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花又绽了两朵,林惊雨动了动手,手腕撑得有些酸,她不耐烦问,“他走了没?”
“还没。”萧沂侧了侧脸,嘴角溢出玩味的笑,“来都来了,不如,我们给他演一场戏。”
“殿下倒是好心。”
林惊雨微微一笑,转瞬她的笑又顿住,萧沂脱了松垮在寝衣外的大氅,放下床帘便进到床上。
瞥了眼林惊雨惊愕的眼,萧沂解释道。
“你我如今在这宫中如蝼蚁,随便一个疑心猜测就能将你我捏碎,故还是不必自寻麻烦得好,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一对平凡不争不抢的恩爱夫妻,才能活得长久。”
林惊雨点头,她明其理,只是眼下有个棘手的事,她对上他的眼,”如何演?”
“像船舱那晚。”
林惊雨转过头,“早忘了。”
随即她的腰间握上一只宽掌,掐了一把,连绵的酸痛回忆浮现在脑海,林惊雨骤然蹙眉娇嗔一声。
始作俑者望着她,像是在认真回忆什么,而后点头,“差不多,就是这样。”
林惊雨忍住白他一眼的想法,羞愤道,“你轻点。”
“好,我轻点。”
对话透着怪异,也更对味。
林惊雨低着头,男人望着她耳朵,耳垂下的玉珠子摇晃,夜色掩盖彼此的脸色,只有滚烫的呼吸与此起彼伏的娇嗔,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烛花又是三朵,林惊雨忍不住问:“他怎么还未走。”
说完,门纸上的人影退去,林惊雨呼了口气,可转眼竟又替了个人,看身影是个太监。
她不禁感叹,这二皇子殿下,比萧沂还要烦。
“看来,殿下宫中还有二皇子的细作。”
萧沂漫不经心的模样,似已是常态,并不新奇,只是无奈一句,“看来,今夜都不会走了。”
“那怎么办。”
她不想扯着嗓子喊一整夜。
“睡觉呗,你今早不还嚷嚷着困么。”萧沂翻身躺下。
林惊雨拽着被褥,望着他旁若无人的模样,不知所措道,“殿下不是说,我们成亲过后,分榻而眠,各不打扰的吗?怎如今反悔了。”
他睁开眼,眉心一动,缓缓开口。
“林二姑娘用反悔一词真是折煞我,只是如今院中出了奸细,你我不过是为掩人耳目,无奈之举罢了。”
知没有退路,林惊雨抿了下唇,强调道:“殿下,我可能会说梦话。”
萧沂想起那晚洞穴,他嗯了一声,“见识过,还能忍受。”
“殿下,妾身睡姿不好,好动,殿下有腿伤,怕压着殿下。”
“那夜船舱都无碍,区区压一下,应也没有多大事。”
他当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
林惊雨红着脸,认命躺下,旁边多了个人,还是萧沂,她有些难以入眠。
她辗转忽然发现枕头下有硬物,好奇地伸手将其拿出来,暴露在视线里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殿下这床上怎还有把刀,殿下莫不是要防着枕边人。”
望着她惊恐的模样,萧沂轻笑,“林二姑娘不必担心,这刀还没有到舔你血的时候。”
他伸手夺回她手中的刀,用布包起来,放在自己枕下,“小时候要杀我的人太多了,不得不放把刀防身。”
林惊雨望向门外还候着的太监,叹了口气,“跟殿下在一起还真是得提心吊胆。”
“林二姑娘放心,本殿这些年装得很好,如今他们已对我放松警惕,”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但他是个意外,就像我们的婚事。”
是他事事精于算计的二十余年里唯一发生的意外。
萧沂闭上眼,“睡吧,别干瞪着外面的人了,又瞪不走。”
于是林惊雨又改瞪着萧沂,她在想萧沂方才那句话,那刀现在还不到舔她血的时候,不代表以后不会。
萧沂睡得板正,倏得道:“你不睡觉,盯着我做甚。”
“我在想,你会不会有一日杀了我。”
萧沂故意说:“倘若有一日你背叛我,本殿就杀了你,拿你的血祭刀。”
林惊雨扯了下唇角,“殿下说笑了。”
“说不说笑,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怎会。”林惊雨委屈道,朝他挪了点身,靠得更近,手攀上他的手臂,手指在上面一下又一下地敲,一副温顺贤淑的样子。
“殿下放心,妾身永远不会背叛殿下,皆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这辈子就认准殿下了,永不改变。”
萧沂显然是不相信的,他反问,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永不改变?”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林二姑娘这番话,倒真让本殿担惊受怕。”
林雨顺着问,“殿下怕什么?”
