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林惊雨才意识到,今日是他们的大喜,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新郎。
太过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到此刻有些不现实。
二人并肩走在宫道,宫道很长,离大殿还有好一段路,身后是长长的礼仪队伍,林惊雨偷偷小声道。
“我有些困。”
他回,“回去有你睡。”
“换了床我睡不习惯。”
她朦胧地瞧见萧沂好像偏了偏头。
林惊雨问,“你看什么。”
他语调闲闲,“在看你嫁妆里,为什么不把床也搬过来。”
林惊雨在扇子里白了他一眼,她想起萧沂曾允诺的三场布善嫁妆,她知道他不会给,调笑道。
“殿下不是说,要给我三场布善钱,给我添嫁妆吗?”
她察觉到萧沂转头,视线好像落在她身上,“嗯,备了。”
“备了?”
她怎么不知道。
林惊雨还想问,却听礼官提醒大殿已快到,她只好噤声。
她与萧沂进大殿,在满朝官员,与帝王和皇后的见证下,拜了天地。
上清山的大师敲着天乐,吟诵天文,柳条沾着仙水,晶莹洒在他们身上,受最真挚的祝福,仿佛他们真在天地见证下,行了婚礼。
凤冠沉甸甸,每一拜脖子都酸痛不已,夫妻对拜时,林惊雨恍惚中听见萧沂的声音,偌大金殿,唯有彼此可听见的声音。
“林惊雨,这次我们真要不幸地绑一条船上了。”
“是呀,不幸的未来,未来渺茫。”
*
墨竹轩,烛火通明。
火红灯笼在风中摇晃,从大开的木窗望去,可见大大喜字,与坐在床上盖着红盖头的新娘。
洞房花烛夜,大启女子会盖上亲手所绣的红盖头,坐在铺满花生莲子的床上,等待郎君掀开盖头。
墨竹轩夜寂寥,林惊雨无聊地坐在床上,闻着五谷香,那是寓意生子的,她只知她有些饿了。
林惊雨猜想今日萧沂应是不会来,不如掀了盖头先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抬手时,林惊雨听见门开的声音,她又将手放下。
她瞥见他的靴子,走路时的风吹起他的衣袍,他在桌子旁停顿了会,应是在拿喜秤。
烛花炸裂的声音迸响,林惊雨望着萧沂的鞋子向她走近,直至一根杆子挑起她的红盖头,挑到一半他又停顿住,林惊雨只能瞧见他腰间束的鸳鸯喜腰带。
她蹙了蹙眉,他在干什么。
萧沂目光停在林惊雨亲手绣的红盖头上,他眉心一皱。
“啧,这盖头怎么还缝缝补补的。”
第28章 洞房花烛夜
他迟迟未再动, 林惊雨自个儿掀了盖头,女子笑眸盈盈,“不巧, 第一次绣时,正逢太子选妃在即,太过生气把它剪破了。”
“敢情你是拿给皇兄绣的盖头与我成婚。”
他抿了抿唇, 未有恼意。
火红的婚服束在他身上, 金丝腾翔, 他身姿颀长, 背后的烛火摇晃,一双黑眸笑不达眼底, 幽幽地望着她。
林惊雨委屈蹙了蹙眉, 声柔音娇,“按照大启习俗,女子的盖头需其亲自绣, 我与殿下婚事紧急, 哪有时间再去绣一块, 况且……”
林惊雨又一笑, “盖头是给我自己绣的, 无关太子,也无关殿下。”
她那双笑眸在烛光下很亮,直勾勾地挠人心肺,萧沂生了想把盖头再次盖住眼睛的想法。他想起林惊雨方才安静坐在床上, 兔子似的样子, 不似现在那般伶牙俐齿。
不过, 兔子似的外表是她,伶牙俐齿的嘴也是她的。
萧沂将喜秤收起, 他淡然一笑,“礼要做全,还请林二姑娘起来与我把合欢酒喝了。”
林惊雨拾起床上的花生,“可以下着它喝酒吗?”
