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一条手臂穿过她的腰身,将她打横抱起,顷刻间天地一旋。
林惊雨慌忙拽住萧沂的袖口,“你做什么。”
他的视线古怪钉在她的身上,林惊雨脸一红,以为他又发了情。
“妾身现在忙着,殿下要发情自己解决去。”
萧沂轻笑,“谁要发情。”
“再者,自己的哪有你的好……”
他抱着她,风吹卷衣袂,他大步走向暖阁,将她放在大大小小的箱子上。
“哝,如此皆齐全了。”
第54章 第 54 章
河面平静, 是个无风日,晴空万里,天地一线。
一艘巨大的船, 行驶于运河,船帆上标有大启赤色的徽记,制作精良的同时, 船上三层楼阁雕梁画栋, 更是上好楠木所造, 如座水上琼楼玉宇。
船行至荆州地界, 远处高山被雾云截断,好似小山浮于云上, 山峰有座雕像, 却只有半座,像是被人凿掉了,可能底座太硬, 凿不掉这才留下。
亦是越国特有的标志。
栏边几个扫地宫女得了闲, 望着远处山峰, 好奇问, “那是什么。”
其中一个宫女答:“越国圣女, 慕氏一族的祖先。”
“那必是世家大族,可我怎从未听说过。”
“是呀,我也未听说过。”
“慕氏一族皆被屠杀干净,怎会留于世上, 嗐, 我阿婆以前原在越国宫中当过差, 我也是听她说的。”
“是桩新鲜事,回头我也这般与人讲, 装装学识渊博。”
宫女神色一紧,“可千外别,陛下下令抹去慕氏一族的存在,你我要是传出去了,顺藤摸瓜过来,是要掉脑袋的。”
“为何呀。”
宫女招了招手,“过来些,我小声说。”
紧接着,所有人的头都聚拢在一块,拢住声音,林惊雨听不到。
她站在二楼的阁台,上面的风大,卷起她的青丝,听不到声音,她落寞叹了口气。
空气中是淡淡茶香,与风入她鼻,林惊雨转身,萧沂坐在阁内,点一壶清茶,悠闲自在。
想起方才吊人胃口的越国圣女,以及慕氏一族为何被屠尽,林惊雨好奇,却也不抱期望问,“殿下知道为何陛下当年要屠尽慕氏一族吗?以及,慕氏究竟是什么。”
“越国百姓信奉神明,人由神造,灵魂入归墟,慕氏乃巫蛊通灵一族,世承千百年,所负职责为国祈福,问苍生,而圣女可通天问灵,故百姓皆信奉圣女。”
“百姓皆奉圣女,那这慕氏一族,岂不是可掌控整个越国。”
“话是这般说,国与神密不可分,于越国,神权在皇权之上,皇帝当年收复越国,费了不少心思,慕氏宁死不屈,皇帝杀了神权,下旨让长孙族的士兵,屠尽了所有慕氏血脉,自此神权倒塌,二十年更新换代,王权压迫下,百姓慢慢归顺大启。”
“屠光所有人?”
“是呀。”萧沂双眸映出远处断截的山,他神色平静,握着茶水的指尖渐渐泛白。
“连老弱妇孺,啼哭的孩童也不放过。”
林惊雨皱眉,“未免太残忍了。”
他嗤笑一声,“用百来人,换一国千千万万子民,于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言,非常值当。”
林惊雨沉默许久,是呀,于一个掌管整个国家命脉,欲一统天下的帝王而言,如此值当得不能再值当。
唯能感慨,当年的乱世,生命如草芥。
恍惚中,感慨万千,林惊雨问了个蠢问题,“你说,这世上还存不存在慕氏的血脉。”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蠢。
萧沂吹着茶面,波澜阵阵,他抿了一口抬头,对上她的眼,笑了笑。
“我说近在眼前,你信吗?”
