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车轮骤停,马车陡然一震,林惊雨的脑袋往前栽去,萧沂骤然一醒,伸出另一只手,捞住了眼前掉下去的东西。
萧沂蹙眉,与其说是捞,不如说握住了她的脖子。
他习惯在惊动过后,锁住人的脖子,许是今日睡得昏沉,全然忘了坐在平安的马车,更忘了旁边是林惊雨。
萧沂抽回手,望着手心,上面还有她的余温。
林惊雨一醒,摸着脖子咳嗽,紧皱着眉涨红了脸,“殿下,回门之日,你谋杀新妇啊。”
萧沂放下手,清咳了一声,朝马车外道:“木二,马车驾平稳点。”
“知道了殿下,方才是有个小孩冲过来差点撞上,您与三皇妃可还好。”
萧沂看向惊雨,她抚着胸口,咳嗽得停不下来。
“木二,一会去买碗梨汤。”
“属下遵命。”
马车内,萧沂又扭过头去,“是你自己往前栽的,我只是顺手捞了一下,未想到捞到的是脖子。”
林惊雨抬头,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她皱眉,“那妾身还真得多谢殿下了。”
“不必多谢。”
他理着袖口,毫不违心道。
林惊雨越发觉得萧沂是个没脸没皮的。
林惊雨目光注意到萧沂的肩膀,脸颊上的余温还在,她摸了摸,“我方才睡糊涂了,不是故意要靠在殿下的肩睡觉。”
“靠便靠了,少不了我的肉。”
林惊雨抿了抿唇,“我方才睡过去,殿下为何不喊醒我。”
“让你精气神足些,省的回去时,林府道本殿虐待你,夜里不让你睡觉,或恐被人说不节制,实乃伪君子。”
林惊雨脸一红瞪了他一眼,无话可说。
车外木二的声音传来,“殿下,您吩咐的梨汤属下买来了。”
萧沂嗯了一声。
梨汤,林惊雨摸了摸脖子,她轻咳一声,“殿下是买给妾身的吗?”
林惊雨望着梨汤端进来,语气软了些,“那便多谢殿下了。”
梨汤端在萧沂手中,他轻轻瞥了眼林惊雨,“你误会了,是我近日嗓子难受,想喝梨汤。”
林惊雨本挂着谢意柔情的眉又皱起,她愤愤撇了下嘴。
难受死萧沂得了。
萧沂握着梨汤一顿,像是感受到某人的咒骂。
“罢了,外面的梨汤太甜,本殿喝不下。”他不经意间看向林惊雨,她眉间气得厉害,“不如,赏给三皇子妃。”
林惊雨嗤笑,“殿下真是不要的才给我。”
“既然三皇子妃不要,那本殿便把它倒了,木二。”
林惊雨拦着,“我喝我喝。”
萧沂扬起唇角,望向窗外好风景。
林惊雨喝完梨汤,马车又启程,她抬手摸了摸发髻,方才那险些一摔,她不想因此弄乱了头发,一会狼狈丑态回门。
没有铜镜,她不知道现在的样子,于是转头问旁边的活人,“殿下,妾身的头发有乱吗?”
萧沂不懂女儿家的发髻,随意瞥了眼,“还好。”
林惊雨又摸上边的簪子,“这只簪子是不是方才摔的时候歪了。”
他又一声还好,见他敷衍,林惊雨皱眉,“殿下怎么什么都还好。”
“是真还好。”萧沂打量林惊雨那张脸蛋,任何装饰在她面前都变得暗淡。
许是女人都爱打扮,萧沂也像无数个不解风情的男人,伸手完成任务似得把林惊雨的发簪插好。
“回自个儿门,还要这般仔细。”
林惊雨一笑,透过萧沂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模样,“殿下不懂,要回去,就风风光光地回去。”
*
林府大门,石狮子昂首,一众人早已等在外边。
林大夫人皱着眉头,心情不好,“一个庶女罢了,还需兴师动众在门口等着?”
“呦,夫人这话说得,咱妉妉是庶女,但也是三皇子妃,等会夫人见了还得给咱妉妉下跪行礼呢。”
郑小娘捏着帕子,她今日穿得招展,近日她风头大盛,她的女儿成了三皇子妃,不管是府中的下人,还是外头的夫人都得敬她几分。
姜芙气急,掐着帕子道:“林惊雨再风头,我也不是你这个妾室可顶撞的。”
林琼玉赶紧拦住姜芙,好言相劝,“阿娘莫气,气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姜芙冷哼一声,“那三皇子虽是皇子,却无权无势,身份低微,郑小娘当真以为得了个乘龙快婿,日后还不是要对太子卑躬屈膝。”
姜芙愈说愈气。
“若不是因太后的病,推迟了选妃大典,如今我们婉婉是太子妃,高那卑贱庶女几头,还需我在这等着?”
