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沂勾了勾唇。
“记我一辈子?想跟我一起死?”
他的话,有些令人浮想联翩。
林惊雨蹙眉,脸上浮起红晕,“你就一直坐在这,偷听我讲话?”
“嗯,听你超度我两个时辰,真聒噪。”
“殿下真闲,殿下为何不喊臣女下来。”
“我在上面的时候就想叫林二姑娘下来。”萧沂蹙了蹙眉,像是感到委屈,“只是林二姑娘心狠,竟毫不犹豫松开了我的手。”
“是殿下叫臣女放手的,臣女不敢不从。”
她语气软柔可怜,听得更委屈,像他的不是。
萧沂哑口无言,他确实这般说了。
于是他无可奈何道:“林二小姐下次,可以听我说完话。”
希望再没有下次。
林惊雨伸手,“臣女腿无力,殿下可否助臣女上岸。”
“巧了,我的腿也有些问题。”
林惊雨此刻才注意到萧沂的腿,哪是有点问题,一根树枝竟生生穿过他的大腿,大片衣衫被河水冲泡成粉红色,而伤口处还流有鲜红的血。
原来不是月光惨白,他这张脸本身就苍白,如今是雪上加霜。
“怎么弄的。”
“掉到歪脖子树上时,刚好有根上长的树枝。”他轻笑一声,“好在先落树上的不是林二姑娘,不然今日所见,就是一具尸体了,不知我那皇兄得伤心成何样子。”
“谢谢。”
萧沂笑容一顿,像是什么听见什么新鲜玩意,“你说什么。”
林惊雨抬头,真诚道:“今日,谢谢殿下,若不是殿下,臣女或许真葬身大梵山。”
歪脖子树一次,崖上握剑也是一次。
总而言之,今日她由衷得感谢他。
她的眼睛在火光下,因占水而亮晶晶的。
寂静片刻,萧沂伸出手。
“殿下的腿不是伤了吗。”
“伤的是腿,手还是有力的。”他握住她的手,紧紧拽住,将她拽了上来。
林惊雨拧着裙子上的水,她忽然想起崖上还有阿姐,于是她慌忙道:“二皇子刺杀太子,可阿姐还在上面,我们得快去救他们。”
“单枪匹马?我可不想送死,况且林二小姐还是想想我们该如何走出去,以及……”
萧沂顿了顿,偏头望向草丛,那里有双绿眼,饥饿地盯着他们。
“如何在狼口下活命。”
林惊雨一愣,扔了湿答答的裙摆,折身往河跑。
萧沂拽住她的手,“你做什么。”
“我跳回河里躲躲。”
“你当狼是旱鸭子?”
林惊雨急道:“那怎么办,死在它嘴下?”
忽而嘴上覆住一只手,林惊雨瞪大了眼,手又离开,比了个竖。
“嘘,别说话。”
林惊雨点头,狼一点点向他们走来,似在准备袭击。
“火把拿着。”
林惊雨抱着火把又点头,下一刻,狼迅速向他们袭来。
林惊雨闭上眼,她心跳如珠子断线,四周黑暗,她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以及夹杂着男人的喘息声。
紧接着在狼的哀嚎声里,男人沙哑的笑声响起,“林二小姐,我们活了下来。”
林惊雨缓缓睁开眼,火光摇晃,有些刺眼,地上躺着一只痉挛抽搐的狼,狼颈上扎着一根树枝,树枝有些眼熟。
林惊雨一惊,去瞧萧沂的腿,上面是个血窟窿,正涓涓流着刺眼的血水。
他的唇苍白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死掉,他动了动唇,“林二小姐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容易死。”
下一刻,他的头倒在她的肩上,炽热的鼻息喷洒。
林惊雨一愣,后又抿了抿唇,“我没有担心你。”
他毫不在意扯了扯唇角,“也是,林二姑娘,是没有心的人。”
紧接着,萧沂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他睁开眼,林惊雨撕破裙摆,扯了条长布,掀了他的衣袍,将布裹在他的腿上给他止血。
萧沂按住她的手,“林二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殿下若不想失血过多而亡,就乖乖把手拿开。”她语气温柔,像是在哄他,仿佛他就是她所救下的小兔子。
林惊雨忽而不合时宜道:“光一根树枝就能射死一只狼,殿下武力深厚,猎术不精?殿下怕是哄骗人的,臣女的兔子,殿下分明是故意射死的。”
“那只兔子伤得太重,光是涂点药简直杯水车薪,倒不如给它个痛快,就像如今的我,也难以走出这片黑暗,兴许下一刻就成野兽的口中食物。”
林惊雨咬了咬唇,“我不会丢下你的,回去的路,我们一起走,我会扶着你,当然,你最好也腾出一只脚自己走。”
萧沂点头,“林二姑娘放心,我是伤了,不是瘫了。”
“不过,那便有劳林二姑娘了。”
*
林惊雨扶着萧沂一瘸一拐沿着河流走,她发现一个洞穴,指着道:“眼下天太黑了,火把也快要燃尽,不如我们进去歇息,等明一早再找回去的路。”
萧沂虚弱道,“好。”
洞穴还算干燥,萧沂靠在岩壁上,昂起头喘了口气,不得不说,这伤确实要人命得疼。
火光摇晃,萧沂偏头,朦胧间瞧见一抹青色身影,是林惊雨的。
不知在忙乎什么。
随她去,他现在累急了,想睡一会。
可紧接着,额头是一片温热,迷迷糊糊间,身上窸窸窣窣,一只冰凉的手,拨开了他的衣裳。
有些痒,有些难受。
萧沂蹙了蹙眉。
林惊雨解开他的衣裳,他唇已白得像个死人,全身上下滚烫得可怕,怕是再不处理伤口,就要因发炎死在这里。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今日萧沂待她有恩,她虽是个贪生怕死的,但也不是个见死不救之人。
当她的手指触碰在萧沂裤腰最后一道防线时,一只修长沾着血的手死死握住她。
萧沂缓缓睁开眼,望着自己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子,再移至林惊雨蠢蠢欲动的手。
萧沂有些五味杂陈,他声音沙哑。
“林惊雨?”
