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桑宁对于番事一职却有自己的想法。她认为此职务能接触许多不同的番邦人,不光可以巩固和锻炼她的番邦语,还能让她接触到许多在工房里接触不到的事务,增添她的经验,没准就能在三个月后的考核更甚一筹。
毕竟,谁也不知道三个月后的考核具体是要怎么考。
“自然是真的。”王砚辞见她眼如明珠,不由被她的情绪渲染,眼里也带上了些许笑意,他提醒道,“只是这份活计,却不是件易事。”
柳桑宁却道:“纵使万难,我也会努力去做的。”
王砚辞一愣,下意识问:“为何?”
“我阿娘说过,世上本就无容易之事。”柳桑宁想起自己儿时崔氏对她的教导,“人想要好好活着,本就不易,是需要拼尽全力的。”
“人活着要拼尽全力……”王砚辞低喃了一句,他只觉得心中莫名有些触动。待他掀起眼皮看去,他眼中多了几分认真,“那便叫我瞧瞧,你能努力成何模样。”
柳桑宁欢欢喜喜的应下后回了鸿胪寺。
等到下午,林像胥便来收他们所译官信。柳桑宁将自己翻译好的官信整理好,递到了林像胥手中。她不是第一个上交的,她刻意等袁硕几人上交好才走到前头去。等她转身往回走时,却见刘赟还在奋笔疾书,瞧着是在赶最后一封官信的翻译。
柳桑宁悄悄打量了林像胥一眼,发现林像胥已经微微蹙眉。
但在林像胥耐心用尽准备开口催促时,刘赟也停下了笔。他匆忙将官信交到了林像胥的手中,抬手擦了擦额角滴下来的汗珠。
林像胥收齐的官信却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对柳桑宁说道:“柳娘子,近几日像胥科外务诸多,明日便辛苦柳娘子替咱们去番事处当值两日。”
此话一出,实习像胥们便都齐刷刷看向了柳桑宁。就连袁硕等人也都露出了惊讶之色,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有些不太明白怎么这种活计就落到了柳桑宁身上。
袁硕心中暗道,莫非是王大人安排的?他忽然有些看不懂王砚辞的用意。
柳桑宁听见林像胥的话,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连忙高兴应下:“不辛苦不辛苦,我一定好好干。”
林像胥笑了笑,抱着官信离开。他一走,屋子里的人便神色各异起来。
以李庆泽为首的三人几乎将心中的不满写在了脸上,只是他们性格各不相同,李庆泽不满则是白眼都快翻到天上,甚至不惜出言讽刺:“有些人可真是有手段,报名录取能破格,这职务也能破格。”
他们每一个进了鸿胪寺的实习像胥,谁不想多出头?谁不想多干点活儿好叫上峰瞧见,留个好印象?更何况,番事一职本就是当了像胥后要学会胜任的,柳桑宁现在就能和老像胥一样前去担任番事,这对于他们来说便是一个危机讯号,柳桑宁极有可能因为多干了这点活儿,就能在三个月后的考核中得到更高的评判。
刘赟和另外一位名为赵卓的实习像胥,则只是沉着脸,抿着唇,瞧着很是不高兴。但李庆泽开了口,他们便没有吭声。
柳桑宁不打算和他们吵架,毕竟这会儿自己刚得了新的任务,正是在风口浪尖上,再去刺激同僚,她怕李庆泽这样容易冲动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于是只道:“隔壁像胥们事忙,这才叫我帮两天忙罢了。没准日后便是李君同诸位轮着去,李君何必着急呢?”
见李庆泽还要啰嗦,柳桑宁抢先说道:“若是因着这事儿起了口角,王大人觉得于鸿胪寺不利,没准就干脆打消了咱们实习像胥去轮值的想法,亏的可是咱们自个儿。”
听得柳桑宁这么说,李庆泽一时半会儿忍着没发作。袁硕也不想实习像胥这边陷入纷争,于是忙出来打圆场:“柳娘子说得对,没准过两日又会换一人去。”
他已经拿定主意,得想办法私下见一见王砚辞,摸清他到底如何想的。若是有新的计划,他也好心中有数。
李庆泽冷哼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可又看在袁硕的面子上没有闹起来。更准确来说,他的心里也有一杆秤,知道若这会儿闹起来,隔壁的老像胥们必然是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没准就会传到王砚辞耳朵里去。若是在王砚辞心中有了欠佳的印象,那必然也是会影响他的考核的。
李庆泽虽然是个暴脾气,但他好歹也读了十几年书,没那么蠢。他知晓柳桑宁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女娘,之前就不肯于口角上吃亏,现在自然也是不肯的。闹大了,还不知会是何等光景。
柳桑宁却懒得搭理李庆泽,她眼下心情十分愉悦,并不想因此坏了心绪。更何况,林像胥方才除了来收官信,还带来了新的任务。如今来往长安的番邦人增多,番坊眼瞧着居住之人越发多起来,听说朝廷预计高峰时期的人数或许一个番坊都住不下,正讨论要再开一个番坊呢。
人一多就容易乱,更何况还有不少初次入雍的胡人。于是有大臣提议,由鸿胪寺将治安律法翻译成不同的文字,然后发往番坊,放置在各家客栈中,让那些胡人都翻看了解。这活儿自然是落到了像胥科,但老像胥们最近忙得不可开交,这种在他们看来十分简单的活计便决定交给实习像胥们。
十几种番邦文字,几乎就能涵盖所有来长安之胡人,实习像胥的九人需合力将这十几种文字翻译出来。方才林像胥将这任务分发下来,众人便感觉到了压力。
