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属下这就去。”
木二拱手离开,雨势渐大,林惊雨再次望向紧闭的屋门,太子说,萧沂是个躲在黑漆漆屋子里的小孩。
可皇兄走后,黑漆漆的屋子里,小孩怕是会怕。
*
月被乌云遮掩,屋内黑漆漆一片,林惊雨推开屋门,端着姜汤,手臂上搭着被子进来。
情景似曾相识,她下意识看向床榻,却不见萧沂身影。
他会去哪,别是又跑出去了,他还生着病,她允他让自己清醒,但不是去找死。
林惊雨慌忙折身要推开门去寻他,忽然她听见黑暗角落里哐当一响,是有什么东西碰撞。
液体漫延,林惊雨闻见淡淡酒香,她寻酒香而去,月光昏暗,她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寻到了喝醉了的萧沂。
地上放着一坛酒,他手里还握着一坛,地上那坛应是给萧筠的,他碰倒了酒,慌忙去捡。
忽然,酒坛握上一只纤手,在月光下皎洁,林惊雨俯身,捡起酒坛,她拢不起酒水,覆水难收,人亦难回。
她唯能安慰道:“殿下你看,酒水在慢慢干涸,是太子殿下在与你饮酒。”
林惊雨昂头,萧沂亦望着她,只是眼神涣散,他唇干裂,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在月光照射下,如一个死尸。
生病喝酒,与大半夜再跑出去,别无两样。
萧沂当真是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换作以往,她或许会一巴掌拍醒他,可今夜的萧沂是个可怜虫,她不忍以待。
他双眸如一汪死潭,杂草在里面发臭腐败,他抬手又要饮酒,林惊雨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殿下不能再喝了,殿下已经醉了。”
他声音沙哑,“若是能醉就好了,大梦一场,可是林惊雨,我好清醒,我一点也喝不醉。”
他谈吐清晰,倒却像是个清醒人,清醒地糟蹋自己身体。
“可是殿下,你生病了。”
“一文不值的身体,谁又会在乎。”他摇了摇头,“身在帝王家,或许一开始就投错了胎,我的母亲死于宫斗,兄长死于权力之争,我的父亲坐在那高高龙椅上,漠视骨肉离去,助纣为虐歹人,为了天下,为了皇权。”
“而我,于皇权之下,不过是只蝼蚁,林惊雨,我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也许明日,也许是后日,太子尚且如此,我这个低微皇子死在哪,都不会有人在乎。”
“可是你的属下会在乎,阿珠会在乎,我亦在乎。”
她眼睛透亮,一双琉璃珠子静静望着他,很亮。
萧沂看向她,沉默半响。
他轻启干涩的唇,“林惊雨,我好冷。”
林惊雨见此,赶忙将被褥披到他身上,围住他。
她问,“怎么样,还冷吗?”
萧沂点头。
林惊雨注意到有寒风灌入,她转头见窗外摇晃的树枝,倾盆暴雨,“这窗户谁打开的,殿下稍等片刻,我去关一下窗。”
她的身影跑去,又匆匆跑回来蹲下,搓着他的手,“殿下,这样还冷吗?”
冷,似凛冬,寒入肺腑,彻骨痛心。
萧沂道:“好冷,好冷。”
这可怎么办,林惊雨心想是他患了风寒,还到处跑,灌风又淋雨的缘故。
她索性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迎着昏暗月光抱住他,用身体紧贴他的身体,紧紧搂住,“殿下,这样还冷吗?”
萧沂目光微动,她的心脏贴着他的心脏在跳动,她的身体很温暖,心脏很炽热,手还搓着他的背脊。
“好像,不冷了。”
林惊雨欣喜一笑,“不冷了就好。”
窗外暴雨急促,屋内寂静唯有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沉默许久,萧沂忽然问,“林惊雨,你先前说的让风擦去眼泪的法子有用吗?”
“殿下想哭?”