“那是生子的讨头,林二姑娘当下酒菜呢。”
林惊雨俯下身,靠在一旁的床栏,撑着下巴微微一笑,“殿下想与妾身一起生个孩子呀!是男孩?还是女孩,妾身比较喜欢女孩,女儿比较可爱,不过男孩也好,可以保护妹妹,不然我们生两个如何。”
萧沂眉心微动,他瞧着林惊雨那副女儿家娇羞,脸上浮起绯红的模样,他觉得她魔愣了,可视线落在她那双满怀期待眼时,他又不忍破灭她的幻想,只好委婉道。
“于你我而言,还是暂时灭了这儿女双全的念头为好。”
只见她若有所思点头嗯了一声,然后眸里的期待转瞬即逝,“那殿下要这讨头做甚,妾身一日未进食,这花生不吃白不吃。”
紧接着她把花生往嘴里送,又迅速抓起帕子把嘴里的花生吐出来,娥眉柔软一蹙:“这花生怎这般苦。”
“生花生,没有炒过,能不苦么。”
他气定神闲倒了杯合欢酒,然后走向林惊雨,将酒递给她,“喝点酒,过过味。”
林惊雨接过,她记得礼仪嬷嬷在她耳边重复了三四遍合欢酒是要交杯喝的,她望向萧沂眨了眨眼,“我们,要学他们吗?”
“我们的婚事虽是无可奈何成的,但礼数不可少。”萧沂盯着酒,“故可以学学。”
萧沂视线离开酒,古怪地望着林惊雨的脸,她还未喝酒,脸怎么又红了。
“林惊雨,你害羞了?”
他说得如此直白,林惊雨脸又红了几许,那是真夫妻所做之事,他们算不上夫妻,顶多搭伙过接下来这前途惨淡的日子。
可见萧沂那没皮没脸的模样,林惊雨觉得自己是否太在意了,他都不在意这些,她在意做甚。
于是林惊雨起身,径直走向萧沂,手绕过萧沂的手臂,学着礼仪嬷嬷所说的样子,抬手昂头将酒饮了。
酒很淡,是梅子味的,林惊雨抬了抬酒杯,嘴角绽放一抹笑,“敬我们永无翻身之日的悲惨前途。”
萧沂望着她发疯的模样,男人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他举杯一饮而尽,轻声道。
“敬我往后,不得安宁的日子。”
林惊雨没听清他的话,只知寂静的夜色里,二人近在咫尺,彼此的气息里混着酒香,触碰肌肤的体温上升,化成淡淡的粉。
林惊雨觉得,她有些想吃梅子了。
她咽了口唾沫,偏过头去放下酒杯,提起酒壶发现酒只够两杯,她叹气道:“这酒不错,不知何时再能喝到。”
“大抵是等我死了,当然你若是想与我和离再嫁一个,也不是不可以。”
林惊雨一笑,她坐到铜镜前,一根根摘下头上的发钗,“洞房花烛夜,殿下说这些未免不太吉利。”
他倚在屏风架,双眼微眯望着铜镜里的林惊雨,眼睛深沉。
“那洞房花烛夜,该说些什么。”
林惊雨蹙眉,凤冠扯到头发丝,身后的人不知何时走来,铜镜里修长的手指拨去缠绕在凤冠上的头发。
她乌黑的头发尽数垂下,酒气中是幽然莲香。
林惊雨转头,烛火光照下,额间的凤仙花妖冶,她那张脸美艳动人,恍若那夜船舱她勾人的模样。
“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有一件大事要做。”
林惊雨回答他的话,手指脱去挂在肩上的霞帔,眼睛却直直望着他。
萧沂眸深了深,“什么。”
*
皓月当空,窗外秋蝉寂寥。
一树石榴枝光秃秃的,树脂顺着树枝滴在树下一坛水缸。
红色鲤鱼围着一朵落花嬉戏,溅起水花,荡着一圈圈波澜。
屋内,早秋依热,窗门大开,朱红的喜字夺目,烛火燃至深夜,蜡积了一层又一层。
床边烛火耀眼,床上趴着一个女子,穿素色的寝衣,手里拿一本册子,就着烛光,细心数着赏赐,干着所谓的大事。
窗边坐着一个男子,手执书卷,抬眸瞥了眼林惊雨笑得愈发灿烂的唇角。
他不经意间也扬起唇,讥讽道:“真是个贪财之人。”
她白了萧沂一眼,反讽:“彼此彼此,不然殿下以为我们两个是怎么睡在一起的。”
萧沂案上烹着茶,他慢条斯理往里夹茶叶。
“本殿要的是权。”
她反驳,“自古权财一体,权若离财,便是空权。”