他回,“害怕哪日就真天塌下来,天地毁灭。”
林惊雨扯了下唇角,“殿下真会说笑。”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萧沂,许是今日太累了,迷迷糊糊中终于睡了过去。
她其实不是睡相不好,只是爱做噩梦,大抵都是祖母去世的画面,她跪在地上哭喊,抱着祖母的棺材,不让他们下钉,林夫人让下人将她拖走,把她关在屋子里,连祖母下葬都不让她去。
梦里是无尽地哭喊,梦外林惊雨像只小兽蜷缩在床上,紧蹙着眉,泪珠顺着眼角糊了脸。
嘴里小声嘤咛着,“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
梦里,她伸手,努力去触碰被钉上的棺材,合上的门。
夜色中,萧沂朦胧中,感觉到手臂被抱住,有个柔软之物枕在他脖颈,小声抽泣,皮肤上是一片湿热。
萧沂揉着眉心缓缓掀开眼皮,见林惊雨深更半夜抱着他哭。
那触感不好受,萧沂倒吸一口气,扯了扯胳膊,她却抱得更紧。
嘴里哭着道:“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听着可怜兮兮的。
应是做了噩梦。
萧沂无奈,他望着床顶,听着林惊雨的哭声,阖了阖眼。
片刻后,他伸手像是抚慰孩子,温柔拍着林惊雨的瘦小的背脊。
“我不走,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他顿了顿,又加了句,“除非山无棱,天地合。”
说完他又自嘲一笑,天地堪忧啊。
第29章 第 29 章
翌日清晨, 窗外石榴枝凝着露珠,落在水缸里,麻雀停了一只又一只。
林惊雨缓缓睁开眼, 昨夜她又做了噩梦,只是后来那梦又渐渐在祖母的安抚中变成了美梦,她清晰地感受到有一只手在拍着她的背。
总不会是萧沂。
林惊雨从被窝里钻出, 她闻到阵阵茶香, 她寻着茶香望去, 见窗口缕缕金光下, 萧沂闲情逸致烹茶,将闲散日子过得极到味。
萧沂瞥了眼林惊雨惺忪睡眼, 头发乱糟糟的模样, 语气悠闲道。
“醒了?”
林惊雨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头发上有所停顿,连忙顺了顺头发,她还不习惯在萧沂面前这副凌乱样子。
萧沂一笑, “怕什么, 我又不是皇兄。”
林惊雨暗自白了他一眼。
她道:“殿下懂什么, 就算是见一个太监, 妾身也要梳妆整齐。”
“那本殿还真是荣幸, 能见京城第一美人最狼狈的模样。”
“殿下倒是会打趣人。”
林惊雨掀开被子,想到什么,扭头又问萧沂, “昨晚, 拍妾身背的, 是殿下吗?”
萧沂夹着茶叶的手一顿, 他的一条胳膊被她抱了一夜,另一条胳膊则安抚了她整整一个时辰, 今日醒来皆酸痛不已,想来应有些落枕了。
萧沂越发觉得枕边有个人是个麻烦,尤其是林惊雨。
他继续夹茶叶,轻咳一声,“不是本殿,你是鬼压床了。”
林惊雨心想,兴许真是祖母显灵,寻她来了。
也是,宁愿相信是鬼,她也不愿相信是萧沂。
他不可能那般温柔,就算是温柔,也是狐狸皮,心怀不轨。
“行了,白天鬼也散了。”
萧沂打破林惊雨的沉思,“慈宁宫传来消息,太后病情好转,今早已然能下地,你我作为这冲喜夫妇,一会应当前去请安。”
这么快便好了,比药还厉害,林惊雨惊讶,“那大师,这般神?”
萧沂吹了吹茶,不紧不慢道:“是呀,如今宫中皆在传大师神仙转世,以及,我们的婚姻是天作之合。”
林惊雨小声道:“落魄皇子配低微庶女,不就是天作之合吗。”
“什么?”
林惊雨改了口,“妾身说,我与殿下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全京城再也找不着我与殿下此般大喜的亲事了。”
萧沂点头,淡淡一声,“嗯。”
“嗯?”
