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羽抬眼欣赏着萤火虫扑闪着翅膀飞入路灯也照不亮的黑夜:“一个有着野心却几十年只敢靠着伪装来掩饰的人似乎同样没能让我看出什么价值。”
沈续暗自握紧了拳头,面上仍然一片平静:“我走过的路你不敢想象,我将沈家一路扶持到今天,在昆仑学院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其中受过的苦也同样不是你能揣测的,我做的事,我布的局只差一个契机。小丫头,这不是耍嘴皮子就能得到的。你知道你爷爷生前拥有多少企业资产?世俗中谁是他的助理?谁协助他打理资产?他从前的学生,世交旧故又有多少?你连他为你整合的遗产都拿不全,有什么资格在我这大放厥词?”
一只萤火虫从慕羽身边飞过,她将其拢在手心。萤火虫从她手指的间隙无力地发出幽幽的绿光,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是那么不起眼。
之前尚还懵懂,今晚借着这场饭局以及沈续毫不留情的拷问她方才看清了人生中第一道由爷爷设下的陷阱。他最初便只想将她打造成一副听话懂事的皮囊,他最初便防着她接触权力。
她没有难堪,更没有生气,仿若刚才的一切都微不足道:“我在创造一个咒语,一个能让普通人也拥有力量的咒语。”
沈续挺拔的身躯抖了一下。
“让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您也可以把这个约定当作闲聊时的胡言乱语,” 她放开了手中的萤火虫,专注地看着萤火虫摇摇晃晃地向着伙伴飞去,“我们下一次见面,我给您送上一份礼物,您也给我送上一份礼物,是否要合作,就看礼物的价值。”
沈续再一次认真地打量慕羽,这一次不再是一个成年人看待十三岁女孩的眼光,而是成年人审视同龄人的眼光。他抿了抿唇:“你说的那个咒语,应该还没有完善,”他顿了顿,平和的语气沾染上了几分阴沉,“小丫头,我的时间很宝贵,平白浪费我时间的人必定要付出代价。”
他逼近了她几步,在这样的威压下慕羽眉头都没皱:“我也很好奇,徐煜那个老顽固如果知道你想干的事,他会怎么想。”
最终沈续用一句意味深长地话收尾:“一点财产,一座学院满足不了你。”
慕羽理了理被晚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完全没有意图被点出的惶恐:“你我都知道要想彻底改变,一个学院是不够的,”她望了望脚下的香海市,从这个角度还能看见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我其实很好奇您的故事,也很好奇,栖桐知道后又会怎么想?”
“今年你们圣诞假期,带着礼物来香海,我自然很乐意向小辈讲故事,只是年轻人总会因冲动而激进,激进导致的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他若无其事向她伸出手,“走吧,我把你送到明源山山脚。”
“可是我的激进让你在黑暗中看见了一束光,”她走进了传送阵的范围,“常常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万事易齐,东风却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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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恐惧
到明源山脚底下时沈续早就不见踪影。没有一点亮光的山丘同山脚下五光十色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
慕羽站在上山小径前,望着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道再不肯多挪动一步,被她放出的纳吉尼也乖巧盘亘在脚下。
凉风从山顶直灌而下,却不带半点风声。再也没有夏夜特有的蝉鸣,再也没有飞舞的萤火虫,仿佛只剩下一堆堆胡乱生长的树木,整座山好像已经死了。
本来就死了。
呼啸的风令她有一瞬间恍神,仿佛不久前同氏族的周旋,沈续的交易只是一场梦,只是五岁的她偷懒为逃避修炼跑到山脚长椅上,枕着午后的阳光做的一个色彩不太鲜明的梦。
她会醒来的,醒来时爷爷还会坐在她身边,耐心等她醒来:“下次不要在这里睡了,容易着凉。”
明明他听上去没有一点生气失望的样子,但从此以后慕羽再也不敢偷懒。
小时候明源山于她而言比昆仑还要神秘瑰丽,空间可以肆意变更,一草一木仿佛都有着生命似的。不久后她明白这些只不过都是阵法的作用,明源山的神秘依旧没更改,反而更进一步,在她心中成为了神圣不可攀的高峰。
连时间也可以在这里静止。
手中玉佩传来一阵阵凉意,她死死握住玉佩,好像只有握住它才能找到一点依靠,才能在一片黑暗中走下去。
她拢了拢衣服,也不知是穿少了还是晚风实在刺骨,她打了个冷颤。问出的问题连她自己都认为实在十分孩子气:“汤姆,你在吗?”