林琼玉无奈道:“阿娘,就算婉婉做了太子妃,按照礼数,阿娘也得在门口等妉妉回门。”
“我看你就是被林惊雨灌了迷魂汤,处处替着她讲话。”姜芙恨铁不成钢,“你呀,就是心思太单纯,林惊雨那个庶女心机深沉,叫你受她欺骗。”
林琼玉并不这么觉得,她是真心喜欢妉妉阿妹,也是真心想弥补她,待她好。
见林琼玉当成耳旁风,姜芙又要唠叨,远处马车滚滚而来,林琼玉又欣喜又慌忙,拉住姜芙的胳膊劝道。
“阿娘莫要说了,宫里的马车来了。”
姜芙只得屏了声,静静站着,她并不想看那个庶女有多风光,更接受不了要给她行礼。
在她眼里,只有她的女儿林琼玉才该风光,而林惊雨只有行礼的份。
甚至该永远是卑贱的庶女,按照原本的打算,她是恨不得将林惊雨发卖了的。
*
马车停下,萧沂先行走下,林惊雨掀开了帘子,她望向林府大门,三日前她从这离开,如今又回来。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世上已无受人欺凌的庶女,她如今是三皇子妃,皇权永远高于臣子。
林惊雨低头望见萧沂那张脸,他向她伸出手,用着仅二人听见的声音,“三皇子妃,别忘了我们的戏。”
林惊雨一笑,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有劳夫君了。”
“妉妉小心。”
他握紧她的手,嗓音温柔,带着笑意如沐春风。
林惊雨微蹙了下眉,还是不习惯他这般喊她,妉妉这二字还是太过亲昵了些。
尤其是出自萧沂的嘴里,总叫人竖起汗毛。
很快,她无瑕顾这称呼,众人行礼,萧沂却迟迟不讲话,只望着她,从外人眼里看来,浓情蜜意,魂都丢在林惊雨身上了。
只得由她道。
“父亲母亲不必多礼。”林惊雨一副端庄大方的样子,抬手叫众人平身。
她能瞧见姜芙脸色不悦,如此她更是高兴。
“妉妉,你不知阿娘在门口等你等多久。”
郑小娘起身,撞开姜芙,姜芙瞪了她一眼,郑小娘未顾,笑呵着朝林惊雨走来,拉起林惊雨的手就拍,“你走后这三日,不知阿娘有多想你。”
林惊雨一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远嫁三年未归,况且从前她养在祖母那时,也未见过小娘有这般想她。
郑小娘眉眼一转,望见萧沂,甩手抛了林惊雨的手,又抓着萧沂的手就拍,原本保养精致的脸,如今笑得皱纹如沟壑。
“诶呀,我的贵婿,如今一见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我今日炖了只鸡,贵婿快进来尝尝。”
林惊雨险些被撞开,她的手还悬在空中,眼睛眯起望着郑小娘谄媚模样,她说今日小娘怎这般热情,原是为了她的乘龙快婿。
她目光与萧沂对上,给了他一个自作多福的眼神。
“大胆,这可是三皇子殿下,岂是你这个妇人可放肆的。”林尚书厉呵,郑小娘神色慌了几分。
萧沂温润清冷的声音响起,“无妨,本殿正好饿了,”
郑小娘一瞧,更是热情地将萧沂请了进去,林惊雨走在后头,她叹气,郑小娘全然忘了有她这个女儿。
*
饭桌上,郑小娘一个劲给萧沂夹菜,嘴里道。
“牛腿这个部位的好吃。”
“鸡汤要趁热喝。”
“殿下若不够,我再给你趁。”
“来,吃个鸡肝。”
萧沂依旧一副温润有礼的模样,颔首道谢。
林尚书觉得郑小娘此行粗鄙,可见三皇子笑晏晏的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
如此饭桌上,二人一句又一句。
林惊雨在旁专心吃菜,无暇顾萧沂,她虽厌极了林府,但有一说一,皇宫里的菜还未有林府的厨子做的好吃。
故此次回府,也不全然算是一件坏事。
萧沂正受着郑小娘的热情,轮不到她陪他演戏,她也趁此多吃些林府的菜。
忽而郑小娘的声音响起,“妉妉,怎光顾着自己吃,不给三皇子殿下夹些菜,你这孩子,做妻子的,该贤惠,多照顾丈夫,为娘平时怎么教你的。”