林惊雨一愣,换作平时,萧沂定当又得驳她一句,她也是刻意酸溜他的,怎如今就一句嗯。
萧沂瞧出林惊雨的惊讶,他放下茶,“于皇帝和太后而言,自然是件大喜。”
他道:“以及,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殿下但说无妨,妾身觉得没有比我们绑在一起还要更糟糕的事了。”林惊雨顿了顿,“不过,殿下可以先说好消息。”
毕竟尝了那么多碗苦药,总需要碗甜汤来缓和。
“好消息是,有这大吉噱头,你我暂时能在这宫中有体面地活着。”萧沂道:“坏消息是,因皇帝太后重视,故你我短时之内,无法和离,麻烦林二姑娘往后需与我在人前演戏,要琴瑟和鸣,情深似海,才能对得起这大喜噱头。”
林惊雨若有所思点头。
萧沂烹茶却心不在焉,林惊雨这个女人最是善变,他怕她当自己的话为耳旁风,又问了一句,“听进去了吗。”
见她迟迟未回话,萧沂转过头去,却见林惊雨缓缓从床上下来,娉婷婀娜走来,单薄的素色的睡袍在阳光下透如纱,她腰肢如柳条,能盈盈一握。
萧沂手停顿,眉微微一蹙。
他望着林惊雨朝他俯身,凌乱的头发更添一番风韵。女子娥眉轻挑,红唇一张一合,“那殿下,以后莫要喊妾身林二姑娘了。”
她的手伸向他,“不如以后,妾身唤殿下夫君,夫君喊妾身娘子如何。”
靠近他的还有莲花清香,萧沂凝望着林惊雨伸向他的那只手,将要触碰之时,萧沂微微偏过身,声淡然。
“你听进去了就好。”
林惊雨抿了抿唇,波澜不惊地将手径直伸向案上的茶杯,她喝了一口,“许是近日心火旺,燥热得狠,口干舌燥的,还是清茶解渴。”
她握着茶,喝完还一脸无知地望着萧沂,“殿下以为,我是要做什么。”
窗外微风轻拂竹叶枝,沙沙作响,屋内默言,片刻后冷不丁一句打破暧昧的静寂。
“以为你手痒了,叫我挠。”
萧沂转过头去,望着林惊雨喝过的杯子,用帕子擦了擦。
林惊雨白了萧沂一眼,不再搞幺蛾子,规规矩矩坐到萧沂对面,无奈轻叹。
“夫君当真是寒妾身的心,让妾身胸口疼。”
“人前做做样子就行了,人后你还是正常些。”萧沂又取了一个杯子,给林惊雨斟上茶,“唤娘子太过变扭,你有小名吗?”
“有。”林惊雨接过茶,缓缓道:“出嫁前,祖母和阿姐都会唤我的小名,妉妉。”
“哪个字。”
林惊雨伸手,把掌心摊在萧沂面前。
萧沂蹙眉,“做什么。”
“写给殿下看呀。”
萧沂望着林惊雨一脸不在意的模样,迟疑片刻伸手。
林惊雨忽得拽住他的指尖,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蘸取茶水,纤细如葱的玉指凝着水珠,落在他的掌心,带着茶水清香,茶水脱离杯子那一刻就凉了,此刻一笔一划又凉又痒。
林惊雨认真写完,抬头盯着萧沂,“殿下看清楚了吗,没看清楚我再写。”
萧沂抽手,用另一只掌抹去茶水,“看清楚了,不必再写。”
“看清楚了就好。”
她又问,“那我以后喊殿下什么最亲密,萧沂?砚舟?夫君?相公?还是阿沂?”
萧沂看向窗外,“都行,随你。”
窗外日已高,他又道:“时辰不早,去换身衣裳,你我需得去慈宁宫请安了。”
“哦。”
林惊雨起身,走向屏风,萧沂又叫住她。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求你帮个忙。”
林惊雨停住脚,饶有兴趣转身,她还没见过萧沂求助于她,此刻好奇至极。
林惊雨笑道:“殿下,有何事需妾身帮忙呀。”
萧沂说:“后宫之事,我不好插手,太后那还有劳你多加用心。”
讨好太后么。
林惊雨点头, “殿下求人帮忙,就没有答谢吗?”
她语气柔软,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萧沂看了眼她那双眼睛,里面装的全是想从他身上得到好处之意。
萧沂冷笑一声,“若讨好了太后,于你我都是一件益事,林二姑娘切莫忘了,如今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是呀,帮他就是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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