如果平时她有几百种委婉方式确认他的存在,可是今晚,在这座无比熟悉的山丘前,她想不出其中一种,似乎除了展现软弱再无他法。
纳吉尼嘶嘶了两声,仿佛厌倦了周围环境,急不可耐地想要向新的地方探索。
她从来不会期待任何答复,直接顺着小径向山顶而去。不想她才刚走几步,越吹越烈的狂风中便混杂了回应。
“我一直都在,”他似乎也在纠结,也在小心翼翼试探着她主动袒露弱点的目的,“只是一座山,只是一座房子,羽,没有什么大不了。”
夜色再深,小径再是狭窄陡峭,于她来说都如履平地。这座山的呼吸她都是熟悉的。
“没什么大不了?”她重复了一遍,少女特有的婉转声调混杂着山风,将其中所有蕴含的情感拆解,“这条路,山上山下,我走过无数遍。”
他想鄙夷这个女孩竟然一直放任这一软肋存在至今,想嘲笑她残留的天真幼稚,却发现他已经无法对女孩说出哪怕一句讽刺。
玉佩的温暖舒适让他的灵魂都昏昏欲睡,女孩温婉的语调如同注入这片温暖的清泉,清凉与暖意让他莫名兴奋着,激动着。
同样如同饥渴的旅人渴望甘泉,在这一刻,异国小山丘上,他也在渴求着慕羽新的故事。
这是她的家,对她来说和灵魂同等重要的地方。
如今这里却在毫无顾忌地向他敞开。
“刚学习阵法时要从山下一路爬到山顶,途中哪怕一棵草也能成为迷阵。”在回忆往事时她一扫从前的沉静,只有这时她才真正像一个跳脱的十二岁少女。
可惜黑夜总是善于掩盖一切。
“阵法很简单的,大概走了十几遍阵法再怎么变幻对我而言都同走平地没有区别,当我能破解阵法时才发现爷爷…”
她停住了,停顿并不明显,在一片寂静中却显得格外突兀。
爷爷布下了几十种保护阵法,在严厉背后,他始终默默关心着她。也是自那时起书上单薄的亲情二字才在她的世界中鲜活起来。
凋谢得也迅速。
然而在汤姆的世界中这两个字从来不曾存在过。
凋零的记忆好像平白沾染了酸涩,又一点一滴蔓延至其余地方。不同于亲眼见证艾伯特格林格拉斯对达芙妮和阿斯托利亚深厚情感时勾在心头的倒刺,这样缓缓蔓延渗透的酸涩更像幼时偶然在山中摘到的青果。
初时青涩酸牙,回味时果香长存,再一咬丝丝甘甜直入百骸。
她咬了咬唇。
“爷爷一直很严厉。东方修道,初入门时辟谷打坐一天再正常不过。我经常偷偷摸摸跑到山下买蟹粉小笼包吃,有一次偷跑没多久就被爷爷发现,拼命地跑,滚了一身泥,被罚一个月不许吃蟹粉小笼包,”提到这些事她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情感了,仅仅轻笑一声,“我知道这些事情和金妮韦斯莱那堆琐事一样可笑,不用嘲笑我,也就今晚了。”
今晚或许依旧是她精心布置的陷阱。
汤姆里德尔最初是轻视的,从上学起他就不耐烦应付女生的叽叽喳喳,厌恶那些女孩整天绕着无聊的小事打转。但慕羽平缓淡漠的语调却比金妮韦斯莱写在魂器上的文字更加刻骨生动。
山丘还在清风中呼吸,这座山也许当真诡异,诡异到他开始幻想,或像是一幅幅画卷通过不知名的幻境自觉展现于他眼前。
他能想象小小的女孩满身泥泞在山路上疯跑,小心翼翼下山偷吃,每一幅画卷都不受控制地在他的灵魂中翻滚。
既是他想摧毁的美好,也是他毕生不屑一顾的光明。
同样是他撕毁了一幅幅画卷,才得以让这个蓦然闯入他世界的少女,这朵飘忽的云彩,盛开于深渊的彼岸花留在他身边。
会永恒的,毕竟…标本也是永恒。
一路上他都在认真聆听,从未插言,一如圣诞节前她穿行于戈德里克山谷那片墓地前,静默聆听他的罪恶。
