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蹙眉不说话,低头看了看被他拿住的手。
“你松手。”
他不言,也不松。
她挣了一下,他才松开。
元贞揉了揉自己手腕,又压了压袖子,走开了两步,方道:“我没有想嫁那谢成宜,我既知晓他为人,不可能主动往火坑里跳。至于这消息为何会走漏,我也不知。”
瞧瞧她这模样,仿佛那晚只是他一人错觉,他这些天的煎熬克制,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杨眼中夹杂了一丝愤恨,可怒极反笑,此时他反而放开了。
他弄不清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他只知道他想要这个女人,是她先挑起的,她就得负责。
“不知消息为何走漏?这说明这消息是真的了?”
他上前一步。
元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再上前,她再往后退。
“杨将军,你这是想做什么?”
此时元贞已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书案上,她也似乎有些恼了,眼带薄怒地瞪着他。
“公主问杨某想做什么?不是公主勾着杨某,说想拉拢杨某么?”
他肆意一笑,微微扭头活动了下脖子,骨节发出咔咔的脆响,就仿佛一头凶兽终于脱下这层外皮,显露出了本性。
是啊,入上京以来,杨压抑太久了。
别人说他张狂,说他不驯,殊不知这才哪儿到哪儿,是义父的疲惫,是权简的喋喋不休,让他隐藏了真实面目。
他隐忍,他克制,可那些人一直咄咄逼人。
他不过只显露三分,就被人各种抨击疯狂,他们是没见过真疯的他是何等模样。
“我接受公主的拉拢。说吧,你想谁死?”
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近到彼此能感触到对方的呼吸。
元贞心悸他显露出来的气息,震惊此人的放肆和眼中的疯狂。
他果然是个疯子!
为何那梦里,她会觉得此人有忠君报国之心?她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甚至还动了想调/教他一番,让其为她所用的念头?
她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来不及了!!
元贞莫名有这种明悟,而且她也不准备也不想后悔。
想法是早就有的,拉拢他,让他为己所用。她想做的事太惊世骇俗,她需要后手,需要刀。
而他,既是后手,也是刀。
利益交换太过脆弱,指不定明日别人给他更大的利益,他就叛了。而那梦,告诉了她,女人最大的武器是什么,若是用得好,就是最好的利器。
两相结合,就不信他能跑。
“将军这么凶,就不怕吓坏我了么?”
她不再退了,反而主动倾身向前。
两人的距离再度拉近,近到彼此呼吸纠缠,近到他能看见她眼里的东西。
“你会被吓到?”
他还在嗤笑,身体却因太过靠近的距离下意识紧绷。
元贞敏锐地察觉到这一丝紧绷,她继续上前,似柔弱无骨,换来的是他下意识后退。
一步,两步,他退回了方才的椅子前,坐了下。
这一次,轮到她居高临下了。
她笑意盈盈,眉眼清艳又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媚,只让人觉得她眼中似乎有钩子,勾着他只能看着她的眼睛。
“将军想要怎样被拉拢?”
“是这样?还是这样?”
她俯身上前,根本不落到实处,而是将要贴上之际,馥软的唇一转,又换个方向,近乎耳语般在他耳边低道。
他面无表情,喉结却在紧缩,一上一下地滑动着。
所以还是色厉内荏么?
元贞低垂眉眼,笑意潺潺,纤白的指尖触到那喉结上。在察觉到它微微一抖后,看似柔和,实则霸道地压下一指,在上头轻碾着。
……
那梦里,她真正对慕容兴吉动心思用手段,是在送走了萧杞后。
他果然震怒,却因她施了苦肉计,当时没杀掉她。
就借着给她养病的那几日里,她想明白一件事,她若不想如同大昊其他被俘虏的女人那样,被北戎的兵卒随意糟蹋,她就必须死死地攀附在慕容兴吉这颗大树上。
哪怕她心里恨不得他去死。
其实这个道理她早就懂,只是那时是慕容兴吉喜欢她,她只用顺势而为即可,且那时她也没做过任何背叛他的事。
如今她放走了萧杞,整件事可大可小,若是北戎那边追究起来,慕容兴吉不一定会狠下心来保她。
她必须加重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
所以她终于开始研究男人了,研究怎样才可以驾驭一头宛如凶兽的男人,就像她幼时如何一步步成为爹爹最宠爱的女儿。
……
“将军到底想怎样呢?”