十几种文字,他们可不是每一种都精通。有几个国家的文字,他们如今也只是略懂,需要借助典籍一点点查才能翻译出来。可朝廷要得急,只给了半月的时间,他们不仅要先翻译成文字,在翻译之后还需誊抄数十份,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与其纠结这番事一职,不如还是先定下岑夫子的课与这次律例的译文。”柳桑宁提醒道。
听她提到这个,刘赟开口道:“岑夫子的课我们早就定下了。”
柳桑宁微微挑眉,这是趁她不在他们自行决定了?瞧着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将她放在眼里,好似这课程无需她参加一般。
一旁顾安见气氛有些不妙,赶紧开口:“咱们商量过了,选了呼罗珊、天竹、百越、南倭、苏基五国。新济与婆娑大家要么本身就精通,要么多少都会点儿,于是便没有选了。”
柳桑宁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有几个人是想要偷懒的,新济与婆娑必定会在其中,如此一来就只需学习三门不太熟悉的语言。可眼下却出乎她的意料,让她对自己的这几位同僚也有了新的看法,明白他们都野心不小,牟足劲了要留下。
她很快就想到,大家都这么统一的上课,那所有人几乎就都没什么太多额外的时间自己去想别的办法。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是要将大家都拉到同一个起点上。柳桑宁更明白,或许有人已经拿定主意,会私下请先生教授新济语与婆娑语,好让自己赢面更大些。毕竟这两门语言的先生是最好请的。
柳桑宁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见她如此平静,其余人都有些意外,他们还以为以柳桑宁的性子,此番定要闹一闹的。
“至于律例的译文……”顾安挠了挠脑袋,也有些举棋不定。
别的语言都好说,就那呼罗珊语,他们当中几乎没有几个人是精通的,只有一两个人表示勉强还能认几个字。换句话说,若是要翻译呼罗珊文字,他们要费更大的功夫,可能需要逐字逐句的翻阅典籍。
若只是翻译还不算太难,偏偏还需誊抄。时间这么紧,他们谁也没信心能做好。
这时李庆泽忽然开口:“译文我们就按自己擅长的来分划……”
他三言两语将谁翻译哪国文字安排得明明白白,被分配到的人也都欣然接受,唯独没有安排柳桑宁。说到最后,还剩下呼罗珊语,李庆泽不怀好意看向她:“我们八个人负责十五种语言,你就只用负责呼罗珊语,可别说我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你一个女娘。”
听起来的确是他们承担了更多,可柳桑宁却是面无表情。她很清楚李庆泽是知道自己填报的是新济语的,他们这些人甚至连她考试时考的是婆娑语都不一定清楚,更别说她提都没提过的呼罗珊语。
这明摆着就是在给她难堪,想让她完不成这次的任务。
见柳桑宁不吭声,李庆泽给刘赟使了个眼色,刘赟立即说道:“咱们平均一人都要负责两种语言,唯独你只需负责一种,已经很照顾你了。”
“照顾?”柳桑宁都听笑了,她也不发火,只看着刘赟皮笑肉不笑,“这种照顾给你要不要?我跟你换。”
刘赟翻译的是新济语与天竹语,都是他熟稔或精通的文字。听到柳桑宁的话,他自然是不肯的,竟还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
柳桑宁扫了其他几位同僚一眼,大家纷纷避开了她的目光。可见这呼罗珊语还真是人人避之不及。
柳桑宁哼笑几声,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径直走向了书架,从书架上挑了本呼罗珊的字词典籍,坐回了自己的工位上。
李庆泽刘赟等人不由有些幸灾乐祸起来,招呼着其他实习像胥落座干活。
律例的内容是已经摘出来了的,每个实习像胥都领到了一份。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下来,只有微微的翻书声。
袁硕偶尔会抬眼看向柳桑宁的方向,只见柳桑宁似乎在一页页看典籍,几乎很少动笔。他不由有些替柳桑宁担忧起来,该不会是一个字都不会吧?
顾安注意到袁硕的异样,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最后也定格在了柳桑宁身上。他轻轻踢了下袁硕的桌脚,示意他专心一些。
袁硕回过神来,低下头沉浸在翻译中。
柳桑宁却将典籍看得津津有味,她对呼罗珊语很是熟悉。毕竟摩罗大师很喜欢呼罗珊国的书籍,那些长安卖得畅销的异闻异录话本子,摩罗大师比书局的人都早拿到原版书籍,然后看也不看直接交由柳桑宁来翻译。这些年下来,她对呼罗珊语早就熟记于心了。
只是像胥科里的这本典籍,是根据崇文馆编撰所写的大雍字词典籍翻译成呼罗珊文字,上面除了字词,还会用几句话说一个小故事,便于学习之人更加深入的了解。这样的典籍柳桑宁还是头一回看,觉得很有意思。
她心道,自己就当是温故而知新。
于是下值时,实习像胥们并没有看到一个萎靡不振的柳桑宁。反倒是见她精神奕奕,眼睛亮得惊人,甚至下值时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瞧着心情十分愉悦。
李庆泽嘴里不由说道:“奇了怪了,她莫不是被呼罗珊语逼疯了吧?”
