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空旷的地上,一支队伍在舞剑,君臣举杯同乐,锣鼓声与剑舞同旋律,高潮后,观众席又是一顿鼓掌。
簇簇篝火,黑夜如昼,林惊雨闻了闻风,里面是新鲜泥土的气息,混着山间野花芬芳。
风吹得火光摇晃,翻卷她的衣袂。
她迎着火光与风,紧闭着眼睛,感慨道:“今日真是个好天气。”
萧沂双臂环在胸前,她一身青衣,他白袍依旧。
他望了眼天,“我倒是觉得,今夜会下一场大雨。”
林惊雨闭着眼皱眉,“殿下莫要扰人好兴致。”
“嗯,也许是我猜错了。”
“先不管一会天气如何,享受当下才是重中之重。”
林惊雨睁开眼,今夜没有星辰,许是火光的缘故,她的眼睛很亮,亦如星辰。
她笑靥如花,再次拉住他的手,“殿下,我们一道去玩呀。”
萧沂见她一副高兴样,莫名也来了兴致,他点头,“嗯。”
除了君臣之地外,还有一蹙篝火皆是年轻公子小姐,听着一旁的声乐,围在篝火绕成圈转,今夜不顾男女有违,没有礼仪尊卑,是大启一家亲,手挽着手,以大启最原始,最淳朴的样子,仿佛置身草原,游牧围猎,拉手唱歌。
林琼玉未戴面纱,张竹允未带面具,头一次手挽着手,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亲密。
“阿姐!”
林惊雨拉着萧沂跑过去。
“妉妉!”林琼玉一笑,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队伍。
林惊雨挽住萧沂,抬头望着萧沂不自然的样子,手脚同步,头一次如此难堪。
她噗嗤一笑,“殿下不要紧张。”
“你不要笑。”
他神色微动,抿了抿唇不自然,似是在害羞。
“好了好了,我不笑。”
林惊雨说完,下一刻又笑出声。
萧沂脸色一沉,“你还笑。”
“第一次见殿下这样,憋不住,殿下你看,你跟着我学,我教你。”
她给萧沂演示,“就这样,你挽着我,抬起脚,这样跳。”
跟着她学,萧沂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火光在她脸上摇曳,清晰可见她细小的绒毛,垂眸时,睫毛如蝶扑闪。
以及她的一颦一笑,她转头时,看见他窘迫样子时,幸灾乐祸大笑。
乐声不断,耳边蝉鸣,以及欢声笑语。
萧沂动作逐渐熟练,他扬起头,望着漆黑的夜色,嘴角缓缓勾起,浅淡笑意挂于脸上,不再下来。
像是在感慨,原来热闹的地方,也没有那么烦躁,聒噪的她原来也挺好。
她打破他心底十余年的成见,从外面钻了个洞,将秋日的风放进去,柔和而又恬静。
跳累了,林惊雨把他拉出人群,喘着气,脸像是喝醉了酒微红。
秋分吹起她的青丝,她抬头问,“今日殿下开心吗?”
萧沂点头,“开心。”
他望着她的笑眸失神,林惊雨摸了摸脸,“殿下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萧沂微微俯身,林惊雨退后。
他双眼微眯,轻笑道:“林惊雨,你近日是不是吃胖了。”
林惊雨一愣,反应过来后,愤愤白了他一眼,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皇嫂!”
林雨闻声转头,见萧珠握着酒瓶,醉醺醺跑来,扑进她的怀里,还往胸口蹭了蹭。
林惊雨失笑,“怎么喝这么多酒。”
“齐旭他竟然说本公主胖了!他是不是嫌弃我了!我讨厌他,这辈子都不要原谅他了!”
“嗯。”林惊雨意味深长,瞥了眼萧沂,“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她又道:“殿下,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该打呀。”
萧沂轻轻颔首,“嗯,是该打。”
林惊雨拍了拍萧珠的脑袋,“好了好了,不哭,明日皇嫂替你教训齐旭。”
“还是皇嫂好。”
旁边二人依偎,萧沂淡笑,他不经意间看见远处萧筠站在帐篷下,朝他微微一笑。
萧沂道:“你先陪公主,我还有事,去去就回来。”
林惊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萧筠,一下明了,她点头,“兄弟难得相聚,你们好好聊,不急着回来。”
“嗯。”
*
小河流水潺潺,秋蝉寂寥,远离篝火喧嚣,静谧可听风声。
风吹得树枝摇晃,萧沂愈发觉得,天要下雨。
他与萧筠并肩而走,兄弟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单独走在一起闲聊。
萧筠道:“今日夜色真美,是个好天气。”
萧沂望着漆黑的夜,风吹起他的衣袍,他双眸虚了虚,“但愿如此。”
他望向萧筠,“恐怕皇兄今日,不只是与我寒暄那般简单吧。”
“砚舟一向心思多。”萧筠道:“我今夜寻你,确实是有一事想告知与你。”
“何事。”萧沂轻笑,“想来不是一件好事。”
“此次边疆历练,我见环境恶劣,民生疾苦,军队血汗,还见贪官腐败。”
“皇兄何时学会卖弄关子了。”
萧筠一笑,开门见山,眉却沉重,脸色渐渐严肃,“我偶然瞧见,长孙族的大公子,私吞军粮,我本以为是贪官腐败,便派人偷偷跟去欲捉脏缉拿,却见长孙族的军队,不只是粮饷,还有兵器,皆藏在山洞里,每月十五将其运往京城。”
萧沂皱眉,敲打腰间玉佩的手指停顿,“皇兄的意思是,长孙氏欲要谋反?”