林惊雨说完继续看册子。
萧沂目光注意到她的衣裳,她又换回了素色,美是美矣,只是他忽然想起她穿红衣时的样子,以及嫁衣的模样,明艳似她额间的凤仙花。
“其实你穿艳丽的颜色也挺好看的。”
“谢谢夸奖。”
萧沂想到林惊雨平时皆是穿素色的衣裳,他疑惑问,“为何你的衣裳皆是淡色。”
“穷。”林惊雨想了想又道:“其实以前不是的,祖母在时爱给我穿花花绿绿的,后来回到小娘那,小娘总爱穿素色,她教我也要这般穿,因为那样才会看起来柔弱,惹人怜惜。”
她漫不经心叙述,额前的发丝垂下,说完自嘲笑了一下。
萧沂黑眸定在她的脸上,他握着书卷,双眸微眯。
“确实,惹人怜爱。”
忽然林惊雨又回过头,与他视线相撞,“那殿下呢,为何殿下总是一身素裳。”
萧沂偏过头去,抿了口茶淡然道。
“因为穷。”
林惊雨一愣,她的夫君在新婚之夜说穷得穿不起衣裳,她叹气,“这日子算是看到头了。”
男人看向她愁得皱起的眉,萧沂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些东西,比如那些没告诉她的,至少告诉她,吃穿还是不愁的,好看衣裳是可以买的。
她的夫君也没有那么窝囊。
林惊雨已将眉舒展开,反而还柔声安慰他,“不过殿下也不必担心,我算了算陛下与皇后赏赐的东西,以及各宾客送的,对了,还有我的嫁妆,这些加起来够我们衣食无忧几辈子了。”
她顿了顿,觉得有必要,于是又笑着添了一句,“当然,后面几辈子我与殿下还是算了。”
“算了?”他问。
“不然呢,妾身与殿下三生纠缠,九世不休?”
萧沂生了想逗她的心思,调笑晏晏,“本殿记得,林二小姐先前说过,要化作恶鬼生生世世缠着我,纠缠不休,原来是句玩笑话。”
他抿茶放下杯子,言语间竟还带着丝惋惜。
既然他这般惋惜,林惊雨自认也不好驳了他的好心,于是眼睛一亮,贤惠道。
“殿下,妾身想到一个招,不如投胎时我们认准一个人家,妾身做娘,殿下做儿子如何,就算下辈子做不成夫妻,妾身也能与殿下成为一家人。”
萧沂脸一黑,咬牙切齿,“真是个妙招。”
林惊雨自认为得了夸,转头继续看着册子上的数目,爱不释手,萧沂嗤笑微微摇了下头,继续看手中的书。
窗外风声阵阵,伴着脚步声。
萧沂眉心一动,黑眸骤然沉下去,他望向床上不知事的林惊雨,他放下书卷径直走过去,吹灭了床边的烛火。
册子上的数目骤然一暗,林惊雨不明所以抬头,只见朦胧月色下,萧沂扯开她的被褥,轻浮笑道。
“天色不早,娘子,我们该行洞房之礼了。”
林惊雨蹙眉,萧沂疯了吧。
她尴尬一笑,“倒也不必将礼数全行了。”
男人却像是没听清她的话一样,他俯下身,缓缓靠近,朦胧的夜使他身上的气息更加清晰,恍若那个深夜,竹子清香中带着强烈的侵略气息。
近在咫尺时,林惊雨能看见光影浮动在他的鼻梁,察觉到他匀速的喘气声时,林惊雨慌忙捂住自己的嘴,紧闭着眼,像是在守住自己的城池。
转而寂静的屋内,他发出低笑,唇一偏贴近她的耳畔。
“外面有人盯着。”
林惊雨睁眼,寻去屋门,果然有一个人影。
随即,她的脸被手捧住,准确来说是被扳正。
“别看。”
林惊雨揪住被褥,待习惯这个姿势后,她皱眉问,“何人深更半夜,闲得没事偷看洞房。”
“自然是对你我婚事,心存怀疑之人。”
“这自毁前程的婚事,还需怀疑?”
“林二小姐前阵子还与皇兄浓情蜜意,后阵子便嫁与我,那人自当得怀疑。”
林惊雨蹙眉,“二皇子?”
他点头,“嗯,猜得没错。”
林惊雨嗤笑,“他倒是自作聪明,但用错了地,哪有什么阴谋诡计,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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