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都指挥使说得没错,有本事就上,没本事就受着,军中素来是能者先行,以杨的军功,都指挥使这个位置他确实坐得。
至于那些不甘之人,历数他们身上军功,除了早年有的人身上还有些军功,可随着调令进了上四军后,都是久居高位,荣养多时。
多少年没打过仗了,都在混吃等死,自家人难道还不清楚自家事?又有哪几个身上有实打实军功的?
见无人接自己的话,王河也没显露出什么来,步履蹒跚走开了。
他朝校场方向走去,似是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晒晒太阳,这时迎面却突然走来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杨。
“都指挥使。”王河局促道。
可当他看清后面跟着的人时,却徒然变了脸色。
“看来你也清楚我找你是做什么。”杨饶有兴味地挑起眉。
王河还想遮掩:“属下又怎知指挥使找属下做甚?”
杨懒得跟他打嘴官司,对张猛使了个眼色,当即上来几个禁军大汉,将王河拿了下。
“都指挥使,你为何突然对属下动手,可是为了报复那日属下……可属下重伤在身……”
王河一边挣扎一边高呼,期间还夹杂着几声喘不过气来的巨咳,看起来分外狼狈可怜。
“别演了!累不累?”
杨冷着脸,扬手指向不远处闻风而来的一众禁军们,“你指着他们来为你叫屈?你看他们敢不敢?”
那自是不敢的。
都是普通禁军,混口饭吃,上面人怎么斗,即使早先不明白,那日或目睹或听闻,现在也知道了其中的机锋。
这是他们能掺和进去的?
真是太瞧得起他们了!
一众禁军忙避了开,目送着杨带着人将王河押走了。
.
这一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季炳成耳里。
也是凑巧,今天他轮值,正好在公廨里。
“都指挥使这是想做甚?还想秋后算账?此前王河被他那一脚踢得重伤在身,刚才能下榻,他怎么还不依不饶?!”
“我们没去步军司告他,他倒是秋后算账起来了,让我说那日就该直接带着伤马军司去告他。”
几个心腹都是满脸不忿。
季炳成也是脸黑如墨。
“指挥使,你可不能不管王河啊,不然以后……”
余下话未尽,但都明白其中含义。
行伍之人不若那些文人文官,讲学识讲门第讲同窗讲师生关系,他们多是讲义气。
什么是义气?
我为你两肋插刀,你为我赴汤跳火!
若是手下人被人这般欺辱,身为领头之人却置若罔顾,以后谁敢服你?没事的时候你是我兄弟,有事的时候扔出去背锅,如何能服众?
季炳成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刀,一个跺脚,大声道:“我这便去寻他说理。”
“我们陪指挥使一同去。”
其他人纷纷附和。
季炳成迈步便走,都走出门了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他把王河带去哪儿了?”
前来报信的禁军说:“议事厅。”
季炳成一愣:“议事厅?”
“对,就是议事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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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杨如此大张旗鼓,必然是要将人带下去私刑处置,知道此事的人都在心中暗想,这王河大概没什么好下场,指不定要遭什么罪。
谁知竟被带去了议事厅?
这议事厅不是别处,正是神卫军公廨平时拿来议事的地方。
杨这一番不按套路出牌,别说得知此事的禁军们私下议论纷纷,季炳成一行人也有些懵。
也因此,明明该是气势汹汹去质问,反倒因这番不按牌理出牌让季炳成走出了几分小心翼翼来。
到了地方,厅中首座上正坐着杨,他一身玄色袒臂袍甲,好整以暇。
而那王河被人堵嘴绑了,扔在地上。
“来了?”杨神色淡淡道。
这一番举动,更是让季炳成迟疑,质问之言也顿时问不出口了。
“都指挥使……”
“坐。”
这突来的和颜悦色,非但不能使季炳成放松,反而更生出几分警惕,总觉得前面有什么大坑在等着自己。
“都指挥使……”
“是不是好奇我为何突然绑了王河?”
这――
不是好奇,是气愤。
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突然旧事重提,说到底季炳成是个武将性格,哪怕平时会耍点子阴谋诡计,到底不太擅长,脸上也藏不住什么事。
杨见他脸色,挑了挑眉。
“行吧,你既主动找来,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把人带上来。”
张猛对手下打个眼色,很快一个穿着灰蓝色短褐、仆役打扮模样的人,被带了上来。
季炳成不解其意。
杨也没多解释,靠进椅子里,对下面说:“把你之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这仆役年岁不大,也就一十来岁,生得一脸老实相。
明明脸上没有什么伤,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人使了什么手段,打从上来就一直瑟瑟发抖着,抖得站都站不稳,人刚一在下面站定,就跪倒在了地上。
“将军饶命啊!我说,我都说……”
.
