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耳熟,又是一道闪电,她注意到他穿的衣袍今日在一个人身上瞧见过。
林惊雨捧起夜明珠,缓缓靠近,她颤抖地伸手将那人扳过来,与此同时在一条蟒蛇般蜿蜒的闪电炸裂,惨白地照在男人苍白如死尸的面庞。
“萧沂?”
林惊雨不可思议张口,她推了推他,他已无半点反应,她颤抖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没气了?
他方才不是叫了一声?
莫不是她踹狠了,原本卡在气管里的水进了肺部。
又或者是,他本就死了,方才是幻觉?是鬼?
她摸上他的脉搏,好在虽微弱却是跳动的,他还活着,但没了气息下一刻或许就是死期。
林惊雨连忙按压他的胸口,而后俯下身,低头掐着他的脸含住口渡气,如此反复。
她按着他的胸口,“萧沂,你别是想让我当寡妇。”
最后一次时,底下的人猛然一咳嗽,咳出卡在喉间的水,他虚弱道。
“抗过了刺客和溺水……却差点没抗过你的一脚……”
他惨白的唇扬了扬,“原来,你才是我的克星。”
林惊雨筋疲力尽捶了下他的胸膛,“克死殿下算了。”
萧沂捂着肩膀拧着眉头吃力爬起,他望向四周,“这里有残骸……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不然真死这里了……你也得陪我死。”
林惊雨道:“休想。”
*
雨下得越来越大,二人沿江往上游走,四周的树枝如恶鬼招着爪子,闪电下每走一步爪子伸得更近。
她指腹被江水以及此刻的雨水,泡发得没了指纹,褶皱泛白。
本是一道走的,谁知萧沂走了几步就撑不住。
林惊雨问,“殿下可还好?”
萧沂捂着肩摇头,“无碍。”
过了会,男人要倒地。
林惊雨赶忙扶住他,望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蹙眉叹了口气。
雨夜,林惊雨的双腿虚弱无力,肩上的人越发滚烫,他半条手臂,血水被雨水冲淡,转瞬又愈浓,血珠顺着他的指尖,滴在林惊雨的裙摆。
林惊雨低头,望着触目惊心的一道道血迹,她眉心微动,这样下去不行,萧沂失血过多,又因伤口发炎而发烧。
她能察觉出他的气息逐渐微弱。
他要死了。
雨势渐大,地上坑坑洼洼,泥泞不堪,林惊雨的脚陷入泥地,她的脚走得早无知觉,身上的人因昏迷愈发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会累垮她的。
一个自私的念头,浮现在林惊雨脑海。
反正他要死了,不如扔了他。
她扛着他走了这么久,已是仁至义尽。
若不扛着他,她能走更远,更快。
这四周可能有野兽,可能有追杀的刺客,可能拖着他走,就能累死在这泥地。
罢了,再走一会。
就一会。
可走了很久,她体力不支连着萧沂倒地,天旋地转,溅起泥水,两个人皆狼狈不堪。
不一会泥泞的土地沾染上鲜血,点墨似的向四周渲染开来,林惊雨便躺在上面,白皙如瓷器的脖子溅了几点泥点子,以及他的鲜血,转瞬又被雨水冲刷。
雨水坠落不断拍打他们的脸颊,又冷又疼。
就这么把他放在这里吧,她这般想,他真的会拖累她的。
萧沂,别怪她狠心。
林惊雨转头,望向一旁的男人。
他双眸紧闭,明明是个雨天,嘴唇却干裂,整张脸与死尸无异,或许下一刻就是具尸体。
或许下一刻,他就死了。
“萧沂,你不准死。”她忽然道。