“你――”
“既然将军不说,那我就说了,”她玉颜微微贴在他脸侧,并不是瓷实的那种,而是似触非触,反而更让人敏感。
她的声音也极小,近乎耳语,吐气如兰。
“这消息本不该为外人所知,不过是我与父皇之间私下谈起,却为人故意泄露。我怀疑有人给我设局,可我常在宫里并不外出,这局怕是不好设。
“不过两日后也就是端午节那日,父皇会在琼林苑设宴款待群臣,我猜局应该是应在这处,到时候你来找我……”
话并没有说完,她已经狠狠地撞在一堵坚硬的怀抱里,不像之前只是虚浮的,而是完全落到了实处。
下一刻,她的唇被人叼了住。
杨狠狠地叼住那勾了他多时的红唇,她方才在说什么,他一点都没听进去,全部心神都在叼住它,咬住它。
就像狼,肉叼进嘴里,就绝不松口。
都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他拼了命地去压它,想去咬,牙齿都忍得颤抖了,却下不了口。又心悸它的柔软和香甜,只能粗暴的、近乎本能的去磨蹭,去挤压。
直到听见一声吃疼的低吟,直到感触到那一小截的香软,才无师自通地叼住它。
第37章
“公主。”
希筠走进来, 疑惑道:“我好像听见窗子响了一声。”
声音很大,她才进来看看。
“是一只野猫,已经跑了。”
元贞靠在椅子里, 以手背掩着唇,神色慵懒。
“野猫?金华殿还有其他野猫?不是路过的猫都会被小桃子打走吗?”
别看小桃子平时在人前懒洋洋的, 其实是只凶猫,宫里也有鼠患,所以养了不少猫。这些猫经常跑来跑去, 久了也不拘是哪个宫里养的了, 反正宫人看见了,都会主动喂它们。
偶尔碰见有野猫想往金华殿钻的, 都会被小桃子打走, 它把金华殿看成自己的地盘, 平时被元贞好吃好喝的养着, 出去打架了受伤还有人管, 寻常猫都打它不过。
“谁知道呢, 最近小桃子太懒了。”
这时, 希筠才发觉公主的异常。
怎么说呢?
她说不出来,就是发现公主的眼睛水润润的, 脸有些红, 有一种容光焕发之感, 还有眼神,就怎么说呢,就特别勾人, 还有――
“公主, 你嘴唇怎么了?”希筠吃惊道。
元贞放下手, 也懒得遮了。
“不小心咬到了。”
希筠瞧过去, 红红的,润润的,有些肿,确实像不小心被咬了。
“要不我拿些药膏来,给公主涂点?”
元贞站起来,走过去将桌上奏疏收起来。
“不用了,收拾收拾,歇吧。”
.
端午节规矩繁多,要挂艾枝,驱五毒,泡蒲酒,做香囊,不过有绾鸢和希筠去安排,倒也不用元贞操心。
她只管在当日泡了沐兰汤,一番梳妆打扮后,中午在坤宁殿用了家宴,下午则跟着宫里的大部队去金明池。
一般赛龙舟都是上午,但由于正午时日头太烈,遂改为下午日头没那么烈的时候。
等看完赛龙舟差不多也是傍晚了,正好在琼林苑饮宴。
这次安庆也来了,元贞猜吴皇后大抵是顾忌安庆和宋浦的婚事已经定下,不管私下流言如何,至少表面上要保证皇家体面,所以这次也让安庆出来了。
多日不见,安庆瘦了不少,衣裳都有些松了,看起来愈发惹人怜爱。
中午用家宴时,元贞便感觉到安庆在看自己,到了琼林苑后依旧如此,但她只作看不见,不想也不愿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与她说。
淑安今天也出现了,这还是金明池盛宴后,元贞第一次见到淑安。
被禁足多时的淑安,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时不时还是会偷偷地瞧元贞,可等元贞看过去,她又会转头做无事状。
若是以往,她肯定要偷瞪元贞一眼,今天倒是没有,大抵是之前那回被梅贤妃教训得不轻。
萧杞也来了,今天过节,难得他们这些年纪小的皇子也被放了一日假,萧杞大概是久不见元贞了,今天特别黏她。
之前用家宴时,因为皇子公主不坐在一处,也不能说话,此时来琼林苑看赛龙舟,他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元贞身边。
元贞倒也泰然,至少避免安庆过来找她说话。
如今元贞越来越不喜这种场面,一群面和心不合的人坐在一处假笑,既无趣又无聊。
自经历了那场梦以后,她心中总有一种急迫感,若是换做以往,她指不定还愿意看看这些宫妃们你来我往绵里藏针的场面,又或是和淑安斗斗嘴,现在完全丧失了这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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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林苑之南有一座小山丘,又名华觜冈,乃当年挖金明池时多出的土石堆砌而成,经过这些年的修建,如今已经成为琼林苑最耀眼的存在。
高约十多丈,其上楼台宫殿金碧辉煌,其下遍植各种花草树木,又有无数亭台、池塘环绕四周,每到夏日宫里要摆什么宫筵,多是在此处。
看完赛龙舟,元贞回了趟流云殿。
天气太热,又从宫里折腾到宫外,饶是她自诩清凉无汗,也觉得不太爽利。梳洗一番感觉舒服多了,又换了身衣裳,朝华觜冈而去。
快到华觜冈时,元贞看见了安庆。
看对方神色,显然是在这里等她多时了。
知道避不开了,元贞也懒得再避了,遂道:“你有事?”