原来此人是那翠烟阁一打杂仆役,当日夜市发生混乱时,他就在当场。
事情发生之始,便是翠烟阁叫如烟的名妓效仿元贞公主,引起人群轰动,又正巧翠烟阁为了博人眼球搭的灯架塌了,才致使人群混乱发生踩踏。
这世间就没有这么巧的事!
自然翠烟阁一众人就被重点审上了。
首先是叫如烟的妓子,据她所言,她效仿元贞公主是为了博噱头,就想给自己提提身价。
上京城勾栏院众多,妓女之间竞争也激烈,最上一等的花魁卖艺不卖身,天天宾客盈满,还能挑选客人。
至于下面的,就没那么好了。
妓女多喜附庸文人墨客,为何?
真以为是文人斯文,不像武夫那般粗鲁?
当然不是!
不过是想借其名声扬名,或是要词要曲,以此来提升身价罢了。
这如烟虽是上京名妓,到底出名多时,为了维持身价地位,时不时做点出人意料博噱头的事,也合乎常理。
而元贞公主在上京的声名,可以说比一般皇子大臣都大,不光因她容颜绝世,也是因她一举一动都能引来潮流,惹得各家贵女乃至民间女子都争相效仿。
以前就有过类似的事发生,只是当时没生出这么多事,也没引发骚乱。谁曾想这次就这么巧,当时如烟本人就在彩楼上,正好被倒下来的灯架砸了个正着。
火势蔓延起来时,她首当其冲,虽是侥幸被人救下,留了条性命,但却被伤得不轻,左脸也被烧伤了一块,如今一张脸算是毁了。
妓女就靠着一张脸吃饭,脸毁了,等于人也毁了。
哪有人为了害人,把自己砸进去的?看来确实是意外。
如烟没问题,那谁有问题呢?
又查翠烟阁其他人,从东家到老鸨、伙计,再到当初一众帮手搭灯架的仆役。不光审了人,杨还让人把翠烟阁本阁给围了,搜了所有人的住所。
这一搜,才将此人搜出来。
此人住处竟然藏了五十两白银。
第22章 杨他真哭了?
22
要知道在当下, 民间百姓之中极少流通白银,大多数人用的还是铜钱,银子多是上层官员贵族们为了方便携带才使用。
一个小小仆役, 竟私藏了这么多银子。
银子从哪儿来?
开始这仆役还嘴硬, 被负责审讯的禁军来了两下狠的,当即什么都招了。
据他所言, 是个禁军收买了他,让他在灯架上动了手脚。
当时扎架子时, 有几根绳索便捆得不紧,事发时他又偷偷在关键处砍了一刀, 所以灯架才会直接倒了。
因当时火混着灯油烧得快, 灯架被烧得面目全非, 倒也没显出有人动手脚的痕迹。
至于为何会这么快牵扯出王河?
也是王河行事不谨慎。
其实他已经够谨慎了, 当时收买人时不光遮了面,还故意选在晚上站在暗处, 只可惜此人天性好色, 而上京城稍微出名点的勾栏都在朱雀门东街和保康门街这一片,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了,殊不知这仆役早就认出他来。
虽不知姓名, 却知晓是位禁军里的军爷,还知道对方姓王,平时被各家勾栏的龟奴伙计们亲切地呼唤王大官人。
这不就被抓了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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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后,季炳成简直不敢置信。
他再是蠢, 也知晓都指挥使为何会摆出这般架势,显然整件事的苗头现在都指向了他。
想想,王河是他的人,他刚使着王河给杨布了个局, 其间恩怨还没解呢,这又来这么一出。
这事是他能沾上的?