林惊雨缓缓爬起身,抓住他的手,双眸睁大,笑着道。
“你要是死了,我就嫁给二皇子,那个贱人还觊觎我的美色,长孙瑶我斗死她轻轻松松,如今我又是林家嫡女,何愁正妃身份。”
“你死了,皇子里头除了小的,就他一个大的,他做了皇帝,我就是皇后。”
地上的人依旧不肯睁眼,脉搏跳得愈来愈弱,手无力地搭在林惊雨的指间。
林惊雨却笑得越灿烂,夹杂着风雨声。
“你要是死了,信不信我直接下药给你爹,”
“反正慢慢斗,我迟早要当皇后,迟早母仪天下。”
“就算当不成皇后,我以后也是你皇嫂,是你的母妃。”
“去了地底下,你也要这么称呼我。”
“哦,忘了,现在长孙氏谋反了,听闻长孙大公子长得也不赖……”
……
“做梦。”
忽然一道沙哑的弱声,再熟悉不过。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糊住了她的视线,有只滚烫的手抹去她眼角的眼泪。
一张苍白的脸逐渐清晰,放大,雨珠子顺着他的浓密细长的睫毛滴落。
林惊雨的笑戛然而止,茫然之际,唇瓣上被一道柔软覆盖,冰冷至极,碾压着她的唇,又狠狠咬了一口,似是在报复她方才的那番话。
血腥味勾缠,唇齿撤离,耳畔是雨点坠落的打鼓声,他低沉阴冷的笑声钻入她的耳蜗。
“林惊雨,想嫁人,除非我死。”
“不过,我死了也要变成恶鬼,缠在你和你夫君床榻。”
在她情浓时出现,吓得她只会喊他的名字。
“萧沂。”
林惊雨喊了声,他太过滚烫了。
萧沂颔首,摸上被他咬破的唇,像是标记了一个的印章,只有野蛮的动物才会标记。
可想想,那又如何。
君子面如他,卑劣心亦如他。
她常骂他衣冠禽兽,他不就是。
“萧沂?”她又唤他。
“嗯,记住,这才是你的夫君。”
“那你就给我好好活下去。”
林惊雨晃晃悠悠起身,伸手向萧沂,指尖滴着雨水,萧沂一笑,缓缓伸手握住她的手。
“好。”
大雨倾盆,江潮声凄寒,泥泞的道路上,在刹那电光间可见两道身影贴在一起。
*
林惊雨寻到一个洞穴,内有稻草和煤油灯,应是山中猎人打猎时的暂居点。
她扛着萧沂倒在稻草堆,仰着头大口喘气。
萧沂紧闭着眼,毫无动静。
林惊雨慌忙喊,“萧沂?”
他声音虚弱,却带着笑意,“放心,还活着,不必担心。”
“才没有,你若死了,如今局势已变,我也好早点改嫁。”
她说着,目光凝聚在萧沂的胳膊,血依旧止不住,若再这么下去,他就真死了。
林惊雨起身,裙摆忽然被拽住,她低头,见萧沂缓缓掀开眼皮,一双黑眸深邃,在电闪雷鸣之时,映着她的样子。
“怎么,现在就去改嫁了?”
“方才打雷时,看见山洞里煤油灯和猎人留下的东西,我去看看。”
她扬唇一笑,“怎么,就这么怕我改嫁?”
萧沂松开手,“怕你现在出去,被外面的野兽吃了。”
林惊雨笑而不语,转身朝一旁杂乱的一角走去。
破旧的桌子上有火折子,她试着点燃,煤油灯烛火摇晃,洞穴终于亮了一些。
萧沂的血实在止不住,她想起在扬州对秦家二少爷使的法子,拿起桌上的刀子抵着石头掰弯,让煤油灯将刀子烧得发红。
然后转身对萧沂道。
“萧沂,你信我吗?”
萧沂望着她,风吹起衣袂,她的样子说来狼狈,一路跌跌撞撞,披头散发,闪电照得她的脸苍白瘆人,偏手里还拿着一把烧红的刀子。
萧沂微微皱眉,“说来,是不太相信的。”
他又道:“但,可以一试。”
她道:“没有麻药,很痛。”
“无妨。”
他剥下衣裳,露出狰狞的血口,面色平静朝她道:“来吧。”
林惊雨走过去,待刀伸向他的伤口时,她握着刀柄的手颤抖。
萧沂垂眸勾起唇角,“怕了?”
