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婆子被吓得一个瑟缩,又鼓起勇气挺着胸道:“我可是朝廷钦封的诰命夫人,你还敢打我?"
宋广福讥讽道:“之前你不是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说朝廷都没了,还有哪门子的公主?怎么算在自己身上,又成诰命了?你想好了再说,如果你自诩诰命身份,那就没所谓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主犯了律法,当有宗正寺来论处。"
而宗正寺现在没了。
“如果并非诰命,本官又为何惩治不得你?"
"你-"
陆鸣忙一把拉住老娘,哀求道:“娘,我们走吧,知州大人既说了会秉公办理,必然不会徇私。本身你来状告怀宁,我就不同意,我与她夫妻一场,即使她有什么地方不对....."
被元贞点拨过的宋广福,也开始冷眼去旁观陆鸣言行。
也许他真因为同为男子之故,便忽略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瞧瞧这一番言行。
宋广福眉眼可见讥诮,只可惜陆家母子已经走了,自然没看见这一幕。
第90章
"行了行了,你别拽我了。”
走出官衙后,陆老婆子挣开儿子的拉扯,指着他怒道:“非你就是个面软的,什么时候才能学学你老娘的几分?"
陆鸣无奈道:“娘,你再闹下去,那位宋知州必然要动真格,真若是上了板子,你的身体吃得消?"
"我就不信,他还敢打老娘不成!”陆老婆子不示弱道。
都知道她这是逞强之举,不过陆鸣倒也没戳破她就是。
"快走吧,你今天闹出这么多事……"
一听这话,陆老婆子就炸了。
"我难道是为我自己闹的,还不是替你叫屈!萧怀宁那个贱妇,不守妇道,还联合别人坑害丈夫,若非她联合她的姐妹坑你,我儿这般人才,至于连那些目不识丁的人都比不过?"
提起这个,陆老婆子就来气,就觉得全天下都是黑的。
她边走边骂道:“就巷子拐角那个赵家,他家老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竟也能考进那个什么营造司。他会什么?以前就是个泥瓦匠!凭什么他能去,你就不能去?你可是堂堂的进士!"
"还有出了巷子那家卖烧酒的,他家儿子以前就是个跑堂的伙计,跟着账房学了几年算账,竟也能考上,虽然就当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到底他也是个公差。凭什么他们都能去,你就不能,让我说就是萧怀宁伙同她那公主姐妹故意把你抹了名。"
若说从上京来到襄州的一众官员勋贵们,谁最如鱼得水,那莫过于陆老婆子了。
她本就是市井出身,以前是走街串巷当药婆的,卖狗皮膏药,以及一些妇科男科寻常人不好意思去找大夫看的那种隐疾,于是便偷偷买了走街串巷游方郎中和药婆卖的小药包。
这种药吧,吃也吃不死人,说有效吧,也见仁见智。
不光如此,她还穿插着给人说媒,也能帮着接生,偶尔还能充当下牙婆。反正什么挣钱做什么,大致属于三姑六婆类。
这样的人,可想而知嘴皮子是何等厉害。
因此来到襄州后,旁人为找一个住处要挖空心思,偏偏她就能很轻易找到价廉的住处,且还能很快打听到怀宁的下落。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本事。
不光如此,她还跟左邻右舍都混熟了,附近哪家的是非八卦她都知道。
"那种窝襄货都能做官,我儿怎么可能做不了,定是她们故意抹去了你的名!你放心,这次我不光要让萧怀宁老老实实求着咱家回来,我还要把该属于你的官身挣回来!"
放完狠话,陆老婆子又放软语气对儿子道:“儿啊,不是你娘不要脸。娘这前半辈子遇人不淑,泼着脸皮不要,辛辛苦苦把你和你妹妹拉扯长大,你也争气,还考中进士,还当了官做了驸马,娘也跟着你享了几天福。"
“可谁知这贼老天不长眼,让我们什么都没了,还让你妹妹遭了那样的大罪。"
"这都是谁害的?就是她萧怀宁,她必是早就知道要出事,所以我们一撵她,她就走了。到最后,她和萧庆阳那泼妇好生生的,倒是我艳儿吃了大苦。幸亏你妹夫也不嫌弃她,日子还能过下去。"
"如今一大家子都没有营生,你的官还被那几个恶妇抹掉了,娘若不为你出头,以后咱们的日子可怎么过? 以后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还要让你去那私塾,去给人当塾师?你可甘心?"
他自然不甘心!
他苦读诗书十数年,说是悬梁刺股也不为过,每日五更起,三更才睡,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出人头地。
从小到大,因为他没爹,因为他爹跟人私通跑了,他受尽嘲笑。娘为了养活他和妹妹,供他读书,又做的是那般让人诟病的行当。
陆鸣以前不叫陆鸣,叫陆药婆家的小崽子,后来叫陆药婆家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穷书生。
都说他娘干尽黑良心的勾当,就是为了供他,也肯定供不出来,因为老天必长眼,怎会让这种人家的儿子高中。
他就是拼着这股劲儿后来高中的,就想让那些人看看,老天是长眼的,他苦了这么多年,该让他甜一回了。
现在让他回到从前,回到之前生活的那座南方小城里,还受那些人奚落和嘲笑?
