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了一会儿,许久方转身投入黑暗。
。
天还没亮,张猛就起了。
这是他一贯的习惯,哪怕出去喝花酒,也不能耽误正事。
他去马厩牵马时,发现老大的马竟然没牵走,先问看马的仆役再问楼子里跑堂的伙计才知,人昨晚就走了,但马没牵走。
他骑一匹牵一匹,先回了一趟将军府。
人不在,于是又去了神卫军营地。
果然在此。
一大早,晨光熹微,杨已是一身热气腾腾,显然是练了多时。
“老大,怎么这么早就起来晨练?”
杨确实多年如一日有晨练的习惯,但也极少这么早过,还有这练的――张猛瞅着身上都冒烟了。
杨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收刀入鞘。
“老大,我把你的马带回来了,你昨晚走时,怎么没骑马?”
“老大,没马你怎么来营地的?”
别看张猛五大三粗,壮得跟熊似的,其实他嘴挺碎的。至少杨是这么感觉。
“老大,你脸怎么了?!”
又是一声惊叫。
杨先是一愣,下意识顺着张猛的目光摸了摸脸。
摸到一处,是一处极为细小的伤痕。
他素来摔打惯了,常年打仗的人,这伤了那伤了都是正常,谁还去管这种细微的伤口。若非张猛一惊一乍,他根本没发现脸上伤了。
正想伤就伤了,鬼叫什么,下一刻察觉到张猛眼神有些不对。
“老大,你这是招了个哪家小娘子,让人家把你给挠了?”
张猛的声音很大,幸亏这地方平时就杨一人用,没别人在。
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头走了。
一路都走得不平静,因为张猛跟在一旁一直聒噪。
“老大,你有相好的了?”
“我咋不知道呢?”
“要是真有相好了,也给大家伙儿说说……”
“是良家女子不?要是的话,老大你把人藏着做甚?老爷子不是一直催你成婚,你……”
“你是没事干了是不是?昨天吩咐让你查查翠烟阁的如烟,你查得怎样了?”回到公廨平时用来休息的屋子,屋里屋外杨都找了,就是没找到个镜子,又见张猛一个劲儿聒噪,他没忍住道。
“我跟何迁他们说了,今天就去查。”
说着,他有些欲言又止:“可老大,翠烟阁那事不结了吗,怎么又突然要查那如烟。人都放回去了,我们怎么查,这也不好查啊。”
因为之前的事,翠烟阁上下被来来回回盘问,大概也都对禁军这伙人熟了,现在再转头去查,一来旧事不好重提,二来也藏不住行迹。
消息!
历来打仗打得就是军情,敌我之间差别,敌人要守分布,多少人驻守等等。杨知晓消息的重要,无奈西军一脉初入上京,底蕴实在太浅了。
“你去权府与权简说,我有事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27章
张猛领命走了。
待他走后, 杨去洗漱沐浴,借着水,他终于看清脸上的伤。
是指甲挠出来的, 很细一道。
怪不得张猛一副多嘴老鸹的模样,这伤实在引人遐思。
杨在手下脸上见过这种伤,还是以前西北时他手下一个都头, 也是昂扬七尺男儿,脸上却时不时带着这种伤, 一问之下原来是家有河东狮。
这悍妇!
却是下一刻鼻尖又缭绕起那股幽香, 双手似凭空多出一种异样感触,这让他顿时觉得身上烧了起来, 咽干口燥,下腹紧绷,不禁用水瓢舀起一瓢冷水, 对着胸前浇了下去。
。
权简来时,杨刚从浴间出来。
他换了身中衣, 发上的水没擦干,正往下滴着水,权简置若罔顾, 一进来眼珠子就往他脸上去了。
见此,杨哪还有不懂的。
张猛这碎嘴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不会真有相好了吧?”
杨瞪了张猛一眼,说:“别听张猛胡说,昨晚他拉我去喝花酒, 出来时碰到花娘纠缠, 拉扯之间不小心被蹭破了皮。”
“真的?”
权简也不想相信,无奈杨语气平稳, 给的理由也恰当,甚至连张猛都连连挠头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他自然也不好再质疑。
“你找我何事?”
权简将买来的包子扔在桌上。
张猛存着补救心态,忙出去拿了碟子来盛,又让人去炊房端了两碗粥,和两碟小菜来,正好权简也没吃,便坐下与杨一同吃了。
吃饭时,杨把昨晚在翠烟阁外看见谢成宜的事说了,又提了灯下黑一说。
“照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我们只看到西军一脉屡屡被针对,于是事先预设了立场,所以王河背后有人,张穰背后也必定有人,只顾盯着背后之人去了,可若是换个角度来看,那如烟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权简突然说了声‘不对’,反应过来。
“另一个角度是谁提醒你的,你见过――元贞公主了?”