她望着伤口,声清晰道:“怕你疼。”
萧沂一顿,又缓缓闭上眼,“不用怕,我不惧痛,不过你要再慢一些,我可能就真死了。”
林惊雨咬了咬牙,握紧刀,贴向他的伤口。
血肉模糊中,白烟隐隐上腾,林惊雨能闻到淡淡灼烧味。
以及感觉到他极力隐忍的颤抖,她握住他的手,“殿下。”
仿佛唤他,就能缓解那份疼痛。
萧沂的气息沉重,额头青筋暴起,几滴冷汗滴下,他苍白干裂的唇却一扬,一双眸睁开蓄着笑意,望着眼前满脸担忧的女子。
“放心,痛不死。”
血止住了,林惊雨扔了刀子。
萧沂问,“你怎么出现在了岸边。”
林惊雨撕下自己裙摆一条布料,替他包扎。
“是林缘君把我推了下来。”
“真可怜。”
萧沂望着她狼狈的模样道。
林惊雨以为他是在讥讽她,冷着脸猛地缠紧绷带,萧沂闷哼一声:“林惊雨,你谋杀亲夫啊。”
她继续缠绕绷带,边说:“是殿下狼心狗肺先,挖苦我。”
他凝望着她脖颈上有一处红肿的擦伤,“我是真觉得你可怜,心疼你。”
“不需要,我挑断了她左手筋脉,她那只手怕是废了。”
“一只手抵一条命?”
“若不是因为长孙氏造反,我早就将她绳之以法,她现在该押入大牢,等待菜市刑场众人唾弃与腰斩。”她怒不可遏,声极其寒冷。
萧沂道:“那真可惜。”
林惊雨目光望向萧沂的肩膀,问,“话说,你这伤怎么回事,长孙氏的人砍的?”
“是,也不是。”
林惊雨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这一剑,我给皇帝挡的。”
林惊雨不可置信,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抿了唇道:“殿下何时喜欢父慈子孝的戏码了?”
“你说得没错,确实是场戏码。”
“殿下故意的?”
他面色平静:“十余年来的不管不问,总要找一个契机爆发他心中愧疚。”
林惊雨点头,愈想愈不对劲,她忽地拽住他的手问,“所以,殿下早就知道长孙氏要造反?”
“长孙氏有谋反之意,韬光养晦数年,此次皇帝下江南京城群龙无首,实乃夺权篡位好时机,在皇帝回京前行刺。”萧沂嗤笑,“恐怕现在的京城早已被长孙氏所控制。”
他心如明镜,她蒙在鼓里,林惊雨气道:“殿下为何不告诉我?害我白费心机。”
“本殿只知他造反,又不知他何时造反。”
林惊雨气得笑了笑,“殿下真是让我哑口无言。”
她又不解问,“不过,殿下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皇上,提前筹谋,来个瓮中捉鳖。”
“没有实质的证据,三言两语父皇怎会听我的话动兵,况且我在赌。”他双眸幽深,晦暗不明,“赌我的二皇兄是否能赢过长孙氏,鹬蚌相争,他们舅甥俩自相残杀,你我只需观局就是。”
林惊雨问,“若赌输了呢。”
毕竟,赌输了可就是长孙氏的天下了。
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两方相争,必有一败,另一方也必然有所伤,此刻若有第三方势力乘虚而入……”
萧沂顿了顿,目光渐深。
“第三方势力,是指殿下?”
“不重要。”他执起稻草堆上的刀子,刀子已退温,变成正常的颜色,他把刀子握在林惊雨的手心,“赌输了你就杀了我。”
他勾起唇,目光却冷,“毕竟长孙大公子长得也不赖。”
“好。”
林惊雨道,不知她是在道长孙大公子好,还是在允诺旁的。
她握紧刀子,注视着萧沂的双眸,扬唇一笑,“妾身便与殿下一道赌输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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