他又怎么会甘心!
"所以这一遭,咱们必然要争!"
陆老婆子说得意味深长。
“你是男人你要脸,你不是还有娘?我一愚昧无知的乡下妇人,哪里懂得什么叫脸?你娘不要脸,他们要脸啊,就跟以前娘对你说的,那些大官皇帝公主他们都要脸,不是要脸,那萧怀宁能被娘拿捏住?"
“她敢跟你闹吗?她一个妇人不守妇道,别说皇帝丢不起脸,那些大官们也丢不起脸。女子当恪守妇道,三从四德可是他们定出来的。瞧瞧若非这次朝廷出了事,那萧怀宁还不是被咱家拿捏得死死的。"
“你也别心疼她,这都是她都是她皇帝爹,还有那些大官欠咱们的!当年你爹卷着家中财物跟人跑了,娘却不能改嫁,那些当官的说什么‘夫亡六年,或外出六年不通问,方可改嫁’。”
“就这六年,娘耗费了最好的时光,改不改嫁娘对男人都死心了,也不想嫁人。可这世道一个妇人哪里养得活两个孩子,你外家又不管咱娘仨,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只能走街串巷做那腌H行当养你们,受了多少苦……"
陆鸣低声道:“娘,我没有怪你。"
陆老婆子也老泪横流,分外感叹。
"娘知道你孝顺,没有怪娘,为了做这驸马,你受了多少委屈,就因咱家不如人,那萧怀宁坏了身子,你也不敢纳妾,以至于至今无后。看看那几个驸马家,哪个不是娇妻美妾日子过得畅快,独咱家出身低了,要让你受这等委屈。"
"我儿你等着,等这次事罢了,娘就给你纳两个美妾回来,到时候生几个儿子,咱也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去。"
说到这里,由于走到了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母子二人不再说话了。
一路回到陆家租住房子所在的巷子,竟有不少人都认识陆老婆子,都在与她打招呼。
“咱陆夫人带着驸马儿子回了?这是去干什么了?找公主儿媳妇去了?"
来人笑吟吟的,话音可一点都不带阴阳,但这番话本身就是阴阳。
陆老婆子也不见恼,笑眯眯道:“瞧瞧你这说的,不能因为你那儿是个棒槌,老婆也跟人卖货郎私奔了,就嫉妒我儿能尚公主啊。行了行了,谁有那功夫跟你闲扯,我去干什么还要跟你说。"
这一番翻脸如翻书,可把对方气的。
可再想找陆老婆子吵,人家已经进了家门,又把门关上了。
"我呸,谁知道你那儿子当初是靠什么把公主骗到手的,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说不定是编的给自己壮面子呢?而且现在朝廷都没了,哪还有什么公主?”这老妇骂道。
"行了行了,刘婆子你跟人争什么,人家说得也没错啊,谁叫你家山子没本事,老婆跟人跑了也不敢去岳丈家闹,还指着那妇人再回来跟他过日子?"
附近几家的妇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可把刘婆子挤兑得不轻。
市井中就是这样,房子小,离得也近,街坊邻里谁不知道谁家那点破事。
吵嘴都是常态,她们也不认为这是吵嘴,只是拌嘴。转头哪个菜市有便宜的菜卖了,双方又会亲亲热热一起去买菜。
不了解这种生态的人,是很难理解这种情况的。
陆老婆子转头把门关上,可这门并不能关住外面那些嘈杂的人声。
二人进了堂屋。
陆鸣妹妹陆艳家的几个小孩,纷纷往屋里钻去。
西间那边的门紧紧闭着,也不知里头的人在做甚。
陆老婆子喝了一口凉茶,缓了缓气,方又道:“儿啊,那广平侯家的说得对,这皇亲国戚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朝廷没了,大家没了着落,那杨和魏国公主既然管着这偌大一片地方,就该管着大家吃喝住用。"
“所以这回咱们一定要逼着萧怀宁那贱妇回来,只有她回来了,咱们才能沾上皇亲的边。”
“咱们开了这一道口子,只要那位魏国公主敢出手管,自然有人出手制她,等到那时候她碍于颜面,管了一家的事,她就得管所有人,到时候咱就算过不上以前的日子,也不会比别人差。"
陆鸣低声道:“娘,我知道了。"
“所以说,此事跟广平侯家有关?"