“殿下真会说笑。”
萧沂放下茶,看不清他的神色,“是呀,这世上早无慕氏血脉,只有分明的皇权与人权。”
*
船停靠在岸,荆州的官员叩圣参拜,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为首的是荆州刺史赵乾,官袍加身。
“听闻这荆州刺史从前在京城是兵部尚书,博学多识,也算德高望重,却因酒后失态冒犯了长孙皇贵妃,被贬至荆州,一把年纪还要遭仕途尽毁,甚是可怜可惜。”
林缘君唏嘘道,她是江南人,皇后特地许她同行,好给皇后讲解江南风情。
林缘君望向一旁的林惊雨,盈盈一笑,“姐姐作何见解。”
“酒后失态,人犯了错,就该罚。”林惊雨浅浅抿了口酒,她笑意不明,目光与林缘君对上,“没有人可以例外。”
林缘君抬起酒,敬了敬,笑意不减。
“姐姐说得是。”
荆州乃越国旧都,亦是兰妃旧乡,朝中官员皆因兰妃的缘故,对荆州官员恭敬有加。
宴会散后,不乏有同游,实乃阿谀奉承,巴结者。
“荆州女子温柔如水,想当年兰妃绰约风姿,我也曾有幸见过,难怪受得陛下宠爱。”
官员微微掩着嘴凑近灰白胡子老者,老者正是荆州刺史赵乾,“赵大人不如再挑几个荆州女子送入宫,前阵子李才人生得四皇子,足以证明陛下身体尚健,若这荆州女子产下皇子,又因兰妃故土,殿□□恤,前途无量啊。”
赵乾摸了把胡子,“朝中有二皇子与三皇子,四皇子年幼,后诞下皇子也只不过与四皇子无异,如何前途无量。”
官员故意奉承,“赵大人此言差矣,”
京城谁不知三皇子的生母,是背叛兰妃的宫女,死了也不得安生,害得兰妃早产,荆州人应是讨厌那个女子才是。
“况且三皇子,就算如今过继在皇后名下,却也不讨陛下喜,这皇位之争,就算日后是二皇子继承大统,咱荆州小皇子抱紧二皇子的大腿不就成了,自当前途无量,您说是吧,赵大人。”
赵乾若有所思点头,“嗯,老夫也觉得有理,多谢大人提醒。”
“应该的,应该的,届时赵大人重回京城,莫要忘了我就好。”
赵乾一笑,拍了拍那人的肩,“好,定不会忘了你。”
二楼凭栏,林惊雨去瞧萧沂的神色,他平静如同无风的河面。
萧沂注意到林惊雨的神色,勾起唇角轻蔑一笑,“放心,听了这么多年了,都已习惯。”
是呀,早已习惯,林惊雨的眉皱得更深。
直至一只手抚上她的眉头,温柔抹平,林惊雨一愣,他嘴角笑意更深,紧接着,他手指屈起,轻叩了下她的额头。
“不必担忧我,我没事。”
“谁担忧你了。”
林惊雨揉了下额头,望向萧沂离去的背影,她问,“殿下去做什么。”
“这里太吵了,去寻个清静地。”
还不是在意,偏要当个没事人。
林惊雨这般想着,皇后身边的侍女来传,荆州送来好东西,皇后叫她过去挑几件喜欢的。
“嗯,我知晓了。”
林惊雨去时,林缘君已在,皇后给她挑了身衣裳,青绿色,荆州天蚕织丝,滑若水。
皇后见林惊雨进来,咧开嘴笑道:“你们二人当真长得相似。”
“嗐,本宫年纪大了,穿不得这娇俏绿色,还是你们穿着好看。”
林惊雨欠了欠身,“怎会,妉妉在府中见过母后闺阁时的画像,天姿国色,母后保养得好,如今也未有变化,不减当年。”
“姐姐说得是。”林缘君接着道,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反正臣女是瞧不出娘娘的年纪,姐姐这般说,臣女便愈发好奇娘娘年轻时的模样,该是何等美人。”
皇后被夸得合不拢嘴,满面春风,“还是你们俩能讨我欢心,就连嘴也生得一样的甜。”
皇后招了招手,侍女端上来一条蚕丝袍,颜色依旧是青绿色,“来,妉妉,这条是给你的。”
林惊雨恭敬一拜,“多谢娘娘赏赐。”
皇后握住她的手,“不必多谢。”
皇后又拉起林缘君的手,“往后,你们要姐妹情深,共同进退,光耀我林氏一族。”
林缘君点头,“素素全听娘娘的。”
林惊雨凝望着她们二人被搭在一起的手,林缘君的指甲很长,弦月粉白。
她双眸微眯,扬唇一笑,“是呀,姐妹情深。”
见二人如此,皇后欣慰,她朝林缘君道:“素素先回去歇息吧,我与你姐姐有事要讲。”
“那素素告退。”
林缘君欠身离开,她走后,皇后忽而一笑,她问林惊雨,“本宫年轻时,真的好看吗?”
“回娘娘,自然。”
“可是再美,陛下也从未正眼瞧过本宫,不过本宫只失落了几天,因为本宫发现,在这深宫没有哪个女人能获得帝王爱,从前是有一个的,只是她早死了,其实她也没有多爱,陛下还不是要宠爱长孙皇贵妃,但陛下纵容长孙皇贵妃,是因为她母族的势力,更别提那些无权无势,没有家族支持的妃子,只怕要在皇宫孤独终老。”
她说着,紧盯着林惊雨,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所以,在这皇宫,没有真情与永远的宠爱。”
她又怎会不知。
望着皇后严肃劝告她的模样,林惊雨笑了笑,“母后当我是因情舍不得三皇子殿下?”