山顶终于到了。
直到登上山顶慕羽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今夜她会将那么多脆弱向汤姆展露。也许是因为那抹诡异酸甜驱使,也许仅仅因为她也只剩下那么一个还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同伴。
答案都不重要。
她已经走过很多地方,伦敦,阿尔巴尼亚,挪威,看过黑湖朦胧的夜色,阿尔巴尼亚沉闷压抑的夜晚,奥勒松永不坠落的斜阳。
但这些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单调,枯燥,乏味。
香海,她的家乡,总归是不一样的。
这里给她带来过无尽噩梦,却也是无数美好的发源地,是她一生的归宿,而她正在亲自摧毁这个归宿。
她清楚知道和沈续合作的后果,清楚明白一个昆仑远远不够的含义。
这会是燃烧整个九州的战火,香海市也不能成为例外。
她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奥利维亚的记忆。慕义向奥利维亚描绘过昆仑的巍峨,蜀山的壮丽,不知他是否曾向奥利维亚描述过香海的夕阳。那个只能坐在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用想象描摹世界的女孩,那个用尽一生去抓住一片虚无的女孩,会不会知道其实幻想最容易破碎。
今晚上山曲折蜿蜒的道路上,她描述的所有记忆,不过是自己为自己编织的幻境。
她守不住明源山上最后一抹夕阳,也跑不出那条阴暗幽长的走廊,她能做的,唯有不被人追逐。只有将整个棋盘掌握在手中才能不被追逐。
故事也好,幻境也罢,总要收尾的。
她说得太多,透露得太多了,下意识地想停下,却有一股未知的,发自内心的力量让她继续说下去,“之后就是昆仑了。甫一知道昆仑的存在我就想去。”
昆仑学院有太多的秘密和传说,其他我都不关心,我只想探寻生命的奥秘。”
灵魂也会呼吸吗?一股窒息感在这一刻占据了汤姆里德尔全部心神。这样的窒息感并不是来源于他一直害怕的死亡,而是攀登到极致的兴奋。极端的兴奋刺激着他早已枯竭的心跳,一下一下,在他残破的灵魂中无声地跳动着。
是因为对生命奥秘的渴求吗?
“我想探寻生命的奥秘,不是为了阻止死亡。最初我只是想弄明白,为什么我的父母作为修道者能那么轻易地死去。后来我想…”
一颗流星恰巧划过天际。慕羽望着稀疏的星辰陷入了沉默。汤姆里德尔没有催促她。
“我想学习如何将死亡,混乱当作武器。再后来,我明白了死亡,混乱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星辰不会是永恒,万千星辰只不过是无尽宇宙中随时都能燃烧殆尽的脆弱的萤火虫。唯有连接所有星辰的虚空方才是永恒。我的修为也在一步步松动,我能感觉到力量,源源不断的力量。”
她的手几乎要陷进玉佩里,“可是,汤姆,虚空太黑了,黑到我连棋盘都看不见,那里也太冷了,冷到我自己的存在也被麻木了。”
这个世界上兴许只有汤姆里德尔一人知道,就在最后一个词落下的瞬间,一滴泪滑落到了玉佩上。
慕羽眼泪的苦涩漫入了他残破的灵魂。
“我知道那个咒语需要更多活人来做实验。不能在这里,我不能….”
