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那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
还差一刻钟便要宵禁。
走廊上火把的光芒将西奥多原本就瘦弱的身躯拉得更加欣长,这个时间点空荡的走廊只剩下了篝火燃烧的声音。
“穆迪教授又….”他抿紧了嘴唇。
“没事,他一直这样,被他逮着关禁闭的学生很多,”慕羽正准备朝公共休息室走去,却发现西奥多诺特仍然站在原地,“你不回去?”
“我能邀请你作圣诞舞会的舞伴吗?”他平静得好像是在问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一样。但眼睛始终固执地看着慕羽。他完全不像是在邀请一位同学作舞伴,更像是一个赌徒用最后的筹码破釜沉舟地进行一场赌博。
“西奥多,”慕羽轻轻叹息了一声,一阵寒风穿过幽暗的走廊,吹得四周的火把明明灭灭,她的声音像是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的一样,“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邀请。”
西奥多诺特的眉心跳了跳,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他更加瘦弱了,他的嘴唇瓮动着,慕羽都已经辨认出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词。
为什么。
世上哪有那么多因果。
这个词最终却仍然未被他发出来。
“我能看见夜骐,那个每年开学时负责拉马车的生物,”赌徒早就料到赌局的胜负,却固执地在进行最后的尝试,破釜沉舟地投入一个又一个筹码,“七岁的时候我亲眼看着我的母亲去世。”
回公共休息室的路慕羽三年来走过几百次,她清晰地明白西奥多诺特此刻走的方向根本是在绕圈子。
他今晚极其不正常。
“我的父亲是一个食死徒。”他用的是现在时。
“西奥多诺特,”慕羽看了看四周,走廊上仍然空荡荡的,她警告地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那么多久又是时候?”他认真地看着她,好像真的在琢磨这个问题,“我父亲没有对母亲的死做任何事情,他也不能做任何事。当然我相信哪怕有一个魔咒能治好我母亲,他也不愿意挥动一下魔杖。”
“不要说了,”慕羽忽然轻柔地打断他,她闭了闭眼,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了淡漠和疏离,“不要说了,否则你会后悔。”
达芙妮曾说西奥多诺特在魔法史课上看她,开学时在马车上他似无意间说出的话,那一次过于巧合的偶遇无不是在指向一个最有可能的结果。
只不过她已经丧失了对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的能力,她也忘不了从前几个男生想要和她玩的游戏,她过早地明白了男生的冲动。
既然是冲动,那又为什么要开始?
她当时就站在一旁,看着那个男人亲吻汤姆的袍角,对他卑躬屈膝,极尽谄媚。
可是陷于绝境的赌徒又怎么会轻易听取他人的劝诫?
“从小我母亲就告诉我,要用自己的脑袋去思考,否则你只会沦为传达别人想法的工具,”他讽刺地笑了一声,“然而这是斯莱特林大多数人的样子。他们厌恶麻瓜家庭出身的巫师,赶不上赫敏格兰杰,能做的却只有恶语相向。太可笑了,就像我的父亲,宁愿放下所有骄傲去追随一个疯子。”
“你刚才说,你的父亲是一个食死徒,“慕羽加重了后半句,”那个疯子….”
“他很有可能回来了,”西奥多诺特在说到这时连一点惊慌都没有,“我父亲实在不太会遮掩。或者他在我面前懒得遮掩,他想让我也加入,可惜这不可能。我也不是愿意英勇就义的战士,他回来与否与我没有丝毫关系。”
“是吗?”他们此时路过一扇落地窗,窗外除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外什么都没有,“用自己的脑袋去思考….真是难得。”
如果每个人都这样,那么她根本无从为其他人编织理想。可惜太多人被理想被欲望迷了眼,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一样最宝贵的东西。
独属于自己的思维。
“那天在马车上,我其实一直想问一个问题。”他站在她身旁同她一起看着窗外大雪纷飞,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同她一起并肩而立。
哪怕只能有短短几分钟,哪怕也许她根本瞧不见他,哪怕他们之间相隔千山万水,他也愿意在这个时候赌上一切,只望繁复的窗框能将两人永远定格在此时此刻。
“羽,愿意和我离开英国吗?”他定定望着玻璃中模糊倒映的身影,只觉得格外刺眼。他扭了扭头,不想再看,却逼着自己直视她,“我们不一定去九州。世界那么大,总有能栖息的地方。”
他再一次发出了邀请,他们都明白舞伴已经不仅仅是舞伴。
“西奥多诺特,你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慕羽停在那扇落地窗前看着空中飞扬的雪花,“我的过去也太复杂了,复杂到我甚至难以将它编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也正因为这样的复杂,让我忘不了它。”
赌徒最后的挣扎在结局完全揭开时便已经毫无意义。她的故事尘封在茫然的清寒中,兴许有人幸运地偶然挖掘到其中一角,但这个人永远不会是他。
“如果一年级时我在那面镜子前和你说这些,或者在你给马尔福下恶咒时站出来,或者三年级在父亲威胁你时挺身而出,会不会,就能有幸发掘出一点碎片?”