只有元贞,被牵扯其中,却又跟什么文武之争西军一脉被针对等等,这乱七八糟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关系。
从她的角度来看,只看到有人利用她设计了这场乱子,这时候效仿她装扮的如烟就凸显出来了。
倒不是杨二人不如元贞观察细致,而是立场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就不同。
杨也没遮掩,将去蒋家时偶遇元贞的事说了。
只提了这点,他和元贞那点纠葛,以及他夜闯皇宫的事,是一个字都没提。
权简想了想,说:“其实你若是能与蒋家结交也好,我们初来乍到,底蕴太浅,消息也不够灵通,只能知道些表面上的事,可蒋家不一样。”
杨看了过来。
“皇城司看似不起眼,差职都被禁军抢了,成天受着窝囊气,除了冰井务,亲从官只剩了两个指挥,一个在守宫门,另一个虽归于探事司,但探事司如今名存实亡,如今干着市易务的活儿,成日里只跟那些商贾打交道。但你别忘了哪怕那些文官再三谏言,圣上却一直没有撤掉皇城司。为何没撤?你忘了皇城司是干什么的?”
是历代圣上耳目。
“咱们这位圣上早年不过是个闲散郡王,只因先帝无子,才择了身为侄儿的他继承大统。要知道当时按血脉亲近,明明是梁王那一支最近,偏偏择了他。”
须知彼时的宣仁帝连嗣王都不是,不过是个郡王,还总是被言官弹劾他行事浪荡,风流成性,有辱皇家声名。
可为何最后还是择了他?
因为彼时的乐平郡王无父无母,年纪也小,若是从梁王那一支里挑,且不说宗嗣之争,梁王和梁王妃都在,挑了梁王,其本人已是不惑之年,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挑了梁王之子,又置太后于何地?
要知道这位太后,可与一般的太后不同。
先帝羸弱,素来多病,太后一直垂帘听政,虽后来太后还朝于帝,但朝政其实一直是太后把持着,这一把持就是多年。
后来先帝崩,又无后,需择人承继大统,与其说宣仁帝是大臣们挑出来的,不如说是太后挑的。
彼时宣仁帝初登大宝,还未到加冠之年,朝政自然由太皇太后继续把持。这一把持又是数年之久,期间多少明争暗斗,不在漩涡中心的人哪能分明,但都知道那时候的宣仁帝日子并不好过。
直至太皇太后薨,宣仁帝临朝听政,据说事情依旧没完。
大昊以孝治天下,大昊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大昊不杀文官,这重重桎梏就如同枷锁一般,压在宣仁帝头上。
所以根本没有所谓的清洗,只有持续的博弈。
不然一宫中阉人何至于能官拜太尉,荣封国公?世人都骂荣国公妖邪谄媚,蛊惑君上,实际上内里究竟如何,于外人来看不过是管中窥豹。
这些旧事其实一开始杨和权简并不知道,还是来到上京后,权中青怕他们惹祸,才点拨了一二。
可哪怕是权中青,驻守边关多年,他对上京之事又能知晓多少,怕不也是管中窥豹。
“所以你说圣上一直留着皇城司做甚?他可能放着皇城司不用,听那些文官的把皇城司撤了?”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权简的猜测。
杨拧眉想了一会儿:“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让我来看这些人就是吃饱了都撑得,北戎一直虎视眈眈,幽州太原那边战事不断。这些个人,一天天不干正事,光去内斗了,让我说大昊迟早要亡。”
说到这个‘亡’时,权简先是一惊,下意识看看了四周,在看到边上就一个张猛时,松了口气埋怨道:“你能不能管管你这嘴?迟早哪天你要把我吓死。”
杨才不理他,扯着嘴角冷笑。
“他们敢做,还怕人说?号称天下禁军百万,又有哪些是能打仗的?成日就知道招安那些匪盗杂鱼充人数,光吃军饷屁用不起,碰见北戎的骑兵就知道跑,等着吧,哪天北戎打到上京城下我都不吃惊。”
权简忙转移话题:“回归正题,所以我觉得这皇城司大概不如表面这样,咱们与蒋家同为武官,都被文官打压,你与蒋家又有这般渊源,若能与之交好,将其拉拢过来,也能为我们添力一二。”
杨想了想:“这事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就算真如你所言,蒋家大概率也是圣上心腹,怕是没这么容易就拉拢过来。”
“所以我先找几个生面孔去查如烟,再去查那谢成宜,至于这事慢慢来吧。”
。
早上起来时,元贞才发现自己断了根指甲。
好好的玉指,纤如葱白,指甲不长但也不短,很好的展现了玉手的完美线条,如今却是凭空断了指甲,添了几分不美。
绾鸢见她断了指甲,很是诧异,又怕她断甲时伤了手指,捧起来左看右看没见到伤口,才松了口气。
“我帮公主把指甲修一修。”
