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说了半天,想说什么?
谢成宜看了过来。
罗长青一阵失笑,低声道:“这位公主是有个弟弟的,七皇子虽不是德妃亲生,却记在德妃名下,只是德妃去的久,此事少有人提。”
所以――
谢成宜懂了。
先不提太子,明面上只有吕相公为太子之师。赵王及王贵妃一脉,背后是尚书左丞王相公,永王和陈贵仪一脉,背后是尚书右丞陈相公,吴王和周淑妃一脉,背后是三司之盐铁司副使周怿。
还有蜀王刘贵容一脉,背后是刘中书。
每一个皇子背后,都或明或暗跟朝堂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就谢成宜所知,罗长青此人看似谁都不沾,跟各处都有点关系,但实际上应该是背靠着赵王一脉,怪不得今日对这位元贞公主如此多的着墨。
“所以你觉得这位公主突然杀出来,是想为信王夺嫡?”
罗长青但笑不语。
直到喝完一盏茶后,才道:“谁知道呢,总之如今盯着这位的可不少。”
这不是他该关心的,谢成宜还是有自知之明,自己如今的位置还没到关心夺嫡之事的程度。
“这次元贞公主入主尚书内省,百官进宫劝谏,未曾想此女竟将太原之事带了出来。而第一个出来呼应的,却是那位权少保。”
所以呢?
谢成宜直视对方,这次罗长青也没有避让。
“难道――你不想报仇?”
谢成宜眼色一暗,面上还是无表情,手指却是轻轻一动,掀翻了面前的茶盏。
茶盏歪斜,其内茶水静静流淌出来。
罗长青一怔,旋即失笑摇头:“你啊你,何必动怒?难道经此一事,你还没发现这些人都道貌岸然,为其办事风险自担,还没什么好处。你我皆出自寒门,若不四处逢源,怕是早就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所以你逢源上那群宦官?”
罗长青还是失笑:“你啊,终究还是年轻了些,所谓逢源,不过是为己所用罢了。”
“包括赵王?”
“包括赵王。”
这时,楼下又是一阵叫好声起,也不知那说书先生又编了那位元贞公主什么生平轶事,又引得满堂喝彩。
倒下的茶盏被扶起,再度注满。
“喝茶。”
除了太学和市井,各个武官武将乃至禁军中,也在议论这件事。
尤其是禁军,驻守京师重地,人数之多之广,不比市井百姓的范围小。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文官压着武官打,打得他们腰杆不直抬不起头,这般好的时机,谁会放过?
哪怕不针对什么,只为了嘲笑那些文官们,也要说笑议论两句,就为了贬低这些平时道貌岸然的人。
甚至有些那官员,在朝堂上和政敌吵起来,也学会了‘老夫真想拿一面镜子出来,照照你这老匹夫,到底是为私还是为公’这一招。
外面闹得是沸沸扬扬,宫里元贞却是‘一无所知’,她每日还是照常去尚书内省,却是只在其中,不再冒头。
虞夫人笑道:“你倒是坐得住。”
元贞也笑:“并非我坐得住,不过是非常时期,都盯着我呢,我自是不能坏了直笔内人的规矩。”
此时元贞已看完今日从垂拱殿那边转回来的奏疏,虞夫人也过了一遍,没什么问题,所有札子都需尚书内省这用印后,再发转下去。
印是由虞夫人掌着,一枚是内尚书印,一枚是帝印。
一部分代批札子用内尚书印即可,而亲自御批的则需要用帝印。此帝印并非平时颁布诏书时所用的玉玺,算是宣仁帝的私印,代表此奏疏皇帝已经看过了。
上印也是一项体力活儿,虞夫人年迈又有病在身,平时都是程关二人当面代劳,如今则改为元贞。
元贞一边按类往奏疏上盖印,一边与虞夫人说着话。
都印完了,再抱回给洪女官,交给她转出内省。
借由送札子的空档,元贞抱着东西离开了这最后一进,却在出来之后,悄悄藏起一张空白的纸。
而那纸上赫然也印着一枚印蜕。
直到傍晚回到金华殿,元贞才悄悄拿出那张纸。
看着纸,及纸上那枚印蜕,她又是苦笑又是惆怅,许久才收拢起情绪,执笔在其上书写着什么。
写完后,元贞将墨吹干。
待其上墨完全干后,她想找东西装时,一时却有些犯难了。
思来想去,去寝殿妆奁里选了一枚金簪,也没让绾鸢帮忙,自己用剪子把簪子绞了,只留一截空心的簪柄。
将纸张卷起来,正好可以放在其中。
她又找来蜡,将两头封死,又在其上押上漆印。
如此一来就成了,她又找来一个合掌大的小荷包,将东西装了进去。
用罢晚膳,又过了一会儿,杨来了。
“你找我有事?”
