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转念再想, 这几次见此人行事路数, 以及那梦里仅有两次相交,就能看出此人处事非寻常人。
寻常人不会让她好好苟活着, 也不会那般骂那些文官,都说武夫多是滚刀肉,他这就是滚刀肉行径吧?
不过她可不愿服输,遂又道:“将军与其在此与我争嘴, 不如回去好好去查查那翠烟阁叫如烟的女子, 我只道之前我是灯下黑,将军怕不也是灯下黑了。”
“你只提那张穰因内斗坑害你,却没想张穰此人只指使了那禁军, 若没有如烟效仿之举, 又如何能聚集到如此之多的人, 你确定那如烟真无辜?不是将军见其美色,被迷得眼花心盲,疏了大意?”
什么叫他见其美色, 什么叫他被迷得眼花心盲?
杨长这么大, 都没和女子吵过嘴,唯有的几次经验就是与她。既讶于她的伶牙俐齿,咄咄逼人, 又诧异她的心思细腻,一针见血。
换做对面是个男子,杨定然刀鞘扔过去,先打过再说。
可面对这样一个女子,身份高贵,长得又娇嫩,打打不得,摸摸不得,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却又无能无力。
“公主好口齿!”
元贞微扬下巴:“一般一般。”
他狼似的眼睛狠狠地挖她一眼,谁知目光刚触上去,就似乎感知到那皮肉的白皙细嫩,竟不能着力。
想找个可以用力的地方,从眉眼移到娇俏的鼻子,再移到那花瓣似的唇,纤白的颈子……
杨一声低咒,移开目光。
“大男人不跟小女子计较!”
“是只会逞口舌之勇的大男人?”
“我还会别的,公主要不要试一试?”
“试试就试试……”
话说一半,元贞似乎意识到什么,白瓷般的脸顷刻红了。
“你放肆!你流氓!”
她似乎还想骂,却碍于不远处的蒋F似听见动静不对寻了过来,当即头也不回地朝蒋F快步走了去。
什么叫他放肆流氓?
他哪儿放肆,哪儿流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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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妹妹你……”
元贞放缓脚步,佯装用手扇了扇风。
“走得急了些,今天的天似乎有些热了。”
蒋F也没多说什么,看了那边的杨一眼,道:“我先送杨将军离开,一会儿再来找贞妹妹。”
“行,那表哥你快去吧。”
蒋F引着杨往外走。
到了大门外,蒋F微微一拱手。
“将军慢走。”
杨接过仆人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
“不用多送。”
蒋F想说什么,到底忍了忍没说出口,只是目送对方策马离开,半晌方转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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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隐忍并未持续太久,在转头他又与元贞相见时,终于问出了口。
“贞妹妹,方才杨将军他……没有冒犯到你吧?”
“什么冒犯?”
蒋拯从外面走进来。
他今年四十有五,身材高大,穿一身深蓝色常服。四方脸,蓄了短须,一边问一边看儿子,又看向元贞。
“冒犯?没有冒犯。”元贞忙说。
“那方才――”
元贞就知是方才漏了端倪,解释说:“那是被日头晒的,我和杨将军没发生什么冲突。”
她并不想蒋家人知道方才的事,一来是她这会儿也会意过来,自己是误解了那杨的话。
二来在那梦里,大昊国破后舅舅一家是没出事的,只因跟了那杨。
起初,她也担心舅舅一家,生怕他们也遭难,之后找遍北戎军营,又各种寻人问话,才知晓蒋家并没有被俘。
还是见到杨,听他提起大表哥蒋F,才知晓蒋F带着皇城司那为数不多的人投靠了杨。
具体怎么投靠的,两人为何关系不错,因时间仓促,她也没空隙询问,但只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如今她对许多事没有方向,能否找到变局之法还是未知,最起码要留一条后路。哪怕是给蒋家,自然不愿蒋家为了自己与杨交恶。
梦里,她当时不知安庆截胡之举,等知道后,流言已是满天飞,她诧异事情的突然,又愤恨安庆的背叛,怕被人笑话养了个白眼狼,便连着多日闭门不出,自然没有之后在水心殿与淑惠起了争执,也就没有之后遇到蒋静蒋慧二人。
没与二人相遇,当晚她便没有去金明池夜市。
她猜测梦里蒋家人还是去了金明池夜市,也是在那里遇见杨,夜市中应该还是同样发生了混乱,杨救了蒋培,因此两家才有了交际。
只可惜梦里她闭门不出,目光视线也就仅局限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对外界的事知道的不多。
这一切只瞬间元贞就想明白了,自然不想蒋家与杨交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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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F听了元贞解释,没再说什么。
蒋拯坐下后,先问了几句元贞的近况,又提了几句那晚金明池夜市混乱,方又问道:“杨将军说与你有事要商,可是与那晚之事有关?”
