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人点头附和,“是啊,你说这同是消失了三百余年的人,怎么就让他们沈家给找到了?”
闻言, 最先说话的人斜眼睨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也不看看沈家是何人当家做主, 沈盟主又兼任青云宗代宗主……风头无二。”
他的同伴连声应道:“如今的沈家那可是凌驾于原先的四大世家之上的地位。”
有人脾气暴躁,听不得这些话, 当即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他沈云霁再厉害能有司余魔尊厉害?这些年修真界还不是夹着尾巴给他们魔界当龟孙子?说得好听是议和,还不是我们上赶着求和?”
“嘶, 你怎么说话呢?”有人当下抽出佩剑横亘在人前,言辞激烈。
“哎你们别吵啊,我还有一则消息……听说司余魔尊因剑尊的女徒弟回到他身边, 拟邀五州所有门派世家前往魔界参加合籍大典。”
那人神秘兮兮地说话, 原地寂静一片, 面上并无太大的喜色, 反倒是缠上愁绪。
魔界……修真界众人轻易不会踏足之地,谁知魔尊此举究竟是为表议和的诚意,还是要将修真界一网打尽?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开口,却被一旁清脆响亮的水声打断。
踏过水洼,青年的衣摆被染上点点深色,他目不斜视,越过熙攘的人群一会便不见了身影。
最先说闲话的那人正愁怨气无处抒发,正欲动手,却在触及其周身凛冽剑意的刹那,瑟缩回身,面色古怪地盯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真是个怪人。”
一段小插曲,无人在意青年去了何处。
……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青年沾着满身湿气挤入昏暗的房内,燃起一簇烛火。
躬身行礼,“师尊。”
“咳,你回来了。”内间卧榻处,男子侧卧着,微微喘息。
青年看向床侧,男子虚弱的模样,垂于身侧的手紧了又紧。
少顷,道:“外间在传小师妹要与……八师弟合籍了。”
他顿了顿又道:“仙盟送去的‘余’为人假扮,八师弟假意收下苏林送去的赝品,难道他与小师妹另有打算,是为做何谋划?”
“谢无祭少年老成,如今更是无人出其左右。”男子平缓的呼吸微微一顿,才道:“哎……如此也好,只有他能护小十四无虞。”
“徒儿还听闻八师弟意欲召全修真界的世家宗门前往魔界……”男子说到这处,缓缓解开背上所负长剑置于桌面,“师尊,你说他是为何?难道是想将所有人……”
“哼,即便是,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男子闻此情绪激动几分,打断了青年的话,扶着床沿坐起身,稍显混沌的眸子迸发出精光,“陵儿。”
青年即是涪陵,神色微凛,明白了他的意思:“师尊您重伤未愈万万不可去!他会要了您的命!”
眼前愈显病弱的男子正是三百多年前在泸沽岛失踪的无裘剑尊。
“你当我们避退至此,他就寻不到我们?”无裘剑尊冷哼,“时至此刻他尚且不动手,定是有更为重要之事牵绊着,令他无法分神。”
“我们去魔界远比留在修真界更为妥帖。”
涪陵低眉看向手中被布包裹的长剑,思及那日的惊险,他的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妥协:“谨遵师命。”
“陵儿。”无裘剑尊看出自己徒儿如今满腹愁绪,缓缓摇首,抬手召出本命灵剑。
斩水声吟如龙啸,于昏暗的室内光芒大作。
涪陵抬眸,诧异道:“师尊何意?”
无裘剑尊面色不变,沉声命令:“拿着。”
涪陵顿时面色大变,双膝跪地请求道:“师尊绝对不可!”
无裘剑尊此意是将斩水传于他。
可,于剑修而言,本命灵剑于其命一般重要,怎可轻易转交他人?
涪陵眼眶湿热,师尊曾经何其意气风发,若非那人,怎会落得如今的模样!
指尖沁血,重重锤地。
“陵儿,本尊并非将斩水赠你。”无裘剑尊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支撑着身子走至他身前,将之扶起,语重心长道:“你该知晓,本尊已是废人,斩水于我再无大益。”
“当初本尊因斩水而收下你师妹,它于她有缘,我希望你替你师妹暂时保管此剑。”
“师尊不可!”涪陵仍是摇头,强烈的不安贯彻全身,令他不惜违抗师命。
无裘剑尊抿唇未多言,而是问他:“这么多年,陵儿你可曾想过你来自何处?”
涪陵呼吸微滞,“徒儿不是孤儿吗?难道师尊知晓……”
“不知,可本尊隐有揣测。”
“当初你身覆火茧,一身剑骨险些被融,恐与他的谋划脱不了干系。”
涪陵垂首不语,指尖鲜血淋漓,如今他如何想不明白?
无裘剑尊执着他的手臂,郑重其事道:“本尊且问你,何为青云宗祖训?”
涪陵扯了扯嘴角,言语坚定:“不与妖魔诡道为伍,一心奉献皆为正道。”
“好,那本尊再问你,陵儿你可怕死?”