信儿是让希筠传的,杨怕元贞找自己有事,他又不在琼林苑,就留了个心腹在那。而希筠则借着公主有东西遗留在流云殿,去了一趟琼林苑。
元贞也没多话,将荷包给了他。
“权少保明日就要出发了吧?你把此物交给他,若碰见裴鹏海因抢功而置大局于不顾,就让权少保打开,以其内之物号令其他人。”
闻言,杨也顾不得说笑,将荷包打了开。
打开后见是一金质管状之物,看模样竟是从女子发簪上剪下来的,上面上了蜡封。
他看了又看元贞,眼神凝重。
“你知道些什么?”
元贞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
“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是以防万一。”
打从太原之事爆发,元贞就希望自己可以再做一场梦,能告诉她些许消息,可让人失望的是,什么也没有。
明明知晓此乃关键节点――北戎能长驱直入打到上京来,就说明太原肯定出事了。这也是为何她急于促成太原之事。
可把一切都做完,她心中还是充满了不确定感。
她不知促成太原之事,是对是错,也不知权少保这次前去,能否功成而归。
而且还有一件事,梦里裴鹏海是死了的。
不是死在今年,而是在明年开春。
还是她听下面宫人议论,说那好大一颗头颅就悬在宫门外头,吓得来往行人皆不敢正眼去看。
甚至还有宫人内侍跑到宫门处去看是真是假的,据说回来后被吓得不轻。
这说明了,裴鹏海肯定是做了什么事,父皇才会杀他。
他能做什么事,让父皇置三足鼎立‘大局’不顾,要去杀他?
只能是他犯了什么弥天大罪,逼得父皇不得不杀他平息愤怒。
光此猜想就足够元贞浮想联翩,所以她一再叮嘱杨,让他告知权中青,一定要盯好裴鹏海。
可光盯着,还不足以让她安心。
所以她又准备了此物。
“你只需知晓,此物关系我性命要害,不是碰到万难局面,让权少保不要打开,不要使用,你可能做到?”
看着她的眼睛,杨僵硬地点点头。
点完头,他似有些愤恨道:“你这女人,总喜欢瞒着人做事!”
“不是我要瞒你,而是此事你不知道最好,你只需要交代权少保,若非碰到如上局面,此物不要打开,带回来完璧归赵即可。”
话说到这份上,杨就是再傻,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你就这么信任我,信任我义父?”他皱眉低喊。
元贞走过来,看着他:“我不是信你义父,我是信他心中大义,我是信任你。你一定会帮我办到的,是不是?”
杨看着她的眼。
她的眼明明与平时般无二致,此刻却有一股魔力,似哀求似笃定又似在说服,让他听她的,都听她的。
良久――
“我会办到的。”
“走了。”
“你给我等着,等我送走义父,再来找你辨个清楚明白!”
杨忿忿丢下狠话,走了。
而元贞,本是心情沉重,倒被他这一番表现闹得哭笑不得。
杨离开皇宫后,直奔权府。
时候已经不早了,权府的人大多数都歇下了。
听说他来了,本正准备歇下的权简套上衣裳过来了。
“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不找你,找义父。”
见他浓眉紧缩,显然是有什么事,权简也没有说笑,陪着他一起等。
不多时,权中青来了。
“此物义父你收着,元贞公主与我说,若此行裴鹏海不顾大局,让你以此物之内的东西号令其他人。”
就如杨之前反应,这话太过直白,任谁对‘此物’都有猜测。
权中青也如杨那样,将荷包打了开,看了看里面那枚金管,看完后眉宇紧缩。
“这位公主一再通过你对我示警,让我警惕裴鹏海有可能会不顾大局,她可是知道些什么?”
杨摇头:“她不知道什么,她就是对裴鹏海不放心,又觉得太原太过重要。”
权中青看了看义子,将金管放进去,把荷包收好。
“还有别的交代的?”
“她说 此物关系她性命要害 不是碰到万难局面 此物不要打开 不要使用 完璧归赵即可。”
权中青长叹一声:“我明白了。”又郑重对杨道 “你放心 此物若非万不得已 且危及时局 我不会动用。”
“我对义父自然放心。”
由于明天就要出发 而朝廷这规矩众多 明天大概天不亮就要整装待发 所以权中青没有多留 回去歇下了。
而权简直到亲爹走了 才发出感慨。
“这位公主倒是胆子大。”
可不是胆大包天 能号令群臣的东西 能是什么?