一天后,元贞得到蒋林送来的消息。
蒋林道:“广平侯家素来注重面子,怎可能去跟这种破落户搭边,哪怕是现在落魄了。是安远侯家为了邀功,不知怎么寻摸上陆家母子,又给他们出主意让陆家那老泼妇把怀宁公主给告了。”
安远侯家且不提,就是个没落的勋贵家,但架不住这一家子会钻营,平素里就和广平侯家走得近。
而这广平侯家,是老牌子的勋贵,早先也没落了,后来因为出了个王妃的女儿,而王妃的女儿又生了个郡王。
后来先帝无子,又择了身为侄儿的乐平郡王继承了大统。
是的,说的就是宣仁帝。
由于宣仁帝是承嗣得来的皇位,也就是过继给了无子的先帝,如此一来侄儿就变成了嗣子,所以从礼法上来说,已经不能算是他原有爹娘成王及成王妃的儿子了。
从礼法上不能,但从本心来说,宣仁帝还是认外祖家的。
只是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所以表面上广平侯家还是侯爵位,实则私下里得到的实惠可不止一星半点。
哪怕那些文官们一直盯着,可每次宣仁帝都卡着他们会发作的界限,倒也没人就为了这点小事,非得跟皇帝辨个输赢。
如今的广平侯是宣仁帝的表兄,之前老广平侯也就是宣仁帝的舅舅是在世的,哪知北戎打进内城,把本就卧病的老侯爷给刺激得一命呜呼。
广平侯家来襄州,元贞是知道的,只是对方因为守孝一直很低调。包括那些杂七杂八跟皇亲沾点关系的勋贵家官员家,她也都知晓。
这些人会私下聚在一起想给她找事,她并不意外。
"贞儿,这事可怎么办?若这些人真联合在一起,怕是--"
蒋林很担忧。
此事难就难在,若真去攀扯关系,都能攀扯上一些亲戚关系,还都是元贞的长辈。那些攀不上长辈关系的,暂时也不敢冒出来,都在下面藏着。
可若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当,下面的人都借着由头冒出来,等到那时候,才叫一团乱麻。
元贞却很平静:“二舅,这才哪儿到哪儿,我早就设想过这种局面,绝不仅仅只眼下是这等小场面。你说内城那么多人家,或出身世家大族,或簪缨传世,有些人家的族谱,甚至被皇家玉牒还厚。"
“他们人呢? 怎么来襄州的只这些小鱼小虾?等了这么久,也就冒出头一个广平侯家算得上是一条鱼,还只是一条小鱼。"
离了宣仁帝,广平侯家毫无底蕴可言,确实只能算是一条小鱼,难缠的也不过是宣仁帝的那层关系罢了。
“即便当初北戎把内城犁了一遍,把有皇家血脉的乃至那些重要的高官大臣都掳了走,但漏网之鱼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多。”
元贞徐徐道:“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权家蒋家都想办法保全己身,旁人未必不能,说不定人家早就准备好退路了,当初蒋尚能买通禁军,被禁军夹带着送到外城,旁人未必不能。"
蒋林有些不敢置信:“当初蒋尚出城是因为会武,又带了权家的两个家将同行。那些个勋贵大臣家,个个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敢在那时候出内城?"
要知道当时常人的思路是内城远比外城要安全,而且朝廷正在和北戎议和,一旦议和事成,他们就不用再困守内城了。
如此一来,傻子也不会跑到乱得不成样子的外城,命都不要了吗?
“可若是他们早就看出朝廷议和无望,内城迟早完蛋,与其到时候被北戎瓮中捉鳖,还不如混到外城,赌那一线生机呢?"
蒋林因这说法,震惊得靠进椅背里。
这说法看似惊人,但未尝不是没有道理,相反细细去想,很有道理。
"我们何时何地都不要小瞧旁人的智慧,我素来觉得为何有人生来就是权贵,能坐上高官的位置?确实不抹除这是投胎好的关系,有人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但更多靠着自己本事爬上来的,又或是就靠着一代代人才辈出,才能维持家族百年荣光的,必然不是简单的角色。"
蒋林抹了一把脸,苦笑道:“贞儿你说得对。"
元贞见他被自己惊得不轻,笑着安抚道:“二舅,你也不要太过忧心,毕竟这样的人家是少数。许多人居于安乐,只有极少人会放弃现有的一切,去赌那一丝命运的漏洞,这不光需要智慧,还需要胆量。"
而很多人过惯了安稳富贵的日子,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我说这些也只是想提醒二舅,不要小瞧了旁人。恐怕广平侯家只是个开头,接下来会有越来越的人冒出来。"
“这--"
一听见这话,蒋林头都是大的。
"那该怎么办?"
元贞想了想道:“一个一个的往外冒,实在太烦人了,谁有功夫去跟他们勾心斗角这些?做正事都没空闲。我打算寻个法子,把这些人一并都逼出来。"
"怎么逼?"
蒋林自诩自己还算是个聪明的。虽然比不上大侄儿,但比大哥有脑子多了,可现在面对元贞,他感觉到智商的绝对碾压。
也不知他那大侄子能不能比得过。
正这么想着,蒋F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同的还有谢成宜。
蒋F手中拿了一张舆图。
元贞将舆图打开,整个昊国疆域乃至北戎的疆域,都尽收眼底。
"你们说,上京城破后,城里的人若是外逃,会往什么方向逃?"
整个京畿路,左边是京西北路,右边是京东西路,其实当初让百姓都往京西南路这边跑,是因为这里是杨的地盘。
91/108 首页 上一页 89 90 91 92 93 9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