玻璃上的影子影影绰绰,将他映照得像一只飘忽的幽灵。
“那天…是你,”她一直奇怪幽灵怎么会触碰门弄出声响,现在一切似乎得到了答案,但她很快对着模糊的彩色玻璃勾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不会。”
她的过去她的故事沉眠于五十年前萧条的伦敦,又湮灭于一片被炸毁后残留的废墟。
“再见。希望,你今后不要后悔。”她既像是在对西奥多诺特说,又像是一遍遍在告诫自己。
--------------------
第111章 逾越
他们赶在宵禁的最后一刻回了公共休息室。休息室里的炉火此时已经全部熄灭,只有窗外碧绿的湖水反射出微弱的光芒。在慕羽准备回到寝室时西奥多诺特忽然再次叫住了她。
“有人知道你的过去,有人发掘出了你的故事,”他用的是肯定句,湖水的波光让他的脸色在黑暗中十分古怪,慕羽此时也难以读懂他的情绪。他不像是沮丧,也不像是遗憾,更不是愤怒和嫉妒,“能告诉我,是谁吗?”
赌局千变万化,光鲜亮丽的赌桌后往往是见不得人的博弈。他却执着地想要掀翻赌桌,不顾一切地想要探寻背后隐匿的筹码。
“没有谁,”慕羽从他身上挪开了目光,她又一次重复了一遍,“再见。”
他们注定了不会有任何交集,甚至有朝一日还会反目成仇。西奥多诺特不愿意去追随,还想保留清醒的思想,便已经注定了他们会是敌人。
她的敌人已经很多,不缺多出来的一个。
过了半晌休息室内都寂静无声。
“再见。”在她要上楼时身后才传来一声呓语。再轻微的脚步声也会在黑暗中无限放大。
然而休息室内却不止他们两人。
“他邀请你了?”达芙妮的声音从角落中幽幽传来,“你拒绝了他。”
她隐匿在最黑暗的角落,连炉火都没有点。冬日里即使点燃壁炉也驱散不了地窖中累积的阴寒,更不用说达芙妮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连一丝火星都没点。就连她的声音都在打颤。
“把火生上,别冻着了,”慕羽不好对达芙妮视而不见,她走向达芙妮坐着的角落,一边温和地关切她一边抽出魔杖准备点燃壁炉,“如果你想继续坐在这。”
“不用,“在她掏出魔杖的时候达芙妮就拉住了她的手,她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就这样。”
“怎么了?”慕羽坐在了对面,她闻到了和那天沈栖桐一样浓浓的酒味,“栖桐带你喝酒了?”
许久都没有应答。达芙妮像是睡着了。
“你跟她很亲密。三年来你很少对一个人展现出这样的亲密,”慕羽变出了一条毯子轻柔地盖在了她身上,她的手冷得像一块冰,“才不到两个月你和她就像和阿斯托利亚一样亲密无间。”
她轻和的声音回荡在幽暗空旷的公共休息室中,平白地多了几分诱导。她总是擅长于在人最虚弱的时候一步一步套出他隐藏最深的秘密。
首先温柔地卸下她的盔甲。
“她懂我,”达芙妮的声音陡然提高,发出几声低泣,“难得有人…这样。”
“难道我就不懂你了吗?或者我总以为你和其余纯血家族的同学有共同语言。”
她直视达芙妮迷蒙的眼睛,黑暗中那枚胸针倏地闪过一道光芒。
“不一样的,不一样。”
慕羽一下一下抚摸着达芙妮胸前晶莹的胸针,眼睛一直直视着达芙妮,语调也在这时带上了刻意的怜悯:“你们俩的确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说….家族。你们的处境也是外人难以理解的。”
一个出自东方的氏族,一个出自西方的纯血家族,一个渴望夺回原有的法脉,重现旧日的辉煌与名誉,一个渴望夺取本不属于自己的法脉,延续家族的荣耀。两个家族都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命运,却固执地不愿意去接受。
野心和欲望逐渐扭曲了守护家人的初衷。
格林格拉斯和法国魔法部部长勾结暗自搜罗哑炮和默然者,最初是为了什么?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达芙妮在慕羽的注视下缓慢地点了点头:“我给爸爸写过信,我,我劝过他。不要去奢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已经不缺钱,就算神秘人复活,去法国,甚至去九州都行,我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她哽咽了一下,“爸爸说我任性妄为,一点也不考虑身为一个格林格拉斯的责任。但身为一个格林格拉斯,我只想要我的妹妹健康快乐,我只想要我的家人平安幸福。栖桐告诉我,生死自有天命,个人如此家族亦如此。强行逆天改命只会失去更多。”
这还不够糟糕,她的父亲至今还以阿斯托利亚安危为由自欺欺人。
慕羽轻轻拥住她,任由她在怀里抽噎,但在湖水反映的波光中,达芙妮看不到的阴影处,却没有丝毫动容:“你没有错,栖桐也没有错。不争亦是争,顺亦是不顺,这是东方的哲学,”她一手抬起达芙妮的下巴,这样方便她直视她的眼睛,另一手撩开她散乱的发丝,“你的父亲…或许已经开始逆天改命…. 强行改命必遭天谴,你忍心所有的天谴最终报应在阿斯托利亚身上?”