山顶凛冽的风吞掉了她细碎的呢喃。
“该做的都做了,我想回伦敦,不管去哪里,只要回伦敦就行,”她望向天空尽头只有星星点点灯火的大海,“在奥勒松,伪装成家养小精灵信奉的神灵,承诺神灵的回归,他们跪拜得那么虔诚,好像乐趣到了巅峰也就不是那么好玩了。放牧人应该也很孤单。”
汤姆里德尔站在了她身边,第一次那么急切地想要一具身体,他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一具永恒的躯体,但此时,他只想拥有一具躯体。
慕羽在害怕。
他突然想起了他的十三岁,也是一段再也不愿意回忆的往昔,那是他最卑微的时候。他近乎小心谨慎地讨好每一个人,从每一个人口中挖掘自己想要的秘密。他的思绪又跳转到那年夏天,也是七月,他拿着莫芬-他舅舅的魔杖,亲手杀死了自己那个肮脏的麻瓜父亲。
在小汉格顿里德尔宅邸中,他坐在餐桌前,地上躺着三具早已冰凉的尸体,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看着盛夏的夕阳从窗棱上一寸寸挪过,看着黑夜的阴影逐渐蔓延。在十六岁,他第一次品尝到了索命咒带给他的愉悦,那是操控他人生死的愉悦。
这样的愉悦,慕羽在十三岁就体会到了,甚至更早。
他想说些什么,想嘲讽慕羽的胆怯,想诱导她继续无畏地走下去,想将话题重新转移到一层层筹谋上,他太擅长组织语言了。
然而,他最终竟然对着她说:“羽,不要害怕。”
他离她更近了,近到灵魂几乎要穿过她:“生日快乐。”
七月十三日,她的生日。或许因为他对数字七情有独钟,或许七月对他印象太过深刻,总之他牢牢记住了这个日期。
明明有千言万语,明明他可以说很多事,有关利益,有关算计,有关利用,但所有的言语只化为了毫无用处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你不想回英国那座房子,”风终于停歇,城市的灯火在低声呜咽的风声中明明灭灭,使得本就没有多少灯光的山丘更像被一团看不清的黑暗笼罩,“小汉格顿,里德尔老宅,会是不错的选择?”
他总能窥见她的心思。
“里德尔老宅?”都不需多问她便明了那里是什么地方,“就是在那里…”
他杀了亲生父亲。
她的声音中像是带了一丝哽咽,这丝哽咽如同一粒尘埃般微小,但却瞒不过他:“我找出了重塑身体的方法。”
这份哽咽脆弱比划过的流星还要短暂:“千年份以上的灵木,纳吉尼的毒液,阴阳转换阵,还有…..三个强大修道者的元婴,或者是强大的巫师的心脏。这样才有望解去独角兽的诅咒。”
“想办法将三个….修道者引到一个地方。最好不要惊动任何人。”
“这比引诱三个巫师更加困难,”她似是有些疑惑,”汤姆,为什么?“
汤姆里德尔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想说他渴求传说中集聚修道者精华的元婴,他想说他要最完美的躯体,然而他清楚明白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答案。
“还有哈利波特。我要让他亲自看着我复活,我要让他向他的父母一样绝望地死去。”
他还是回避了她的疑问。
慕羽专注地盯着他残缺的灵魂,好像誓要在其中找到答案,终于放弃了。
“我也要亲手解决三个人,向昆仑学院讨要一笔利息。“即使她如今的能力想要一下子解决三个能凝聚元婴的修道者十分勉强,甚至是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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