安庆紧捏着衣角,泪盈于睫。
“我……”
元贞看了看四周,此时正是琼林苑最热闹的时候,前来赴宴的王公大臣及其女眷们都在往这处聚集。
她想了想,往一旁移步,绕过一个花圃,来到了月池一旁的梅亭。
“姐姐……”
“别叫我姐姐了。”元贞有些倦怠说。
绾鸢和希筠立在亭外。还有青玉,这阵子青玉也瘦了不少,主仆二人似乎过得并不好。
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别人都说你抢了我的婚事,虽然我并没有这么认为,姻缘乃天注定,我对那宋浦并无任何心思,你有本事抢去,那就是你的。可即便如此,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明白,为何还要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元贞现在已经不想去深究谁对谁错,尤其有慕容兴吉的那句话在,她对眼前这人心里始终藏着一根刺。
元贞不是个喜欢自我为难的性格,有刺那就拔掉,她不可能就这么让安庆消失掉,但可以两不相干,见面就当不相识。
至于未来,等北戎兵临城下时,安庆还会不会说出那句话?
元贞从不是喜欢把命运交给别人的人,她正在努力,如果是时还是难改命运,到时候她自然会规避掉。
至于安庆只是一时害怕,才会说出那句话,她不该如此苛刻?
梦里她被人送到北戎军营时,她也很害怕,她不是害怕敌国皇子对自己做什么,还害怕更悲惨更可怕的境遇。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攀咬别人。
“姐姐,我不是故意,我只是……”
“行了,别装了!”
元贞真的很烦,因此声音有些大,也成功让安庆停住了抽泣,她甚至有些错愕,错愕元贞会如此说。
“安庆你知道吗?其实我以前很欣赏你。”
元贞看着她,眼神认真。
“我欣赏你的知趣,佩服你的用心,叹息的你隐忍。在这深宫之中,有心机不可怕,没心机的人才死得快过得惨,为了求生求存而已,用点心机不丢人。这也是为何,我明知道你来攀附我另有目的,但我一直佯作不知,就这么处着吧,毕竟你也没妨碍到我什么。”
“但是我鄙夷你的输不起,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结果是好是坏,自己担着便是。你今天来找我,真是知道错了吗?”
元贞摇了摇头。
“不,你不是觉得自己错了,你也并不认为自己错了。你只是没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没想到哪怕婚事定了,你的处境非但没有改变,反而更加糟糕。你突然就慌了,突然就不确定了,你试图改变自己的境况,但你该来找的人不该是我。”
安庆突然就不哭了。
她猛地一下直起腰来。
“萧元贞,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我最讨厌的不是你被父皇宠爱,不是你有的我没有,不是你垂手可得,我却要拼尽一切去获得,而是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这样一副嘴脸,似乎一切都逃不开你掌握中,永远这么从容自若,永远这么肆意,永远这么……”
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神情激动。
从未有过的激动,也是从未有过的神态。
“你懂什么?你从小被父皇宠着,被宫人们恭维着,连皇后也不敢视你等闲。你知道我以前过的什么日子?
“我娘生下我时就死了,我从小被乳母带大,乳母贪吃又贪睡,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挨饿,我的膳被乳母吃了,我只能吃乳母不吃的东西……乳母贪睡,待我也不上心,我想喝水,还得自己爬到椅子上去够……”
元贞微微闭目,低喃:“夏虫不可语冰。”
当谁没苦过似的!当年她娘身体羸弱,人又胆小木讷不会邀宠,为此多少人刁难过她们母子俩。
日常份例就从没够过,宫人也给脸色,她娘病了连药都没有,所以她才会主动去找父皇邀宠,费尽心机。
谁容易?
谁都不容易!
她自诩从来不是好人,但也没有主动去害过别人。
安庆只顾沉浸在自己思绪里,似乎并没有听见这句话,依旧痛诉着。
“打从我在皇后娘娘面前,故意显露出乳母虐待我,我就知道了,我要什么,只有我自己去争,去抢,去用心机。我错了吗?我被父皇忽视,是我该死吗?我自己主动谋求婚事,我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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