达芙妮迷茫地眨了眨眼,又很快摇了摇头。
“他有秘密。他的秘密或许和阿斯托利亚有关。你是他信任的长女,是格林格拉斯家族未来的希望,”慕羽附在她耳边,此时她语气中的诱惑已经不需要遮掩,“他不会防备你,甚至乐意与你分享。找到他的秘密,看看他是怎么改命的。”
那一定会是一个惊喜。
达芙妮昏昏沉沉地点头,慕羽确保她已经彻底睡着后才放开她。在放开达芙妮时她已经不复刚才的温柔和耐心,反而极为冷漠地看着她就在阴冷的休息室中熟睡。
她用魔杖点燃一小簇篝火后也虚弱地瘫在了椅子上。她的手脚甚至比达芙妮还要冰凉。
看着跳跃的火焰,她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迟疑地在半空中画下几个符号。银色的符号却仅仅只是闪烁了几下便无力地熄灭了。但此时却如同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已经淡化了的符号接着画了下去。公共休息室泛着冷光的湖水在褪去,她又来到了那片虚无黑暗的空间。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
“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汤姆里德尔走近慕羽,幻境中他黑色的眼睛中此时满满都是因为阴谋得逞的喜悦。她敢肯定他在其他人面前不会轻易流露出自己的情绪,或者其他人已经恐惧到不敢揣摩他的情绪,“要想不动声色地挖掘出艾伯特格林格拉斯的秘密,最好的方式便是通过他的女儿。只有你是最容易接近他女儿的人。”
他握住了慕羽的手,好像牵住她的手已经成了一个不可更改的习惯。
慕羽在汤姆里德尔面前从来不会表现出软弱,即使第一次将摄神取念和夺魂咒结合对她而言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愚蠢天真的女孩,”她简单给达芙妮下了定论。空无的地面此时艰难地冒出了几朵血红的彼岸花,“我稍加引导她便急不可耐地向我倾吐出最隐晦的秘密。那个方法,也是你教我的。”
“你学得很好,”汤姆里德尔恐怕自己也没发现说到这里时他多了几分骄傲,“但不容易,对吗?”
他弯下腰折下一朵最鲜艳的彼岸花送进她手里。这样简单的动作由他做出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与优雅。
哪怕背后全是算计。
她完全看不出他如同小巴蒂克劳奇所说的那样生气。
“我第一次用,”她看着手中的花,鲜红的花瓣在她手中缓慢地舒展,“以后会有很多次。”
他们谁也不愿意提起挪威的事,更不会提之前霍格莫德那桩事。
也没有人愿意想。
“沈续威胁我,”她捏着花的力道陡然重了几分,“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花被掷到地上,一脚踩过后转瞬沦为尘泥。她很少将情绪摆在明面上,然而在这里无需掩饰,也遮掩不住。
汤姆里德尔不会对她的愤怒作出任何评价,更不会有回应。走到如今包容已经不是一方的事。在这方面两人的步调诡异地一致。
他们沉默地继续在这片虚空中漫步。好像还有千言万语,但又因过于了解彼此—不论是对方的过去与将来,他们早已无话可说。
和世界的棋局每推进一分,便也意味着他们彼此之间的了断更进一步。汤姆里德尔却发现现在想要将魔杖对准她都十分困难。
每当他想举起魔杖,那天早上刻印的温软便会一点点瓦解他的力量,那句轻柔的提问迫使他忘记所有残忍的咒语。
她到底是谁?
他从上学开始便擅长解决一个个难题,他能轻易排除掉每一个可能,抽丝剥茧挖掘出最正确的答案。但是对于这个问题…
似乎只剩下一个可能—一个和邓布利多一直倡导的东西息息相关的可能。
肮脏,卑微,无用的….
这个词从来不会存留在他的世界中。
慕羽只是一朵偶然飘过他世界驻留片刻的云彩、盛开在深渊被他折下的彼岸花。
云彩最终也要飘走,失去了根系的鲜花也注定要凋谢。
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类似催眠似的告诫究竟是在适当的时候帮助他将魔杖对准那个女孩,还是逃避那个本不应出现的词语。
“圣诞舞会那天来霍格莫德,那里离霍格沃茨不远,到时所有人都会去参加舞会,没人会注意你,”他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唇,照样温软而冰凉,他却如同触了电一般收回了手,仿佛那里是什么禁地一般,“你不适合满天星。”
慕羽抬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睛只倒映出了这片虚空绝望的色彩。独属于深渊的颜色,汤姆里德尔最爱的颜色。
“我以为你会和那群朋友在一起….”
邓布利多已经知道他复活的消息,即使他使用从前的样貌,每来一次霍格莫德也照样会冒上一分被发现的风险。
87/144 首页 上一页 85 86 87 88 89 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