金明池事发后,神卫军上下人人自危,就怕发生这等事,上面会追责。
往年一旦发生类似事情,不管当时人在不在,是不是轮守,文官追起武官的责来,可不会跟你讲不株连,所有人从上到下都是要么罚饷,要么降职,要么丢命。
大家都提心吊胆着,谁知这次上面竟没有追责。
众人自是疑惑不解,可想到新来的都指挥使是杨,其背后还有个枢密副使的权少保当后盾,不禁生出几分安慰,有种‘没娘的孩子’总算有了靠山之感。
季炳成也知道事情严重性,据说当时元贞公主也在当场,人差点没出事。此时听说这事竟跟自己扯上了关系,他何止是急怒交加,简直是肝胆俱裂。
“王河你,虽之前你受伤是因我,但我素来对你不薄,也没亏待你,你竟然……”
季炳成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去遮掩此前给杨挖坑之事不宜见人,什么都往外说。
“都指挥使,他必是被人指使,我从没有吩咐过他如此办事,他定是被人指使故意坑害我……”
“他到底是坑我,还是害你啊!”杨神色淡淡道。
季炳成急得跳脚,只觉得自己这回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都指挥使,此事真与属下无关,我再是狂妄,也不敢做出这等事。我承认,都指挥使突然空降,我心中不服,但我真的不敢做这种事。”
杨也看出来了,这季炳成也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只敢小打小闹,没本事也不敢做出这等事。
本身他摆出这副架势,也并非冲着他来的。
“不是你,哪又是谁?别说是他一人所为,就为了报我那一脚之仇。”
季炳成当即一拍胸脯:“交给属下来审,属下定审出幕后主使。”
“让张猛随你一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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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怎么说,只有自己人才清楚自己人的弱点。
杨本就打着借用季炳成的主意,也恰恰是他审出了究竟。
本来王河还咬牙不说的,咬死了就为了报杨那一脚之仇。
张猛说此事关系到公主,报到圣上那,王河就是个死罪,连家里人也逃不过被发配的下场。
即是如此,他还是没松口。
还是季炳成让人把王河养的一个外室,连同那外室生的儿子绑了来,王河这才招认。
原来这王河一直和原配不睦,他乃原配家招赘的女婿,原配一家素来对他颐指气使,他早就暗恨在心。
平时表面上还会回家,实际上他早就在外头置了私宅,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
此事极少人知晓,但王河既然能博取季炳成的信任,必然有软肋在其手中,恰巧季炳成便知道这事。
自此,王河这个双面人却是再遮掩不住了,老实交代了幕后主使。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神卫军右厢都指挥使张穰。
神卫军分左右两厢,每厢辖下领三军,厢都指挥使为一厢最高长官,厢都副指挥使为佐贰官。
季炳成乃左厢副都指挥使,王河表面上是左厢这边的人,实际上却是右厢的人。
不得不说,这颗钉子埋得真深!
季炳成知道后,差点没把那不成人形的王河再痛揍一顿,还是张猛在一旁拦住了。
而整件事,竟又跟神卫军内斗扯上了关系。
杨并不意外是这个结果,但他知晓并不只是这个结果。
只凭一个张穰,可没本事让当晚那么多相公出动。
表面上此事看似针对的是他一人,实际上对付的却是权家,是义父,是西军入上京的这一脉。
背后主使是谁,他心中大致有个范围,可这个范围里个个都是位高权重,光有范围没具体到哪个人,更没有证据,哪能当做佐证。
若是换做一般人,此事便到此为止了,多是隐忍下来暗自筹谋后续再找机会报复回去,可杨不想到此为止。
“我老了,拖着个半废身躯,他们愿意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但是你不用……”
杨拿着几分供词,拖上几个证人,先去了步军司一趟。
褚修永虽感觉到有些棘手,到底按照规矩,让人把先张穰叫了来。
他正寻思此事怎么处置,哪知杨这疯子转头又杀去了宫里。
这厮竟一点都不遮掩,直接当着宣仁帝的面告起状来。
又哭诉自己入京后被人各种刁难,哪怕给他一点脸色看的官员,都被他记仇地提到了,更不用说此次事情。
宣仁帝甚感头疼,别的小事暂不提,总不能别人给点脸色看,就把人拿来问罪,又不是小孩儿打架。
至于被刁难,都说是刁难了,自然无凭无据。
而金明池夜市这件事,杨指控张穰,可张穰乃朝廷官员,还是一厢都指挥使,哪怕杨有证人、供词都指向此人,但只要此案没经过审刑院、大理寺和刑部,就不算铁案,哪怕他身为皇帝都不能随意处置。
其实此事往大里说,之前杨的行举算得上动用私刑了。
“这样吧,你先回去,此案交由审刑院来审,一旦查清落实,朕定给你个交代。”
杨也没胡搅蛮缠,转头走了。
不过并没有完,接下来他开始常驻审刑院,俨然打算全程跟进,审刑院知院官杨准现在看到他就头疼。
因为此人不光蛮横,还十分不讲理,但凡中间审刑院这做出半点不当之举,他便要阻止,还频频干涉审案过程。
杨准也找宣仁帝告过状了,但根本没用,因为此人认死理,他认准了有人害他,笃定了张穰背后还有幕后主使者,就是为了陷害他这个大昊的功臣。
因此谁拦咬谁,见人就咬,无法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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