“嗯?”
“你不要我皇兄了?”
林惊雨觉得他废话真多,于是着急动手,又被死死拽住。
萧沂皱了皱眉,幽黑的双眸带有一丝嫌弃,与不可思议。
“林惊雨,你真饥饿。”
“你说什么?”
林惊雨的脸又红了一个度,像是秋日西山的晚霞。
“谁是那个意思了,我是想给殿下伤口上药,殿下发烧了,若再不处理怕是发炎烧得更厉害。”
林惊雨将在石头上捶成泥的草药用布包起,盛在掌心。
萧沂望着那团绿糊,有些恶心粘稠的东西,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这是碧玉藤,本是我在山间摘的,没想到在这派上用场。”
“林二姑娘还懂医术?”
“是祖母会,跟在她身边,也学了些,但不精,顶多只会识些草药,包扎伤口。”
林惊雨想起祖母眼中划过一丝惆怅与思念,她叹了口气回过神:“先不说这些,殿下快把裤子脱了,臣女好给殿下上药。”
萧沂脸一沉,“我自己来。”
林惊雨捧着草药一愣,“殿下的伤口被水浸泡得太久,或许还需用红刀子割去一些烂肉,殿下真的可以?”
“嗯。”他不自在道,“还请林二姑娘,背过身去。”
意料之中,林惊雨又问,“刀割肉很痛,殿下确定要自己来?”
“确定。”
他毫不犹豫,语气强硬。
“行。”林惊雨不再拦他,转过身去,“殿下要什么就跟我说,我递给你。”
“好,有劳林二小姐了。”
“不必多谢。”
林惊雨望着岩壁,柴火染得四周通明,岩壁上他们的人影清晰,萧沂正在宽衣解带,他向她要了清水,后又是刀子。
林惊雨听见血滴在地上的声音,以及他沉重的喘气声。
紧接着没了声。
林惊雨怕他痛晕过去,喊了声,“萧沂?”
“嗯。”
他声音沙哑,虚弱至极,却还笑起,“放心,没那么容易晕。”
“没死就好。”
林惊雨嘁了一声,却也松了一口气。
她望向洞外月亮,昨日分明还是在京城望月亮。
“萧沂,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恶有恶报,偷鸡不成蚀把米。”
“算,也不算。”
“嗯?”
“今日的恶人是二皇子萧辰,不是我们,我与你顶多算是垫背。”
这也算是个慰藉。
“好了,林二小姐可以转过身了。”
林惊雨转过身去,目光一直盯着萧沂,他额前布着密密麻麻的汗,脸色依旧苍白得不像话。
察觉到视线,萧沂擦着血的手一顿,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萧沂眯起眼,“林二姑娘一直盯着我作甚,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林惊雨轻轻点头,“嗯,是有。”
她凑近,手撑在他前面的地上,近在咫尺,另一只手则拂上他的脸颊。
萧沂偏头,林惊雨扯了扯嘴角,“殿下脸上有伤,臣女给殿下上药,殿下莫要误会。”
她指尖带有草药香,一时间萦绕在他鼻尖,紧接着冰凉的手指触碰在他伤口上。
又冷,又痒。
却也缓解初秋的燥热。
“林二小姐也是用这草药给那兔子包扎的?”