元贞瞧了瞧手指,想了下说:“都剪短些。”
这样看起来才协调,也免得其他九指都是纤纤细长,其中一指短了一截,无端惹人注意、猜测。
处在这皇宫之中,从小万众瞩目,元贞已经习惯了旁人对自己或有意或无意的窥探,也知道该如何处置这般事。
至于心里,则又把杨骂了一顿,暗想怎么找个机会报复他。
而希筠却想远了,猜测公主莫怕就是昨晚赏月时弄断了指甲,怪不得公主那会儿那般暴躁,自然当面也不敢多说什么。
一番收拾停当,又用过早膳,元贞让绾鸢找了身简便又不失体面的衣裳,换上后去了尚书内省。
说起尚书内省,那还要说到大昊建朝之时。
大昊随前朝制,在宫里置尚书内省,分管后宫各项事务,其中又有六尚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二十四掌等。
当然这是建朝初期。
后来随着内侍这一群体逐渐得到重用,内侍省被一分为二,有别号前省的入内内侍省,职掌御前侍奉,内殿引对群臣,甚至还可外放为监官、监军。
又有号称后省的内侍省,掌帝后妃嫔饮食起居,轮番值宿,洒扫各殿等诸多杂务。
本来内侍省的职权便与尚书内省有所重合,如今随着两省权柄日益增重,六尚二十四司女官们的职权逐渐被迫压缩,如今的尚书内省早已不复往日风光。
之所以没被裁撤,或是彻底被压制,这还要归功于尚书内省里一批特殊的人――直笔内人。
正确来说,尚书内省之所以能叫尚书内省,一直是因为这群人。
宫里有女官协助帝王处理日常政务,曰直笔内人,其之首曰内尚书,主文字,三省三司六部九寺枢密院及四方奏牍皆过她处,又司批画答闻,亦掌玺印,常代御批①。
元贞要去的便是此处,而非处理后宫事宜的六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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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内省位于睿思殿后方的宣和殿西庑,此地算是皇宫的最深处了。
内省之人既不与宫妃内侍相交,也不与前朝官员来往。若要到尚书内省,只能走一条路,那就是经睿思门过宣和门,而后才能到此处。
乍一看去,说是西庑,却是房屋高耸稠密,自成院落。
入了门,迎面是五间七架的第一进,两侧各有两排屋舍,而后是第二进。
元贞所到之地便是第二进,不过她经过廊庑时,依稀瞧着后面还有许多屋舍,只是暂时她还不能到后面去。
“见过公主。”
一众女官纷纷行礼。
这些女官都做男子打扮,深绿色圆领窄袖袍,腰束金玉革带,头戴皂色软巾幞头,脚踩皂靴。
为首二人也是同样的打扮,却是着绯色袍服。
按大昊制,七品以下着青,五品以下着绿,三品以下着红,三品以上方能着紫。
这穿绯袍的两位女官,显然是领头之人,至于那位传说中的虞夫人――元贞猜她定是着紫的。
不过以此人品级,确实也不用来迎她这个公主。
“不用多礼。”元贞矜持笑道,态度和善。
众人拥簇着她入内,等入了门内后,其余人各自散去,只余那身着绯袍的二人,以及她们各自身后跟着的两位绿袍。
“我姓关,公主唤我关直笔即可。”
这位关直笔年纪大约三十多岁,称不上貌美,但纤瘦白净,别有一番文静书卷气。
与之相比,另一位绯袍女子面相却稍显严厉,年纪似乎也比这位大一些,额心有几道浅浅的川字纹。
在关直笔自我介绍后,她只是微微一拱手,说了句‘我姓程’。
从礼节上挑不出什么,只是态度稍显冷淡了些。
对于这一切,元贞只是纳入眼底不动神色,面上却是浅笑道:“想必我这趟来,诸位应该知道为何。知晓各位忙碌,我也就闲话少叙,既是教字,便需空置堂室一间,笔墨若干,另还需诸位直笔手书若干,我先观后方可因人制宜。”
程直笔拱手说:“既如此,便由苗副笔留下代为处理各项杂务,我还有事,就不多陪公主了。”
她将身后穿绿袍一圆脸女子引见给元贞,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气氛有些凝滞。
关直笔轻笑了一声,似有些无奈:“公主勿怪,程直笔素来如此,性格直接,也是近日各方文书太多,我等皆是忙里偷闲。”
她先解释了一下,又说:“既如此,我也就不多留了,这位马副笔为人细致妥当,会引着公主处置这些杂务,公主有什么需要只管与她说便是。”
说完,她还行了告退礼,方离开了。
只这一会儿时间,元贞便看出许多端倪。
首先,对于她的到来,尚书内省是不太欢迎的,颇有些我们都在忙正事,你反倒来弄些无谓杂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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