想说自己可以, 谢无祭附在她腰间的大手倏而收紧,凉薄的眸光落在茨渠身上, 转瞬即移。
茨渠背脊再度泛上冷汗,心中纳闷, 难不成还要让余姑娘自己穿?
下一瞬。
青年向少女伸出大掌,薄唇浅勾,笑意缱绻。
“来, 我替你穿上。”
“啊?”余嘴巴微张,若说到穿衣这事,除了她刚回到他身边那会, 谢无祭存心磋磨她, 令她替她更衣那次, 她倒是从未见过他亲手穿衣。
见她眸光微微失神, 谢无祭无奈地屈指弹了弹她的小脑瓜,“我怕你被冥火灼伤。”
余怔楞在他指间那些红痕上,讷讷出声:“你明知我本体……怎么惧火烧?”
“我怕。”这番青涩扭捏的作态令青年心底软成一片,他勾起掌心的小手,溢出叹息:“你就当全了我这份心,嗯?”
说是请求,说话间他已携着少女跃入高台,与此同时萦绕在古越族嫁衣周围的冥火如有所感,渐渐黯淡。
余仿然大悟,扁了扁嘴,“阿祭!”
“嗯,在!”谢无祭捏了捏她的小脸,松开她抬手将嫁衣收入手中,语调温柔。
“先过来。”
……
看似厚重的嫁衣上身轻若无物,玉石碰撞,其调清越绵长,逶迤曳地的衣摆轻拂地面,悄无生息。
余眨眨眼,面上带着未褪的潮红,抚着发顶的小揪揪有些不自在,声音细若蚊吟:“阿祭,我是不是应当换个发髻?”她自化形后便是这般形态,从未觉着不妥。
如今换上谢无祭亲手锻造的嫁衣,去见他故去的族人,她总觉得自己……太过随意。
“不必,你如何都美。”仅供二人同行的甬道中,谢无祭携着她的手,于昏暗中缓而慢地前行。
“好……吧。”余下意识攥紧手,亦步亦趋跟着他,“我们这是要去何处……?”为何她瞧着此地像一处地宫?
难不成深渊就在魔宫底下?
“去见一人。”谢无祭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那人你也认识。”
余:“谁?”难不成当真如楼观玉所说,无上仙尊为他所囚,关押于魔界地宫?
不对,方才大师兄来时,曾说他刚见过无上仙尊。
两相比之,她自然更愿意相信沈云霁的言辞。
然而,她的胡思乱想还未得出结果,前方传来一道凄厉的嘶吼,彻底打破了她的猜测。
那人是个女子。
亦算是老熟人。
与余前后有过两面之缘的九尾狐鹿灵。
如今的她比之当初在水云殿中所见,又憔悴几分,四周那些悬着的断尾已消失不见。
鹿灵的神情狰狞,眸光却是十清明,显然并没有真疯。
她见到余也是微愣,待触及她所穿的衣物时,更是如同见了鬼怪一般,猛地向后退去。
可惜周身被粗如婴儿腕臂的玄铁束缚,鹿灵退无可退,只能将怨毒的眸光瞪向两人,唇瓣紧抿,突出的狐牙尖锐,径自戳破唇皮,汨汨流血。
“冥火的味道?你竟为她耗费魔气锻造古越族的璇鸾凤裾!”鹿灵恍若未觉痛意,眼底盈起妒意,笑得疯癫:“哈哈真是笑话,谢无祭你也会栽在女人身上?”
谢无祭还未说话,余便先呛声:“你休要胡言,我们两情相悦,何言栽与不栽?”
她气得小鼻子一皱,谢无祭微凉的指尖替她抚平,“将死之人,不必与她多言。”其语调中的寒凉顷刻间侵袭了整座囚牢。
鹿灵恍若他们说得不是自己,狐狸眼微微眯起,冲着余继续道:“余妹妹你涉世未深,不懂男子为达目的便可以情骗女子入围牢……那日你也看到了,姐姐我的尾巴仅剩一条,谢无祭他若想活下去只能找一女子双修。”
干涸碎裂的唇瓣勾起,鹿灵笑得诡异,“而你,不过是他的炉|鼎……呃啊――!”话音未落,鹿灵就被凭空拎起,强烈的窒息感令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身上的玄铁链因为她的强烈动作不断地震动,发出“哐哐”地刺耳声。
“本尊并非只能从你口中得到答案。”谢无祭仍如方才那般轻轻拉着余的手,她信任他一如他信任她,“既不想活,便去死。”
他二人之间并非他人三言两语便可挑拨。
“鹿灵你也是经历了族灭亲离的可怜人。”余眸底积蓄起怒意,横眉冷对,“我本念在当初你在沈家拉了我一把,对你存有几分怜悯之意,可你为何如此恶言中伤阿祭。”
她刚说完,束缚在鹿灵身上的魔气应声消失,奄奄一息的她如若无骨被抛掷在地。
谢无祭回握掌中僵硬的小手,“我不想你欠她的。”
“哈哈哈,族灭亲离?我为何族灭亲离?”鹿灵浑浑噩噩的抬起头,她这一生何其哀哉,半生被困囿于不见天日之地。
“是他!”她的手因情绪激动而剧烈颤动,指着谢无祭的方向,“你要问问身边的那个男人,是何等的恶鬼?”
“若不是谢无祭,鹿城数以千计的九尾狐族怎会被灭得一干二净?”
“涂华狐狸洞的老弱幼崽他又为何赶尽杀绝?!”
余抿唇不语,北翟王屠戮鹿城一事五州人尽皆知,亦是他在魔界杀神名声传出的首战。当初个中缘由只有亲历者才知,她无权也无理置喙谢无祭的作为。
她不能因为鹿灵的片面之词就怀疑他,至少二人在一起这么久,她从未见过他大开杀戒。
鹿灵字字泣血,怨天载地,“怪我没有能力,汲汲营营,筹谋半生还是落在他手中……若有来生,若有……”
“你没有来生。”谢无祭半张轮廓分明的脸隐于暗处,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鹿灵的妄言,“你这一生本就是被鹿江当做物品卖给了那人。”
“你胡说什么?!”鹿灵浑身抖如筛糠,宛若癫痫,“父亲怎会出卖我?大人、大人是唯一待我好的人。”
“嗤。”谢无祭冷冷道:“你可知为何所有的九尾妖狐为何会一夕之间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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