“徒儿自当不怕!”
“好!你我同为剑峰传人,该为当年青云宗所参与之事,还天下一个公道。”
“谨遵……师命!”涪陵这命本就是师尊所予,若能还修真界河清海晏,丢了又何妨?
*
魔界,魔宫。
素日里青灰色的魔宫裹挟艳色,宛若披上天边彩霞,各座宫殿皆被挂上嫣红的灯笼,处处透露着新喜。
一处偏远的宫殿内,女子于梳妆台前坐立不安,镜中那张娇俏的容颜可谓是姝色万分,可于她而言却是满腹怨气。
恨不得划之而后快,可她不能这般做。
殿内偶有魔侍推门而入,放下手中的东西便匆匆离开,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女子尖锐的长甲划过清晰的镜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终是没忍住,叫住正欲离开的魔侍,“你,等等。”
魔侍面无表情,微微俯身,语调平稳,毫无起伏:“姑娘,请吩咐奴。”
女子微微坐直身子,忍着心底漂浮不定的情绪,清嗓道:“请问阿……尊上在何处?”为何不来看她?难不成她暴露了?
魔侍身子微颤,摇了摇首后退一步道:“奴不知。”
“他……”女子摩挲着方送来的凤冠,眼睫低低垂着,“罢了,你退下吧。”说多错多,魔宫处处危机,她必须沉住气,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不然满盘皆输。
“是。”魔侍似是松了一口气,微微欠身,而后躬身退去。
魔侍离开后,殿内再度恢复寂静,仅余女子对镜自怜。
她抚着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喃喃自语:“阿祭,你究竟是何意思?既留下‘余’又不来见她。”
“难不成,当真不在意她了?”
“可若是不在意,你又为何将婚事公诸天下,邀一众世家宗门观礼?”
如此殊荣令她又是悸动,又是嫉妒。
时至今日她早已分不清自己应下此事是因为受那人掣肘,还是为了谢无祭。
突然,清澈的镜面如水波一般荡开一圈涟漪。
娇俏的少女容颜不在,露出一张分外熟悉的女颜,眉心一点花痣分外灼眼。
女子顿时惊恐后撤,伸手摸着自己的脸,惶惶不安,“怎么、怎么会这样?”
令其崩溃的是,镜中女子与她做着相同的动作。
“啊――不可能!”女子失声惊叫,又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好在声响并未传至门外。
随着她后撤的动作,叮铃哐当,魔侍送来的器具、饰品滚落一地。
“岑欢。”
镜中女子开口。
“你,您是……夫人?”岑欢指尖剧烈颤抖,几乎站不稳身形,她对着镜子,哑声道:“不,您不是夫人。”
“夫人?戚灵烟那叛徒已灰飞烟灭。”镜中人古怪一笑,忽而压低语调:“如今,本君可就剩下你一枚棋子了呢。”
“是、是星君,可是属下行事有何不妥?”岑欢背脊一凉,她自是知晓镜中是何人。
在自己不知其存在时,那人早已多次借用她的身子行事,可她全无抵抗之力。
“别紧张。”镜中人似是察觉到她无边的惧意,咯咯笑道:“此事你做得很好,本君会保药王谷千秋万代。”
岑欢心底毫无喜色,低垂着头不敢看向镜中,“那、那星君您有何吩咐?”
正是因为岑欢不敢看镜中人,但见那与她昔日容颜肖似的容颜正迟缓地发生变化,那点殷红的花痣渐渐泛白,化为一道银白的月牙。
“嗯,本君确有一事需你去做。”镜中对她如此觉悟显然很满意,语调温柔道:“唯恐隔墙有耳,你且先过来。”
岑欢如鲠在喉,镜中人手眼通天,实力绝非一般而言,怎会怕两人的谈话声为外人听去?
可她无力辩驳,没有拒绝的权利。
岑欢颤着身子靠近梳妆台,看向镜中,杏眸倏而瞪直,“你――”
“好孩子,永远沉睡吧。”
岑欢周身如沁寒凉的池水,伸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却无济于事,体内的生气正被外力强制剥离,意识模糊,指尖蹭刮在黄花梨木制成的梳妆台面,发出比方才更为刺耳的声响。
“姑娘?发生何事了?”甚至惊动了外间守值的魔侍,似要推门而入。
岑欢张了张嘴,眼睁睁看着镜中人的容貌再次变化,眉心那点银白渐渐隐没,红唇微勾,如恶魔临世:“要怨便怨戚灵烟,若非她本君何至于过早暴露。”
“你们主仆就此……团聚也好。”
长卷的睫羽耷下,盖住失神的杏眸。
在魔侍推门而入的刹那,原地银光忽闪。
魔侍眸光无神,机械性地转过身,“请,主子,吩咐。”
女子伸手抚上她的侧脸,圆润的指甲沿着属于魔族的微凉皮肤向下划去,浅笑吟吟。
“楼观玉被关在何处?”
