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G明白她的迟疑,仔细想了想,仍说:“也分些吧,留下咱们自己足够的量就行。”
“也好。虽说村子里都以种地为生,家里多少都有些存粮,但仔细想来,平日就已是过得那样清贫,眼下这种时候只怕就更不敢吃喝了。”
吃饱了,身体才有能量去抵御寒冷,若一直腹内空空,这种天气就更难熬了。
“除去家里人送来的这一堆,刚好庄子上今年的产出也还未曾上缴进行处理,拢共加在一块儿也不少了,拿出来分一分应当能够顶上一段时日。”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管事婆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主子心善,只是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这村子里虽绝大多数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但却也不乏有那几颗老鼠屎,好吃懒做贪婪成性,整天净琢磨偷鸡摸狗之事。
往日里倒也罢了,都知道咱们这处庄子背后杵着大官,没哪个吃饱了撑的敢来找死。
可眼下突逢天灾,人被逼到绝境势必会恶向胆边生,一旦叫他们知晓咱们手里物资充足吃穿无忧,保不齐还要得寸进尺。
给了吃的给了穿的用的,没准儿还嫌紧巴想要更多呢?没准儿又要惦记住的呢?届时一拥而上胡搅蛮缠,甚至是仗着人多势众企图强行霸占……主子们千万别以为奴婢是在危言耸听,‘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老话也不无道理啊。
哪怕只是有那么丁点儿可能性,咱们都万不能大意分毫,否则没哪一个能担待得起后果啊。”
“的确不是危言耸听。”
林碧玉不假思索给予了认同,却又话锋一转,“不过你不是也说了,人被逼到绝境才会恶向胆边生?所以才更应该这样做啊。”
在管事婆子不解的目光之中,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咱们家这偌大一个庄子杵在这儿就是个明晃晃的靶子,更何况此次家里运送了那样一大批物资进来,果真能瞒得过那么多双眼睛吗?
即便咱们拼命藏着掖着,也不过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一旦那些人真正到了生死攸关之际,头一个就会想到咱们的庄子,毋庸置疑。
届时对方群起而攻之,即便咱们拥有一众带刀侍卫也未必能够震慑,不闹出点血腥来怕是没法儿了结的。
是以,不如咱们主动拿一些多余的东西出来。”
有的吃有的穿,还有碳火可以取暖,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到时候哪怕其中有贪心不足的老鼠屎妄图做点什么,绝大多数人也绝不会轻易被煽动情绪从而犯下蠢事。
对于习惯了得过且过、能忍则忍的底层百姓来说,“恶向胆边生”其实也非常非常不容易。
适度的善心是其一,这一点考量也是重中之重。
林碧玉又低头看了眼纸上清算的内容,轻描淡写地说道:“倘若果真有那贪得无厌的蠢货妄图得寸进尺,侍卫们的刀剑也就是时候该出鞘见见血了。”
冷静平淡到极致的语调叫人不禁心头一惊,刹那遍体生寒。
管事婆子已然变了脸色,盯着那纤细柔弱的身影再三打量,深色变幻莫测。
不知究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闻。
林黛玉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只是有些担心,目光不由投向了她那准姐夫。
却见胤G的眼神脸色竟丝毫没有异常,完全不惊讶于她出人预料的冷酷无情不说,反倒从善如流地点头应和,“吩咐下去,有任何异动不必客气不必手软,劝说无用杀无赦。”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神情中皆是对对方的欣赏认可之色。
“……”
得了,一个要杀人,一个就敢递刀。
都不是什么纯善的滥好人,刚好天造地设的一对。
完美契合的氛围太过于刺眼,林黛玉受不了,很快就转移了视线,脑海中不由自主又浮现出方才在她面前寸寸龟裂开的那张漂亮脸蛋儿。
东西很快就交由底下的人分发给了村民,万幸的是,最坏的结果并未出现。
兴许是这个村子的人尤其淳朴,又或许是被那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带刀侍卫给震慑住了,总之一直也不曾有谁冒头出来蹦Q,所有人皆只有满腔的感恩戴德,跪在雪地里对着庄子的方向不知磕了多少个头。
东西分散到整个村子,每家每户能够领取到的并不算很多,但好在朝廷的行动还算迅速,在一行人离开此地的前几天就已经有赈灾物资运了过来。
粗略一算,一家人分别竟也有月余,又兼逢此天灾,家中之人更无不寝食难安。
很难得,林如海和林怀瑾今日都告了假,打大清早就在家里翘首以盼,眼睛都盯得直了。
“姑娘们回来了!”