林惊雨皱眉,郑小娘不停给他夹菜,哪还需要她,再者萧沂自己没手吗,还需她来给他夹菜。
但碍着这琴瑟和鸣的演戏,她只能“哦。”了一声,正当抬手要给萧沂夹菜时,一只清瘦的手按住她。
萧沂一笑,“妉妉在宫中贤惠,没少照顾本殿,此次妉妉回自己家,就好好歇息。”
语罢,萧沂贴心给林惊雨夹了菜,
林惊雨望着碗里的香椿,迟迟下不去筷,她小声,如蚊子仅二人听见。
“殿下真是从一堆我爱吃的里,夹了我不爱吃的。”
“我以为你够不着。”
林惊雨无奈,“也许是妾身不爱吃。”
他轻描淡写,“既夹了,便吃下去,若是叫他人知我连你的喜厌都不知,又怎做情深夫妇。”
林惊雨一恼,白了他一眼,忍着味道吃了下去。
待咽下去后,她望着萧沂那碗迟迟未动的菜,眉心微动。
“今日妉妉回家,更应该好好招待夫君,小娘说得对,皆是妾身该做的,怎会辛苦。”
她笑着起身,给萧沂夹了片扣肉,“这是夫君最爱吃的扣肉,夫君多吃些。”
她特地给他挑了块最肥的,白花的肉还闪着油光。
萧沂凝望着比米饭还蹭亮的肥肉,蹙了蹙眉。
“我不爱吃这肥肉。”
林惊雨微笑轻声解释,“殿下不懂,此乃扣肉,就要挑这肥油的。”
萧沂用筷子戳了下肥肉,油又冒出来。
“吃不下。”
林惊雨语重心长道:“殿下吃不下也得吃下,妾身说了这是殿下最爱的,若叫他人拆穿妾身连殿下的喜好都不知,又怎叫他人觉得你我情深似海。”
她在用他威胁她的话威胁他。
萧沂扬唇,笑得咬牙切齿,“林惊雨,你好样的。”
语罢,他夹起肥肉,“本殿,就爱吃这油口扣肉。”
郑小娘见状,欣喜地“投其所好”连连往萧沂碗里送肉。
萧沂面上笑晏晏,实际袖里紧握着拳,忍辱负重。
林惊雨在旁幸灾乐祸,勾起唇角,看好戏似地看着萧沂,萧沂转过头时,她眨了眨眼一副温婉无辜的样子。
她报复了萧沂,心情极好,胃口也跟着大好。
直至沉默不语的姜芙忽而开口。
“说来有件趣事,听闻前阵子齐二公子为求娶我家庶女,还被齐夫人关在屋子里不准出来。”
林尚书道:“还有这事?”
“是呀,说来当年齐二公子非我家庶女不娶呢,公然违抗家族,害得齐家夫人重病床前,不过皆是些陈年旧事了,是我失言了,可既已说了,臣妇还得替我家庶女说几句。”姜芙眉眼一转,恭敬朝萧沂道:“庶女从前品行不端,与齐二公子那桩子事,还望殿下饶恕,若往后知悔改,也算为时不晚。”
林惊雨嗤笑,她倒是好心,好心地给她泼盆脏水。
她正要反驳时,她的手突然被握住,林惊雨见是萧沂的手。
“本殿倒认为我娶了个贤惠妻子。”萧沂斯文地用帕子擦了擦嘴,他抬眸望向林夫人,是笑着的,却笑不达眼底。
“妉妉蕙质兰心,心地善良,连皇祖母都道本殿娶了个贤妻,皇祖母很喜欢妉妉,难道林夫人不喜欢吗。”
姜芙紧捏着帕子,太后之言千金,她自不能反驳,她没料到林惊雨不仅迷惑了三皇子,竟还迷惑了太后娘娘。
当真是心机深沉,幸好当初没叫她入东宫。
姜芙笑了笑,“自然是喜欢的,庶女自小乖巧,都是外界传言,还望殿下莫要听进去。”
萧沂松开手,牵起唇角,“本殿的妻子本殿知道,从未在意外界流言蜚语。”
外界之言,他从未相信,那皆是假的,因为啊,他的妻子是个撒谎成性的女子。
故听不进去,也不在意。
*
林惊雨的闺房内,萧沂环望四周,这是她长大的地方,布置如她外表般淡雅。
门吱呀一开,林惊雨端着碗汤进来。
“殿下吃多了油腻之物,喝点绿豆汤清清肠胃。”
萧沂望着那碗绿豆汤迟疑片刻,“现在无人,你不必如此贤惠。”
林惊雨轻描淡写道,“做多了,倒掉麻烦。”
“你做的?”
“嗯。”
萧沂抬起绿豆汤,“是个新鲜物,我尝尝。”
萧沂细细抿了一口,见能喝得下,而后仰头将绿豆汤尽数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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