“嗯。”
“那是祖母离开我,没有人给我擦眼泪才用的那法子,可是殿下,你且哭着,你有我,我会给你擦去眼泪。”
萧沂没了声,正当林惊雨以为萧沂是说说的,毕竟他曾言他最不屑哭。
可颈窝上一片湿热,她察觉到他的身体在细小颤抖,极其控制,不想叫狼狈暴露。
林惊雨安静无言,温柔,轻轻地拍抚他的背脊。
许久过后,萧沂抬头,下颚抵在她的肩上,他望忽暗忽明的窗户,“外面的雨,好像停了。”
林惊雨道:“希望明日是个明媚好天。”
皇宫子时钟声敲响,日夜更替,是皇权的延续,他的眸暗了又明。
“林惊雨,我想做皇帝。”
他忽然道,皇帝尚在,如此大不敬之话,林惊雨未有诧色,她扬唇一笑。
“那妾身要做皇后,殿下可不要丢下我。”
“这条路很长,很艰险。”
“那我便陪你一起走。”她认真道:“萧沂,我们一起走,你握着我的手,我握着你的手,管它前方刀山火海,你还记得悬崖上,你告诉过我的,爬到最高之巅,叫那些欺辱我们的,皆匍匐在我们脚下。”
“好。”
爬到皇权的巅峰,权势在手,成为强者,才能庇佑追随他的士兵,才能履行兄长的承诺保护阿珠。
才能许诺某一个人。
他枕在她的肩上,是冰冷皇宫最温暖的地方,亦是唯一的安宁。
林惊雨忽然问,“殿下还冷吗?”
萧沂答:“不冷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太子丧礼那日, 举宫白丧。
灵堂,长宁公主哭晕几次过去,皇后搂住长宁公主, 拧着帕子擦去泪,“阿珠,母后就剩你一个了, 你可万不能有事。”
萧珠最后一次哭厥过去, 气息微弱, 皇后连忙叫人给抬下去, 她想过去照顾萧珠,却又因为皇帝忙于朝政, 丧礼大小事宜由她操办主持, 生为一国之母,太子养母,难以离身。
“母后且去, 这里有我。”
皇后闻声转头, 棺椁灵柩前, 萧沂身形瘦削, 背却挺直, 他微微侧头朝皇后低首。
太子与三皇子兄弟情深,由他守在这,她也可放心。
皇后思索片刻,只好道:“那便有劳三皇子了。”
“无事, 替娘娘分担主持皇兄的丧礼, 是我该做的。”
“是个好孩子。”皇后叹气, “有你在,本宫也放心了。”
皇后随长宁公主离开不久, 二皇子进来。
“母妃身子骨不好,前阵子遭刺客行刺受了惊吓,就由本皇子代母祭拜太子。”二皇子大步走近灵堂,他抬手示意太监上来,只见太监手中拿着一把旗子。
“此安魂旗是我献给皇兄的,以表本皇子对皇兄的哀伤与惋惜。”他走近棺材,抚摸棺材板,继续道:“皇兄便安心去,缺什么要什么跟我这个弟弟讲,这人世,这京城,这皇宫便不劳皇兄费心了,这儿有我在,我会替皇兄照顾好一切,一切都有我,由我。”
他喃喃道,拍了拍萧筠的棺椁,负手扬长离开。
经过萧沂时,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如视蝼蚁,毫不把他这个三弟弟放在眼里。
林惊雨转头,查看萧沂的神色,他波澜不惊,未有动怒之色。
林惊雨小声气愤,“太子一死,二皇子更嚣张至极,什么安魂旗,究竟安的哪门子的心,长孙血脉的人果然无耻。”
萧沂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他眼神淡漠,萧辰视他如蝼蚁,他如今又何尝不是视萧辰为可怜虫。
“我从前觉得二皇兄有长孙氏扶持,就算不是嫡长子,也投了个好胎,皇权之路胜券在握,经此一夜才知,不过也是个傀儡,与我们一样是个可怜虫。”
风大了,吹得安魂旗翻卷扯不开,太监连忙去理。
萧沂望着白色的旗帜,仿佛上面沾着血液,林惊雨猜错了,今日不是个明媚日,更阴沉,更凄凉。
萧沂轻叹了口气,“权位之争,舅甥又如何,长孙要称帝,二皇子也想称帝,如此也好,杀起来吧,杀到变天为止。”
他平静道,将纸钱丢入火盆,星火在风中吹了又明,明了又暗,直至燃烧殆尽,在男人眼中消散,他轻启薄唇,“或许只有天变了,高坐之上那个人,才会动容。”
林惊雨沉默不言,萧沂转头,“怎么,怕了?”