“我百思不得其解,若是为扶二皇子为储君,未免太铤而走险,拿上全族性命。”
萧沂点道:“或许要谋反的不是二皇子,而是整个长孙族,长孙全族替皇帝打了半辈子仗,已经不满足只是当朝廷之臣,长孙氏打天下,亦想要天下。”
“可君是君,臣是臣,如此有违君臣,实乃谋逆。”萧筠叹气,“再者,他们不要命了吗,他们打仗有功,可父皇给他们的荣华富贵还不够吗,谋逆,是要弃全族老小而不顾。”
“本就是刀山火海里舔血出来的,长孙氏的强大,在于他们不要命,不要命的人,野心越强大,他们为做得,能舍得,亦不择手段,我佩服他们,但这辈子也只会是敌人。”
萧沂轻轻摇头,“故彻底剿灭他们,是个难题。”
“砚舟不必担心,再怎么,君是君,臣始终是臣,永远也越不了皇权。”
萧筠背手,望着远处篝火,边疆历练,他已做到处事不惊,游刃有余,眼中已有帝王将相之色。
“我已让心腹兵部侍郎徐大人,顺着军饷一事,顺藤摸瓜收集长孙氏罪证半年之久,如今已有结果,我这次回京便是为了此事,待围猎结束后上朝堂,我便向父皇禀报此事,将长孙氏的罪行公之于众。”
他说得胜算在握,仿佛过不了多久,就能掰倒庞大的长孙氏一族。
萧沂总觉得惴惴不安,风越来越大了,吹得树枝摇晃,好似要下一场暴雨。
是冲刷长孙氏的罪孽,还是真的变天。
“皇兄,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砚舟不必担心,我有数。”萧筠拍了拍萧沂的肩膀,还记得第一次拍他时,是在永巷。
那时兰妃刚死,他知道萧沂是从小就知道的,不同于萧珠的无忧无虑,兰妃经常会跟他讲越国的故事,以及永巷里还有个弟弟。
兰妃死后第一天,他见到了他,很瘦小,眼中却是倔强。
他们都说,是萧沂的娘亲吓死了他娘,可他明事理,比所有人都要知道,是他欠了他。
那日的风也像今日这般大,萧筠拍了拍萧沂的肩,告诉他,以后有哥哥,哥哥会保护你。
“砚舟,你还怨我吗?”
萧筠忽然问。
萧沂道:“皇兄问哪一个?”
萧筠一笑,“看来还是有一个怨的。”
“你上次打我一拳,我还记着呢。”
“你怎还记此事,我都快忘了。”萧筠警告道:“以后你只要对阿雨好点,我就不会打你,你要对她不好,别说一拳,十拳百拳,我在边疆都要跑回来打你。”
萧沂迎着风勾起唇角,“我会对她好的,便不劳皇兄挂心了。”
萧沂转头,“以及,皇兄以后还是改口,不要叫阿雨了。”
“怎么,你小子还醋上了。”
“没有。”萧沂摇头。
萧筠嗤笑一声,叹了口气,“算了,你这嘴硬的毛病从小到大的,就不跟你争辩了,你自己有数就行。”
他嘴角笑意渐收,望着潺潺的河流,不知向何方。
他问,“砚舟,除了这事,你还有怨过我吗?若不是当年父皇认错了人,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本该是你的,父皇的爱也是你的。”
萧沂道:“从前有过,长大后想明白了,若是换作母亲,重来一次她定然也会把机会给兰妃,更不可能怨兰妃,因为兰妃待她好,是从小到大姊妹情分,就像你我,你我是兄弟,你待我好,我知道,故不怨了。”
“至于父皇的爱。”萧沂冷然一笑,双眸漆黑映着泠泠月色,满不在乎,“未感受过,也不稀罕。”
“砚舟,其实父皇他……”
“皇兄不必劝我,在这皇宫,不奢望才是最好的。”
萧筠只好叹气。
萧沂弯唇一笑,“我看这天真是要下雨了,皇兄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好。”
萧沂转身,语罢一滴水溅在他高挺的鼻梁,他伸手,紧接着又是一滴。
他失笑,“真是说什么便来什么。”
忽然远处细小的喧闹迅速凌乱,变成尖叫与兵器冰冷的碰撞声,萧沂一愣抬头,雨水未能浇灭篝火,反而愈烈,燃烧起整个帐篷,连绵起伏如一座座火山丘,人的惨叫声接连不断,划破漆黑紧密的夜。
萧沂眉间一皱,“皇兄。”
他转过身,可紧接着他的身体狠狠推了一把。
“快走!”