元贞点了点头。
正好她还没来得及跟蒋F说后续,就把方才杨说的话转述了一番。
期间,蒋F也把方才元贞告诉他的事情补充进来,让蒋拯得知全貌。
“这么说来,确实是陈家人动的手。贞儿,你别嫌舅舅多嘴,那日你不该与淑惠公主起争执。”
元贞还在想怎么解释,蒋F却说道:“无缘无故,那淑惠公主当众挤兑贞妹妹,又不是没脾气的泥菩萨,贞妹妹反击并没有错,谁又知那西陈处事如此不地道,反手竟使了阴招,利用前朝官员去对付贞妹妹。”
“她们这般也不是头一回。”元贞说。
她并非告状,而是事实。
早先朝中总有谏议大夫隔三差五上疏申斥她如何如何,其中确实少不得有些官员看她不顺眼,但也少不了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然她一公主,至于能牵扯到前朝事?
蒋拯也知晓此间利害,叹了一声道:“也是舅舅没用,当年护不住你娘,现在护不住你……”
元贞忙打断道:“大舅,你说这些做甚!”
“可……”
蒋F轻咳一声:“爹,你又怎么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贞妹妹背后真有个厉害的舅家,怕是圣上也不会……”
话未尽,但都明白其中意思。
帝王之家真情假意难以分辨,一举一动背后皆可能藏着含义,就如同蒋F所言,如若元贞背后真有个势大的舅家,怕是宣仁帝也不敢宠溺太过。
毕竟外戚为祸,不是什么秘闻,哪一朝哪一代都有发生过。
她背后没有个厉害的舅家,恰恰是她的优势。
这个道理元贞很小的时候就明白。
因为她任何没有依靠,只有爹爹,所以爹爹才会没有下限的宠着她。因为她什么也没有,只有爹爹,所以爹爹才会凡事记着她挂着她。
记着她可吃饱,可穿暖,惦着她是否受了欺负?她娘是个不中用的,自己都顾不住,哪能顾住孩子?谁谁谁性格骄纵,若是欺了圆圆又怎么办?
这一切的记挂,都会转化成别人眼里的宠爱,宫里的人都知道圣上最宠爱元贞公主,连她吃穿用度都惦着,有了什么好物也都会记着她。
于是旁人便再不敢来欺她。
是的,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会谋算人心了。
而之后被人针对,不过是受宠带来的余病,她担得起宠爱,自然担得起余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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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中静了片刻。
蒋F转移话题道:“之前见贞妹妹话未尽,可是有了打算准备处置这事?”
他没问别的,显然是不管元贞打算做什么,他都会帮手。
蒋拯也看了过来。
元贞回过神来:“此一番陈家计划被我打乱,西陈为了泄恨,不管不顾就找人攀扯我。此事一出,怕是东陈只会痛骂西陈处事不着调,短时间封妃是莫想,倒不用我再去做什么。”
“只是经此一事,我才发现自己对京中一些事务到底所知太少,难免一叶障目,便想寻家里帮忙收集一些消息,也免得下次再出类似的事闹了笑话。”
蒋拯听完,也觉得甚为有理。
以前贞儿还小,接触的人或事多是在宫里,随着她年纪渐长,也许要不了多久就要许配人家,难免会接触到一些宫外或是前朝的事。
像陈家这次的事,贞儿若是知道东陈和西陈的关系,知晓陈家近日筹谋给陈贵仪请封妃位,大概也不会与那淑惠公主当众对上。
至今,蒋拯都不认为外甥女是个跋扈任性的性格,哪怕外面传得再怎么神乎其神。
“这事简单,咱皇城司有探事司,虽近些年不得重视,文官还屡次三番谏言要把探事司拆撤了,但圣上一直没允,人如今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办实事的人,他们也不是白吃俸禄,该做的事其实一直都做着,只是缺了个人禀报罢了。”
什么叫该做的事一直做着?
自然是探听各处消息。
起初,元贞还只当这些消息都是浮面的,直到后来看到大表哥给她准备的‘册子’,见那其中连哪个大臣家近日娶了个小妾,哪家后门子多卖了几筐子白崧都有,这才明白探事司的厉害。
当然这是后话。
蒋拯则还在为如何送消息考虑:“要不,我让蒋静蒋慧隔阵子进趟宫?”