“蹭”一下,三人齐刷刷弹射而起直奔门外。
一家五口其中有四口俱是感性之人,才一见着面就纷纷泪如雨下,抱头哽咽哭泣仿若劫后余生。
唯独林碧玉却是一阵啼笑皆非,不由得开始寻思掐一把自己好加入其中的可能性,省得自己看起来像个异类似的。
直到用完了午饭,贾敏仍不曾缓过劲儿来,一直拉着林黛玉絮絮叨叨片刻不肯撒手。
略显被忽视的林碧玉却也丝毫不以为意,而是趁此机会示意林如海往外去,“父亲,女儿有一事相商。”
林如海立即挥手遣去跟随身边的奴仆,正色道:“你说。”
“女儿相中了那处温泉庄子,想跟父亲讨要来……”
乍一听不过仅此而已,但林如海却缓缓皱起了眉,“你从来也不是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人,要那庄子必定事出有因,可否细说?”
林碧玉犹豫再三,又瞟了眼周围,轻声说道:“父亲知晓的,我有些特殊之处……”
第93章
作为一个带着记忆胎穿的伪小孩,她的心思缜密、行事周全程度完全不亚于任何一个成年人。
可再怎么小心谨慎,也架不住家
里杵着一只老狐狸,还是个对她尤为上心关注的老狐狸。
一来二去,林如海心中难免生疑。
而察觉到这一点后,林碧玉干脆也就破罐子破摔,开始时不时偷摸往他手里塞一些小伙伴们四处扒拉出来的花花草草。
像什么深山老参、千年灵芝、天山雪莲……无不是世间罕见的天材地宝。
不为别的,就为了这具肉身的亲娘以及同胞妹妹弟弟。
当然,她只是掏东西利索,却是一句解释都没有。
而林如海虽百爪挠心,无数次想要一探究竟,可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狠狠掐灭了那点小心思,多余的精力全拿来帮着打掩护了。
父女俩就这样无声达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这么多年彼此恪守底线分寸,从未有过丝毫不豫之处。
天长日久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信任使得林碧玉也愿意适当透露一些,一则有些事需要人帮忙遮掩搪塞,二则也好叫他稍稍安心,以免胡乱揣测反倒徒生事端。
遂,她越加放轻了声音,“我觉得我的能力可以尝试去改良粮种……”
“果真?”林如海大惊。
“还不好肯定,毕竟先前我也从未往这方面尝试过,也不知心里那点模糊的想法究竟是否具备可行性,不过左右试试就知道了。
若不成,顶多也不过就是搭上点时间精力和钱财罢了,但若是成了,那可就是造福天下百姓的大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毫无疑问,林如海是个为国为民、心系天下的好官,此等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他自是喜闻乐见。
倘若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他必定二话不说一口应允,甚至还会倾全力支持。
可眼下,几乎脱口而出的赞成却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反倒眉头紧锁面色凝重,沉默半晌未回应。
林碧玉纳罕,“父亲有何顾虑不成?”
林如海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即便是寻常人,一旦成就过于耀眼也总难免招惹宵小之辈嫉恨,又或因种种利益牵扯纠葛而引发争端乃至致命坑害。
更何况,你是女子。
更何况,是此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势必名垂千古之事。”
姐妹二人自幼便被名师教导,一应课程全都比照着男子的来,反倒是女孩子之间最普遍的诸如《女四书》之类的东西从未在她们面前出现过。
由此也足以见得,林如海绝非那等骨子里轻视女孩儿的父亲。
说这话显然不是那一层意思,而是实打实的担忧。
大环境如此,“外头无耻小人的恶意诋毁抨击是其一,其二便是夫妻之间。
妻子适当的美名在外自然是好事,身为丈夫亦面上有光、心中不免暗自得意,有益于夫妻和谐。
可倘若妻子的光芒太过耀眼,却反倒不美。绝大多数男子都怀有一点莫名其妙又可笑的自尊心,他们打心底无法接受自己的女人过于优秀,更不能比自己优秀。
最后还有一点,你未来的夫婿是天家阿哥,你可曾想过这样利国利民的天大功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可能滋生出的野心,意味着兄弟的忌惮,意味着他人拥趸的攻讦,意味着帝王的猜忌防备……”
届时,可谓外忧内患一拥而上,足够折磨得她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在林如海看来,那样的美誉盛名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甚至可能重过泰山,重到难以喘息。
是以,他迟疑了。
“况且,你还不是寻常人,你身上的秘密一旦不慎暴露,哪怕是为父豁出去身家性命恐怕也无能为力啊。
碧儿,还是放弃罢,为父只希望你能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作为一个朝廷命官,他理应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天下百姓为重、以后世万民为重。
为此,即便是要他舍生取义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是他的女儿。
作为一个父亲,他只想自私自利地护她一世平安喜乐。
“父亲对我会不会信心太过?我自己心里都还没个底儿呢,怎么到父亲嘴里仿佛就已经成了似的。”
一句娇嗔的玩笑话令这沉重的氛围略微有所缓解。
林如海却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从出生到现在,想做的事从没有一件不曾做成的。”
林碧玉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是这样吗?”