萧沂双眸颤抖,心脏似被狠狠剜了个口子,足被钉在鹅卵石地。
萧筠猛然吐出一口血,他捂住胸口,那儿是一把长剑,贯穿心脏,剑抽出时,鲜血喷洒在萧沂脸上。
萧沂阖了阖眼,炽热的鲜血清醒麻木的神经。
萧筠缓缓跪地,他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手中握剑,剑头滴血,那是萧筠的血。
“皇兄!”萧沂不可思议望着眼前,他捏紧拳,青筋暴起咯咯作响,眼中愤恨如火燃烧。
黑衣人持剑跳跃而起欲一剑毙命,萧沂抬手握住刺客的手臂,衣袍翻卷,转身把黑衣人按倒在地,硬生生折断他的手臂,反手将剑刺入刺客胸膛,正是刺中萧筠的那个位置,刺客痉挛片刻,瞳孔一震死去。
“砚舟。”
萧沂起身,慌忙握住萧筠的双肩,“皇兄,你怎么样。”
“没想到啊……你小子藏得这般深……体弱多病……我看功夫了得,咳咳……连我都骗了过去。”
“我以后慢慢与你说,你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
他急忙要扶他起来,却又扯动萧筠的伤口,血洞子直流血,萧沂慌忙去捂。
萧筠苦笑摇头,“没用的……刺客是想一招毙命……刺入我的心脏……看来他们是想让我死……你说得对……长孙氏太庞大了……不是轻易能扳倒的……是我大意了。”
“我叫你别说话,会有办法的,你会活的,长孙氏你我兄弟能一起扳倒。”
萧沂颤抖地要扶起他,可双手抖得太厉害,怎么也扶不起,他开始痛恨自己。
“别白费力气了。”萧筠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拍了拍萧沂的肩,一如既往。
“砚舟啊……以后皇兄不能陪你一起走了……比起扳倒长孙氏……我倒更喜欢你一生无忧……可是皇权逼迫……这条路……你要好好走。”
萧筠喉间鲜血哽咽,他最后望了眼远处的帐篷,那火海燃烧,皇权啊总叫人以命争夺,可他从不稀罕,若有下辈子,他希望生在平凡百姓家,只做萧筠,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遇到个懂他的女子,如此一生。
他幻想着来世梦,缓缓闭上眼,放在萧沂肩上的手渐渐垂下,不再有生机。
“哥。”
萧沂喊了一声,没有人回,他的哥哥没了,自此消失在这个世界,再没有人唤他砚舟了。
狂风呼啸,雨水一滴滴砸下,剑身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一众头戴斗笠的黑衣人,手持着剑,向他靠近。
背后之人是要将太子置之死地,派来一众皆是高手,藏在暗处的护卫一道被击杀,鲜血流淌入小溪。
萧沂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眼冷然如寒江,他额头蜿蜒着青筋,握起插在尸体上的剑。
当第一个杀手持剑划破寒风时,他手中的剑雷速一转,挑破刺客的喉咙,鲜血喷涌,萧沂爬起身,周遭气息阴戾。
众人齐上,他身手矫健,宛若游龙,与之清瘦的身体不相符合,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溅了一道又一道鲜血,此夜,他杀得麻木。
只知不断杀人,让鲜血祭奠他死去的皇兄。
僵持半柱香功夫,刺客太多,他剑抵泥土,喘着粗气,终究寡不敌众。
猛然,一个刺客从背后朝他袭击。
他察觉到剑风,抬手用剑扎进他的心脏,可下一道剑风时,他已然无还手之力。
等待的是箭声,马蹄声响。
萧沂转头。
暴雨冲刷血迹,马蹄下溅起泥水,女子踏马而来,手中持着弓箭,她轻喘着气。
她箭术不精,用一成的几率,射杀死刺客,紧接着又是下一道。
她用萧沂教她的,快准狠,射杀死一个又一个要杀死萧沂的刺客。
44/106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