作者有话说:
这章走剧情,下章和狗祭再出现
第109章 挡一百零九刀
地牢昏暗无声, 油灯长时间燃着,灯芯发出荜拨的声响。
一阵冷风自入口处袭来,烛影微微晃动, 整座地牢透着一股耐人寻味的阴寒。
“戒备!”值守的魔卫眸光凛然, 神情肃穆,执着掌中武器不动分毫。
“咯咯――”随着女子的轻笑声,入口处传来一阵嗒嗒嗒的脚步声, 缓而慢, 如同踩在众魔卫的警戒线上。
“什么人胆敢擅闯地牢?!”
此地魔卫训练有素, 实力不容小觑,皆是元婴及以上级别的魔使,为首之人甚至已有渡劫巅峰的修为,面对疑似敌袭的情况,不显慌乱, 严阵以待。
只是入口处的人形影影绰绰,身材纤细, 瞧着身量并不高,为首的魔卫眸中精光闪烁, 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好!”为首的魔卫指尖朱红色的传讯符还未燃烧,便化为一团齑粉,顺着指缝流淌落地, “快去禀告魔将大人,强敌――呃啊!”
甚至还未等魔卫将话说完,一道强劲的灵力带着凛冽之意直接洞穿了他的脖颈!
殷红的魔血顺着血洞汨汨流下, 伴随着重物到底的声音。
“不好!”为首之人一死, 其他魔卫顿时略显慌乱, 齐刷刷地将掌中魔剑指向还未现身便已杀掉一人的女子。
“打不过便叫人?这就是你们魔界的待客之道吗?”话音刚落, 轻缓的脚步声渐停。
女子从阴影中走近,露出一张娇俏夺目的容颜,令在场的魔卫震慑在原地,“是魔、魔后?”
女子长睫微抬,双手环胸睨着他们,既不搭话也不动手。
魔卫中很快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不,不对!她不是魔后大人。”那人有幸得见余一面,两人周身气势浑然不同,如是想着,他对着有些松懈的同僚大声道:“此人定是用了幻形术法,迷惑我等!”
“啧啧,可别胡言。”被认出来,女子倒也不惊讶,此地乃魔宫深处关押重犯的地牢,若是值守之人结尾愚笨的酒囊饭袋,那才令她失望呢,“本君可从未说过我是余。”
明明肖似的容颜,却是不同的神态,若说余令人如沐春风,那眼前之人只会令其觉得无端地胆寒。
“来者不善,大家小心。”方才说话的魔卫掌心汗湿透,向后退至半步。
可他话音还未落,整座昏暗的地牢突然光芒大作,所有的魔卫在反应过来前均化作人形石像动弹不得!
意识泯灭前,魔卫瞪大魔瞳,女子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眉心银白月牙若隐若现。
“啧,真麻烦。”
骤然拉长的窈窕身形越过石像,袖摆挥起落下,石像轰然碎裂,化为一地灰烬。
魔卫倒下的后方便是地宫最深处的一处囚室,青年男子双目紧阖,盘腿而坐,外面发生的事似乎并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楼观玉?”女子身形径直穿过玄铁所制的囚门,双手轻阖,咯咯一笑:“不愧是他的人,心性不错。”
听着陌生的声调,楼观玉睁眼,但见来人顶着‘余’的面容身量却高出不少,顿时眉峰轻蹙,“你……不是岑欢,你是何人?”
“你既知晓个中缘由,那他怎没告知本君是何人?”女子绕至其身后,言辞清晰:“本君是他的……夫人呐。”
楼观玉眉心皱得更深,“仙尊从未说过他有道侣,你究竟是何人?岑欢又在何处?”
似是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女子并不恼,道出楼观玉潜藏在心底郁郁不得的目的。“你想救回楼观月等一众楼家人。”
“你……!”楼观玉可以确定眼前女子绝非仙尊的夫人,但也应是极为了解他之人,起码他们之间的目的有共同之处,如是想着,他抿唇又道:“楼某之事自有仙尊的承诺在先,便不劳烦尊驾费心……”
“嗯,你可知天绝谷幻境究竟在何处?”
楼观玉气息一岔,藏于袖间的手掌倏而收紧,“你……知道!”是肯定的语调。
“你是聪明的孩子。”女子笑道,“本君可将他们丝毫不损地送回楼家。”
“兄长……难道幻境是在你……”楼观玉瞳色愈深,声音发颤,蕴藏着对久别之人难言的思念之意。
“嘘,本君点到即止。”纤细修长的指尖抵在殷红的唇瓣,女子点了点唇珠,一切不言而喻。
“尊驾……要我做什么?”楼观玉眸光变换,自己久寻不得的东西就在眼前,若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你该知晓要将岑欢这个赝品送入魔宫以次论好是我央他所为。”女子直言,“只是本君与他的目的不同。”
女子挑眉:“本君猜……他令你假意被俘,是想让你将余带出魔界,可对?”
“……是,仙尊是有此意。”楼观玉喉口微哽,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您……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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