“不。”她细心给他擦药,边擦边道:“它用的要新鲜上乘,殿下的是要么蔫了要么被虫蛀,但此药实在稀有,我又舍不得扔,不过好在用在了殿下身上,不算浪费。”
“林二小姐,真是让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殿下放心,蔫了虫蛀的功效不比上乘的差,只是品相不好,价钱没那么高,治殿下还是绰绰有余的。”林惊雨收回手,抿了抿唇,“故殿下可以说些感恩臣女的话。”
“我本以为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我与殿下是何关系?”林惊雨一笑,“但,倘若殿下接受臣女做您嫂嫂,我大抵会觉得都是应做的,小叔子之事,就是嫂嫂之事。”
她语气软绵,双眸弯弯。
当真是个狡黠的女子。
萧沂嗤笑一声,仰头靠在岩壁上,旁边的人打了个哈欠,蜷缩在稻草堆上,像只麋鹿。
她的头朝向她,从岩壁上的影子来看,像是她靠在他的腿上。
听着女子细细的呼吸声,萧沂也渐渐合上眼,夜色静谧,林惊雨忽然做了噩梦,她梦见祖母,嘴里喊着不要走,还伸手死死拽住萧沂的大腿。
那拽不像是拽,她的手小,像是狠狠掐。
萧沂骤然惊醒,吃痛紧蹙起眉,呼了口气。
望着那只手,萧沂将它挪开,可是她的梦不断,周而复始。
黎明的光投进洞,照在林惊雨脸上,她睡眼惺忪爬起,瞧见洞外红似火的日出。
林惊雨欣喜地摇醒萧沂,“殿下,你快看,是日出。”
“嗯。”
萧沂打了个哈欠。
林惊雨感慨,“在京城见不到这样好的日出,在这里能见到,此行也不算没有收获。”
“嗯。”
他有气无力的。
林惊雨转头,“殿下昨晚是没睡好吗?”
萧沂眼下黑青,他双臂交叠,缓缓掀开眼皮,瞥了林惊雨一眼,“听某人讲了一晚上梦话,能睡得好吗?”
临了,他又补了一句,“我从前觉得枕边之人不宜虚伪,如今觉得,睡相要好,有些为我那皇兄担忧。”
林惊雨的脸红了红,“我平时不这样的,只是昨晚做了噩梦。”
她又道:“再者,又不关殿下的事。”
萧沂起身,“关不关本殿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天光大亮,我们该启程了。”
第22章 下药倒计时2
林惊雨扶着一瘸一拐的萧沂,一身狼狈,泥巴裹裙角走到营帐口。
若不是脸还算清晰,怕是要被侍卫拦在外面,当成叫花子赶走。
总而言之,与衣衫整洁,站在营口的萧筠与林琼玉形成鲜明的对比。
二人难得有了共同话题,说得最多的就是妉妉与砚舟何时回来,他们可千万别出事,寻到他们了没。
以及此刻,“他们回来了。”
见到阿姐平安无事,林惊雨抽出手就往前走,浑然忘了手上还扶了一个人。
萧沂吃痛一声,幸好还有个树枝可以支撑,才不至于摔倒。
他无奈地望着林惊雨的背影。
说是要抢阿姐一切,却还是担心如热锅蚂蚁。
是个口是心非的。
还未等林惊雨询问,林琼玉就拉住林惊雨的手,左看右看,“妉妉可有伤着,你掉下悬崖那一刻,我都要被吓死了。”
“阿姐放心,我掉下来时挂歪脖子树上了,都是些擦伤,无事的。”
“皮外伤也要注意,待会请个太医瞧瞧,莫要出个大碍。”
林惊雨想起崖上的那一众刺客,又问,“阿姐可有伤着,那一众刺客看着凶猛,你们是如何逃脱的。”
想起这,林琼玉还心有余悸,“不知道是哪的好汉,从草丛里冒出,救了我们。”
萧筠赞许道:“应是山中土匪,我已让父皇将其收编,赐金钱与军职,他们救人有功,定不会亏待他们。”
林惊雨愈听愈觉得熟悉,林琼玉与萧筠所讲,莫不是她与萧沂花一百两银子买的,本该扮作刺客的打手。
她扯了扯嘴角,点头附议,“那……确实该赏。”
“好了,不说这些,阿姐带你去擦药。”
林琼玉拉住林惊雨的手,姜芙的声音响起,“婉婉,过来。”
林琼玉胆怯地看了姜芙一眼。
姜芙放轻语气,温柔道:“婉婉,阿娘的手被树枝抓伤了,你来给阿娘上药。”
林琼玉犹豫了会,只好告别,“妉妉,阿姐先走了。”
“去吧阿姐,我无事的。”
待林琼玉走后,萧筠这才敢握住林惊雨手,连忙询问道:“阿雨,你可有大碍,让我看看,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林惊雨一笑,“臣女方才不是说了吗,只是些擦伤,殿下莫要担心。”
“怎能让人不担心。”萧筠想起崖上,林惊雨挡在他面前,是要替他受那一剑,幸好被砚舟给握住了。
“下次不要那么傻了,随便给人挡剑。”
“那是给殿下挡的,臣女心甘情愿。”她眼睛很亮,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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