“姑母是想告诉你,不要为帝王伤情。”她开门见山,“姑母希望在回皇宫前,三皇子能纳素素为侧妃。”
她另一只手也握住林惊雨,握得要比方才紧,“在姑母心中,还是只有你能继承姑母衣钵,成为这大启皇后。”
“好。”
夜里,河面起风,波涛时不时冲拍着船身。
林惊雨从皇后屋中走出,没走几步,忽然身后一道极其柔软的声音,“姐姐。”
她转头,见黑暗的角落,一道婀娜身姿走出。
林缘君?
林惊雨弯唇一笑,“妹妹不是走了吗,站在这暗处,姐姐差点以为是刺客要杀姐姐,仔细一瞧,原来是妹妹。”
“姐姐说笑了,妹妹怎会是刺客,要害姐姐。”
“是啊,也亏得是妹妹。”林惊雨顿了顿,她缓缓开口,柔声问,“不过,妹妹叫住姐姐,是想干什么呀?”
林缘君娉婷走来,朝林惊雨欠了欠身,“既然姑母讲,要你我姐妹轻深。”
她声音很甜,仿佛她们真的姐妹情深。
她道:“那有些事妹妹得与姐姐解释清楚,不然怕姐姐厌恶妹妹。”
林惊雨问,“何事。”
“嫁给三皇子殿下一事,绝非我所愿,是姑母希望我嫁给三皇子殿下,虽是姑母,却也是皇后,皇后之意我怎敢拒绝,还望姐姐不要怨妹妹。”
她说得楚楚可怜,到最后,仿佛真怕姐姐厌了,眼眶湿润微红,一颗泪珠凝在眼角,再一眨眼,啪嗒掉下。
忽然,她的脸被掐住,林惊雨望着她失措的神情,蹙了下眉,心疼似地替她擦去眼角的眼泪。
“怎会怨,妹妹生得如此美丽,叫人怜惜还来不及。”
她擦完眼泪,将帕子折叠,漫不经心问。
“哦,对了,兰若河畔,土匪一事可与妹妹有关。”
“那是二皇子妃做的,怎会是素素做的。”
“开个玩笑而已,妹妹不必紧张。”
“外面的风大了,难免打个寒颤。不过姐姐这玩笑,素素是万不可能的,实不瞒姐姐,素素连杀鱼都不敢,更何况是杀人。”
“姐姐又何尝敢杀鱼。”她柔和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像是丝绸里包裹着一把刀,让人寒颤,“但姐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谁若是惹了我,下场会比较惨,便比如那两个匪徒,姐姐可是全杀了。”
“那两个匪徒要害姐姐,是该杀。“
林惊雨望向河面上的月亮,“时辰不早,姐姐便先回去了,妹妹也是。”
林惊雨抬脚要走。
“慢着。”林缘君忽然叫住她。
“怎么了?”
只见林缘君俯身,手放在她鞋边,一会她又起身纤细玉指上是一只蚂蚁,“姐姐当心,蚂蚁亦是生命,可别踩死了。”
“妹妹当真是慈悲心肠。”
“姐姐谬赞了,万物皆有灵,素素不忍伤害。”
“我看这皇宫尔虞我诈的,不适合妹妹这般心善的人,这天上地下,看来还是尼姑庵适合妹妹,毕竟出家人慈悲为怀,与妹妹理念正好不谋而合。”
“姐姐又说笑了。”
*
林惊雨回去时,偶然瞧见甲板夜色极美,她起了闲情逸致,观水上月。
她昂起头,心想萧沂没福气,见不了这极美月色。
不经意间,她瞧见二楼凭栏,有一道白袍身影,化成灰她也认得。
萧沂站在风口,背对月色。
“臣参见殿下。”
“老师不必多礼。”
萧沂伸手握住眼前要参拜之人的手,老者两鬓斑白,此人正是荆州刺史赵乾。
“自上次寺庙一别,我与老师已有两年未见,老师身体可安康。”
“多谢殿下挂念,老夫身体强健。”他拱手 ,虔诚一拜,“荆州一行,老夫不负殿下所托。”
“慢着。”萧沂微微侧目,望向昏暗的角落,风卷起一片青色裙摆到皎皎月光下,露出了马脚。
他薄唇轻勾,“你这偷听人说话的毛病,愈发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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