元贞却摇头说:“东西带入宫里,难免落人耳目,也不便于携带,反正我无事,隔阵子来趟家里便是。”
蒋拯还在说来家好多来更好,一旁的蒋F却看了元贞一眼,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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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蒋家,杨一路骑马回了家。
他在上京是有府邸的,当初随封他为忠武将军诏令一同的,不光有赏银赐田,还有一座将军府。
他孤身一人,既无妻儿老小,也无兄弟姐妹,如今宅子就他和一众同从西北而来的亲兵手下住着。
像张猛就随他住在一起。
反正都是一群大男人,平时也不甚讲究,也幸亏当初权家举家迁到上京时,安家时也备下了不少仆役仆妇,给他这边拨了十几个,打理日常起居是足够了。
杨一路上都在想元贞为何红脸,为何骂他放肆流氓的事,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不免就有些烦躁。
进门时,因守门的门子慢了一步,便招来他一记冷眼。
吓得门子连忙往后缩了缩,发誓以后一定要眼明手快。
“老大,你回来了?”张猛迎了上来。
杨点头,将马鞭扔给他,又吩咐他再查翠烟阁如烟的事。
张猛领命就要走,却又被他叫住。
“你过来,我有些事问你。”
第25章
当年西军在庆州泾州一带募兵, 因实在凑不够数量,就降低年龄募了批年纪小的兵先养着,张猛就在其中。
这一群年纪相差不大的小子们, 都被归到杨手下,当初那叫一个谁都不服谁,哪怕当时杨已经是将军义子了。
还是后来杨一个个打服的。
这些年下来, 这些人有的死在战场上,有的有了自己的前程, 有的留在西北。这趟跟来上京的没几个, 倒是张猛一如既往,还是给杨当着副官。
所以两人的关系是极近的, 并非普通的上下属。
“老大怎么了?”
张猛跟在杨后面,两人从前堂走到了后堂,又从后堂走到了书房, 这一番折腾弄得张猛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底什么事?”
背手而立的杨,回头看了他一眼, 转过头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太刻意,又去了旁边的椅子坐下。
桌上有茶, 却是冷的,也不是讲究人家那样细细研磨煮来喝的,而是水煮沸,一把茶叶丢进去,滚三滚, 倒进茶壶里。
军中喝茶素来如此, 被文官们讥讽此乃牛嚼牡丹。
这样的茶,凉了是极难喝的, 杨也不记得是哪天了,倒一杯瞧着没馊没坏,就灌进嘴里,却被苦得眉心一皱。
不过话也出口了。
“你说一女子骂你放肆流氓,这是个什么事?”
张猛早就看出老大不对了,此时听了这话,先是心一惊,再是手一抖,脸上的笑当即就要浮起来,却又想起这不是他们一群兵痞子在一处嬉笑,而是面对老大,当即板起脸来显得十分严肃。
“这个嘛――”
杨瞧过来。
“这个――”张猛挠了挠后脑勺,“老大你是不是调戏哪家小娘子了?”
杨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什么小娘子?我调戏哪个小娘子了,尽胡说!”
其实张猛瞧着也不像,他家老大他是清楚的,毕竟也算打小一起长大。他家老大看似长了张俊脸,其实为人木讷不通风情。
你与其跟他说女人,不如跟他说刀,说马,说打仗。
其实也不是木讷,太忙了倒是真的,以前在西北时,整日里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路上。
一旦打起仗来,几天几夜不睡都是正常,有时候一年半载都脱不得身。
好不容易能脱身了,下面的兵卒和低级军官们多会三五成群一起,或是去喝酒赌钱,或是去勾栏找几个妓子。
可老大倒好――不,还是太忙的缘故,老大可不像下面人,哪天要是真有几天闲下来,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所以让张猛来看,老爷子总催老大赶紧找个女人成亲,他都还没开窍,怎么找个女人成婚?
莫弄个小娘子回来,一言不合老大上手就把人揍一顿,小娘子都皮娇肉嫩,哪经得起老大一拳头。
所以,老大这是开窍了?
张猛心里那叫一个高兴,面上还要装无事。
“那不是调戏了哪家小娘子,人家能骂老大你流氓?”
杨板着脸:“我说是我自己了?尽瞎猜!”
他咳了两声,含糊道:“是我一友。”
老大有什么友是他不知道的?这莫怕是无中生友吧?
还有,这种事老大明明应该是去问三郎君,该不是三郎君太过精明,老大怕露了端倪,觉得他没那么聪明才来问他?
不得不说,张猛真相了!
“要不老大,你把详细经过跟我说说?人家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骂人,定还有前因后果,你说明白了,我才能分辨是何原因?”
杨想了想,也没说得太详细,只把二人对话掐头去尾说了两句。
这下张猛懂了!
他猛地一击掌,可话都到嘴边了,看着老大那张冷硬的脸,黄腔竟莫名出不了口,只能想了又想,方道:“老大,何迁叫我们几个晚上去吃花酒,是时你跟我们一同去,到时候你就懂了。”
。
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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