接着沉默一瞬,注视的目光犹如璀璨星河,“我看得出做出这样的决定父亲心中是何等挣扎愧疚,但也请父亲能够直视我的毅然决然。
呆在庄子上这么长时间,关于这件事我已经翻来覆去想过无数遍,父亲所说的这一切我都有所设想,绝非一时心血来潮意气用事。
无论是旁人的恶意诋毁攻讦,甚至哪怕是利益牵扯之下的敌视构陷,这些我都不在乎,也有自保的信心。
四阿哥倘若果真也与那些俗不可耐的男子一般卑劣可笑,那么对于我来说,他的任何想法便也都不重要了。
至于我的特殊之处……这个秘密的确性命攸关,可倘若仅仅只是出于‘怀璧其罪’的担忧就要将其掩埋彻底,一辈子不得见天日,那又究竟还有何意义呢?
这个选择题其实一点儿都不难,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林如海心头一震,不敢置信中又带着些许果然如此,“生而知之?”
“不然走路都还磕磕绊绊的年纪怎么就知道要到处找宝贝给母亲和妹妹治病?您瞧瞧黛儿不就知晓了,那会儿她还整天呲着乳牙傻乐呢。
我从来也不是真正懵懂无知的稚儿,我对自己的能力以及暴露之后可能引起的后果一直都心知肚明,十年前我毅然决然选择救她们,十年后我同样义无反顾。
一个未知的、充满不确定的‘可能’,完全不足以令我害怕退缩。
父亲,这样离奇的际遇千万年来也未必能有几个人有幸获得,老天爷既是挑中了我,又岂知其中是否有深意?不如就让我遵从本心罢。”
林如海的心情复杂极了,眼神亦毫无保留地暴露出了内心,多种情绪不断变换来回拉扯,足能窥见他此时的挣扎。
但无论如何,他眼底的欣慰骄傲却从未消去。
过了很久,他的神情才逐渐恢复平静,深深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一层为父倒是从不曾想到过,也确实,没准儿这就是老天给你的一次机遇呢?我若强行阻拦,说不得还要坏事。
罢了罢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遵从你的本心。
为父永远支持你,林家也永远是你的后盾。”
刹那笑靥如花。
“谢谢父亲。
对了,先前祖母给我留下的那批东西我想分出一半来给黛儿,到时候还请父亲帮忙同黛儿好好说道说道,省得她又胡思乱想。”
这件事也早在林如海的预料之中,当下也根本不曾多想,就点头应了下来,随口笑道:“你母亲那边也在帮你筹备嫁妆呢,到时候保准儿叫你风光大嫁。”
林碧玉倒是有些诧异了。
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祖母离去那阵还一直暗示她不要惦记其他呢,前后才几年的功夫,就从牛角尖里走出来了?
仔细想想贾敏平日的做派,她总觉得这个可能性小得可怜,保不齐又是父亲在其中做了多少努力呢。
不过能勉强维系表面的相亲相爱一家人状态就行了,她也乐意适当装傻充愣配合一下。
很多事实在也不必太过较真,折磨其他亲人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拼命内耗自己呢。
想到这儿,林碧玉的脸上就露出了惊喜的模样,不禁抿唇笑起来,玩笑道:“原本还想着往后要好好经营手里的产业,以便将来继续维系挥金如土的豪奢生活,如今看来我竟是不必努力什么了,直接原地躺平就好。”
林如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我林家的女儿还要努力什么?即便你将来嫁了人,娘家就不是家了?为父就不是父亲了?
安心躺平,要什么只管张口说一声,为父管你一辈子。”
“可巧,眼下正有想要的。”
“你说。”
“就是想请父亲帮忙找一些关于农事方面的书籍回来,该了解的总归还是要了解一番才好,总不能两眼一抹黑仗着本事就冲了,回头真有点什么我也不好解释啊。”
况且她还想着日后出一本科学种地的教科书呢,倘若连这点表面功夫都不肯做足了,那不是擎等着别人来发现猫腻儿?
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千金小姐,总不可能一夕之间就突然变成了农事专家。
“你考虑得十分周全,不过就是要苦了你了。”林如海已经开始心疼上了。
夜里,夫妻二人沐浴后便照常闲话家常,只不过今儿的话题却是全围绕着两个久别重逢的女儿身上打转。
趁此机会,林如海就同她说了,“那个温泉庄子也划进碧儿的嫁妆单子里。”
贾敏一愣,下意识道:“能不能换一个?其他各处的庄子铺子宅子都可以,多挑几个也行,只是带温泉的庄子咱们家就只有那一个,黛儿又刚好喜欢,这回前去泡温泉还是她提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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