他望着她的眼睛,“林惊雨,跟着我,后悔还来得及。”
林惊雨一笑,把纸钱放入火盆,“不怕,只是觉得前路坎坷,我的凤冠上,殿下得多给我加颗夜明珠。”
“好,允你。”
萧沂点头道:“可或许,哪日脑袋就掉了。”
林惊雨未有恐惧之色,仿佛毫不在意,她淡然问,“此刻的殿下,会为了好好活命,而放弃皇位之争吗?”
他望着燃烧起又转瞬而逝的火焰,“不甘心,不会,也不允许。”
“那妾身也是,我与殿下是一样的人。”她眸黑得深沉,盈盈一笑,“墨竹轩的闲散日子过久了,殿下怕是忘了我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什么。”
她一字一句,“我的野心要满堂惊雨,独枝高台,我林惊雨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低微庶女这个词,当然,配低微皇子也不行,所以啊,我与殿下不谋而合。”
“好。”萧沂点头。
纸钱烧得篮子快见底,林惊雨揉了揉膝盖,纵然她口中道着野心勃勃,但自嘲的是此刻膝盖实在跪得酸痛,连这点都要在心里默默喊怨坚持不住。
萧沂看见,道:“要是累了,就去休息一下,这里有我。”
“无碍。”林惊雨望了眼外面,“这附近是御花园,我走走活动一下腿就回来。”
“好。”萧沂只字道,待林惊雨起身时,他又张嘴,“昨晚下过雨,注意路滑。”
“多谢殿下关心。”
“嗯。”
*
林惊雨走到御花园的小道,昨夜刚下过雨,道路湿滑,她小心翼翼走着活动筋骨。
虽天阴沉,但屋外的风清新,灌入衣衫凉快至极,四周幽静,弥漫着雾,鸟鸣悦耳,在望不见的枝头雀跃。
林惊雨忽想起萧筠来,若他在这定然会在此情此景,咛诗作赋。
若他还在便好了,可惜,他不在了。
远处亭子依旧,上个月还翻修了一遍,只是时过境迁,她忽然想起去年的春日,便是在那座亭子,她一曲兰花女,萧筠拍手走来,二人知己一场,如今他便这般走了,天妒英才。
一时愁感在喉,林惊雨朝亭子走去,忽然一道琴声悠扬,林惊雨一愣,初晨的御花园雾气缭绕,亭子靠池塘,雾在此更浓。
她远远望去,才注意到有个人坐在亭子里。
她狐疑地走了几步过去,看清那人身着明黄,金龙九霄祥云绣身,天家威仪,亭子里坐着的人是大启的帝王。
她未与皇帝说过话,并不想自找寒气逼人的帝王压迫,于是抬脚折身离开,可骤然琴声停,她只得又收回脚,紧捏了下手指朝皇帝走去。
“臣妾拜见陛下。”
帝王神色未动,平静地扫了眼地上毕恭毕敬行礼的女子。
他问,“你方才要走,为何又折回身来了。”
帝王之声威严低沉,明明是平静地说着话,却叫人畏惧不敢怠慢。
“臣妾既见君王,便要依大启规矩行礼,参拜君王。”
“是个懂规矩的女子。”他问,“灵堂可好。”
“回陛下,皇后主持得很好,后长宁公主伤心过度晕过去,便由三皇子支持,现一切安好。”
皇帝颔首,“那朕便放心了。”
他轻叹了口气,此刻未戴龙冠,林惊雨微微抬头,她瞧见他的头发白了许多,垂垂老矣。
一向威严的帝王,此刻近了看,中年男子眼角沟壑深深,双眸似几夜未睡疲惫不堪。
死了儿子,或许这位看似冰冷的君主,此时此刻也悲痛不已。
她弱声问,“太子一去,陛下也很难过吧。”
“太子自小养在朕的身侧,朕看着他长大,功课作业亲自教导,他很用功。”皇帝阖了阖眼,声音颤抖,“若他活着,往后定然是位仁慈爱民的君主,只是可惜……可惜了。”
林惊雨安慰,“陛下节哀,陛下若思念太子,可以去灵堂看看,想必太子也很思念陛下。”
“罢了,朕怕他怨我。”皇帝小声道,他起身,抖了下广袖,“不说这些,听太子说,你琴弹得很好,朕想听听,就弹那曲兰花女。”
“陛下面前,臣妾不敢造次。”见他神色微动,她又道:“可若陛下不介意,臣妾便献丑一曲。”
46/106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