左不过就是诏书或手谕诏书需经过三省下发 以元贞如今的地位 她也无法瞒着人弄来诏书 手谕却是不难。
元贞公主擅书 尤其在天骨鹤体一道 颇有圣上神韵。
光此言就足够人浮想联翩 所以若非关键必要之时 此物不可打开 不可使用。
权家父子都听明白了 杨也懂。
所以她不是胆大妄为什么?
假传圣上手谕 此事一旦爆出 哪怕她是公主 也必是重罪!
“她倒是信任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啦。
有红包。
第51章
51
杨抿着嘴没有说话,面上表情复杂到难以附加。
权简见他神色,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拍了拍他的肩。
“你放心,爹不是不知轻重的性格,不是到了万难局面,他一定不会动用此物。”
“我不是不放心义父,是――”
杨也不好描述此时心情状态,他是又愤恨她总是瞒着他做些事,又恨她胆大妄为置自身于不顾,又有些感动她的信任。
她这是把自己的软肋命脉,都交到他手里了,她怎么就敢!明明也不是没有城府之人,偏偏竟做出这等没有城府之事。
“你今晚就别走了,明儿一早爹就要开拔,今晚住家里,明日我们一起送他。”权简岔开话说。
二人一同出了书房。
此时已是夏末,树上草丛里只有寥寥几只蝉还在有气无力地鸣叫着。
权简看了看杨,想了想还是道:“你如今和这位公主――”
顿了顿,“她可是当众说过此生不嫁之言。”
“你别管!”
杨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又走了一会儿,他突然道:“到时候嫁不嫁可由不得她!”
听了这愤恨之言,权简失笑不已。
看样子杨自有主张,他倒是不宜再多言。
他调侃道:“都说你有个相好,没想到你竟找了个公主当相好。若不是这回,怕是你一直不会说吧?”
杨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然后大步流星离开了。
身后是权简的笑声。
很快,援军便开拔了。
这次援军并非调中央禁军,而是调河东西北其他几路地方禁军为援军,三衙这则在殿前司、马军司、步军司各抽调五百兵力,护送裴鹏海等一众援将轻装简行奔赴河东。
等到地方前,调来的援军应该也到了,便可会师直奔太原。
如今太原之事暂时告一段落,前朝后宫都罕见的清净了不少。
可值此之际,宫里私下却悄悄流传起一股流言。
其实也不是刚流传起来,而是早些日子就有了,只是这几日朝堂和宫里都罕见的清净,才将这股流言凸显出来。
钱婉仪按着怦怦直跳的心,往自己宫里走。
她是宫人出身,又不得宠,一贯被其他妃嫔所瞧不起。可在有些人那里,却将之引为‘先贤’,对她甚是推崇。
是的,宫人是低贱,是用来服侍人的奴婢,可皇宫里恰恰最多的便是这些宫人内侍。
所以别看钱婉仪平时闷不吭声,对于各处的消息,她却丝毫不落后其他人。
回到会宁阁,见婉仪还是转来转去一直不消停,宫人红叶忍不住道:“婉仪何必听那戚美人之言,她素来不得宠,年岁一大把,至今没有孩子傍身,想来以后也不会有了,若她是妒忌婉仪,故意挑唆呢?”
钱婉仪不赞同地看着她:“她能挑唆什么?不过是告诉我一些宫里的消息,这消息你不也去问翠娥了,确实有这风声。”
红叶嗫嚅了下嘴,到底没把下面话说出来。
光有风声有什么用?前有太子,后面还有赵王吴王他们,哪个不是母家势大,哪个不是深受圣上宠爱?
会宁阁有什么?
红叶去看钱婉仪――她三十多岁的年纪,穿一身藕荷色的褙子,长得小巧秀美,一看就是温驯乖巧之人。
若非这副会骗人的皮囊,当年她也不会巴结上德妃,又巴结上元贞公主。如今虽还是不得宠,到底七殿下也封王了,眼见苦尽甘来。
这对一个宫人出身的人来说,已是叨天之幸。
可红叶服侍钱婉仪多年,当年二人还曾是好姐妹,却知晓对方温驯乖巧都是表面上的,实际上……
“我得去看看七殿下,让他多去巴结元贞公主。甭管公主是什么想法,她以后能傍身的只有七殿下,自然有什么好处都要想着七殿下。”
这话倒也没错,以前钱婉仪也总这么说,可红叶总觉得这话现在怎么听怎么都有些别扭。
以前元贞公主是要出嫁的,出嫁的公主不值钱,更何况是个没娘的公主,若是婆家不好,必然需要有兄弟撑腰,日子才能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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