否则怎还能笑得出来?
其他人也很是不解,可大家与柳桑宁关系疏远,自是不会有人上前去问的。
等到次日,柳桑宁依旧是满满的干劲,去番事轮值时,还顺手将呼罗珊语的典籍带走了。
李庆泽啧了一声:“去轮值番事还带着典籍,做给谁看呢?”
“我瞧她是被呼罗珊语难住了,想要抓紧一切时间临时抱佛脚吧。”刘赟也小声笑了一句。
李庆泽听了也不由高兴起来,觉得这回定要叫柳桑宁吃这个苦头。
柳桑宁来到番事轮值之地,这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就在鸿胪寺进门的右边。这个房间三面墙有窗户,其中一面窗户是与鸿胪寺大门在同一面。若是有番邦人想要求助或是求告,只需敲窗户便可。
当值之人询问过缘由后,若需详细的了解,便可递给前来者一张字条,那人便可凭借字条进入鸿胪寺,来到番事房。
最近番事房几乎无人问津,毕竟不少像胥都在出外务,许多事情他们早就在外头给解决了,会找上门的番邦人少之又少。
柳桑宁坐下后便拿出了典籍,准备继续看。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窗户被敲响了。
第19章 补办通关文牒
柳桑宁走过去打开窗户,窗外站着一名高鼻梁深蓝眼睛的女娘。那女娘瞧着二十五六岁,看到柳桑宁的时候也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想到番事会是一位女娘。
“请问有什么事吗?”柳桑宁看着女娘问道。
女娘朝屋子里瞧了一眼,见确实只有柳桑宁一人,她搓了搓手,有些局促地用蹩脚的大雍话说道:“大人,我的通关文牒不见了……我想来补办一个……”
她声音不大,瞧着有些胆怯,说这些话似乎用了她所有的勇气。
柳桑宁听到女娘这么说,她打量了一下,问道:“你带路引了吗?”
“带了带了。”女娘两只手交缠在一起,连连点头。
柳桑宁想了下,转身从墙上的架子上取下一张字条递到了女娘手中。然后对她说道:“你先进来吧。”
女娘拿到字条,似乎心情都激动起来,手指紧紧抓着字条,转身往鸿胪寺大门走去。不一会儿,她便到了番事房的门口。
她站在门旁,揪着手指不敢轻易往里走。
柳桑宁抬眼瞧见,立即招手道:“进来吧。”
女娘从外面走进来,柳桑宁又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见她十分紧张的模样,想了想倒了杯茶递给她:“如今天儿还有些凉,喝口热茶吧。”
女娘接过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肠道流向胃,只觉得整个人都暖起来。或许是因为柳桑宁态度温和,女娘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柳桑宁从桌上拿起一本册子,翻了翻里面的内容。这本册子里说的便是番邦人通关文牒若有丢失该如何处置,里面也有一些需要询问丢失者的问题。
柳桑宁便干脆也在女娘对面坐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娘看了眼柳桑宁,斟酌了一下开口:“我叫阿奴莉莉。”
“你是哪里人?”柳桑宁又问。
阿奴莉莉说道:“我是呼罗珊人。”
柳桑宁听了后便立即用呼罗珊语继续提问,问了下阿奴莉莉的年纪以及何时来雍等,阿奴莉莉也都一一回答。她虽瞧着胆子小,但回答起来的时候还算顺畅,并没有需要仔细思考作假的模样。
柳桑宁想了下,又问:“你的通关文牒是在何处丢失的?”
阿奴莉莉怔愣了下,下意识回答:“我不知道。”
刚回答完,似乎又觉得这样回答不好,她赶紧又说道:“我是在客栈发现不见的,可是在哪里丢失的我确实不知。”
听到阿奴莉莉这么说,柳桑宁倒是放下不少心来。若是她能马上回答出来,柳桑宁反倒要怀疑她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麻烦路引给我看看。”柳桑宁说道。
阿奴莉莉听到柳桑宁的话,赶紧从怀里掏出路引递给柳桑宁。
大雍的路引是一张文书,正面用呼罗珊语,背面用大雍语写明了她来大雍的目的以及需要留在大雍的时间。除此之外,上面还注明了她身上并无官司以及缴税的情况等。柳桑宁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路引没有造假。
“你这两日便得离开长安了。”柳桑宁注意到她可以留在大雍的时间,她算了下回呼罗珊的时间,发现这两日就必须离开长安了。否则就无法在规定时间内离开大雍境内。
阿奴莉莉点头:“是的,所以丢了通关文牒才会赶紧来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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