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邦人进出大雍都必须同时有路引和通关文牒,缺一不可。所以这东西对来大雍的番邦人来说十分重要。
阿奴莉莉小声问:“大人,可以帮我补办吗?”
柳桑宁确认了路引没问题,又见阿奴莉莉的回答也都没有漏洞,按照鸿胪寺的规定,是的确可以补办的。
于是柳桑宁点头道:“好,稍等。”
补办通关文牒的手续稍显繁琐,并不是柳桑宁独自一人就能办理的。需要先让阿奴莉莉在纸上写下申请补办的理由,还需要签字画押。若是阿奴莉莉不会写字,便由柳桑宁替她写下,然后再由她签字画押。
写完这些,阿奴莉莉需要留下她的路引,再由柳桑宁将申请交到王砚辞处,由王砚辞盖上鸿胪寺的公章。随后便要送去番坊判官处,由番坊司盖以通关公章,并补办通关文牒。
而这些事,都需要由当天轮值的像胥来办,大多数像胥都是不喜办理这些事的。因为太过于琐碎和麻烦,还需要出外务。
可柳桑宁却并不觉得这些事麻烦,反而有一种初次担当此任的兴奋感。阿奴莉莉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字和写自己的名字,于是便由柳桑宁来替她写申请。等到申请的最后一字写完,柳桑宁拿起纸吹了吹,便准备拿给阿奴莉莉签字画押。
“柳像胥。”王砚辞的声音却突然出现,柳桑宁抬眼看去,便与站在她前面窗户处的王砚辞四目相对。
他今日穿了绛紫色圆领官袍,头戴三梁进贤冠,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不同于平日的威严,瞧着很有气势。柳桑宁记起来,今日是大朝会的日子,王砚辞这身打扮便是刚结束大朝会回来。
柳桑宁连忙起身同他行礼,还未等她说话,就听见王砚辞问:“这是在做什么?”
他嘴里问着,眼睛看向了屋子里坐着的阿奴莉莉。阿奴莉莉被他一双美目所视,犹如被雄鹰盯上的猎物,让她坐立不安起来。她不敢再继续坐着,连忙起身冲着王砚辞行了大礼。
王砚辞平日里倒不是如此在意行礼之人,今日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阿奴莉莉。这让柳桑宁也觉得有些不安起来,脑子里想着,她应当是没做错什么吧?
然后回答道:“这位娘子丢了通关文牒需要补办,我方才已经看过路引,也依着规矩细细问过,眼下刚替她写好了申请,正打算晚些送去大人那儿。”
王砚辞手一伸,柳桑宁赶紧将写好的申请递到了他手中。王砚辞扫了一眼,眉头微挑:“不慎丢失?”
“对,她不小心弄丢了……”柳桑宁话还没说完,王砚辞忽然说道:“我在问她。”
阿奴莉莉忽然被点名,顿时越发紧张局促起来。她瞧着这貌如天人的官员,手心却不自觉地开始冒汗。她的大雍话虽然说得蹩脚,可她却是完全能听懂的,自然知道王砚辞在问什么。
于是她在王砚辞的目光下,将自己跟柳桑宁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柳桑宁一边听一边点头,随即道:“方才她也是如此说。”
言下之意便是说阿奴莉莉并没有前后不一。
王砚辞脸色柔和下来,可目光却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坚毅,他说道:“通关文牒丢失是大事。发现丢失,应先仔细寻找,确认无法寻到才可进行补办。如今鸿胪寺无法确认你是否已经仔细寻过,便不可下定论。”
柳桑宁一愣,这是什么时候定的规矩?她方才看的补办规矩里,可没有说需要鸿胪寺确认失主仔细寻过。只说若有失主上门补办通关文牒,需仔细询问,并确认路引等。
可王砚辞这么说了,她总不好当着番邦人的面驳王砚辞的话,于是没有吭声。
随后她又听王砚辞说道:“这位娘子不用心急,我等与你走一趟,去你所住客栈查看一番。若是确认通关文牒遗失无法寻回,便立即替你补办。”
阿奴莉莉下意识想要拒绝,可王砚辞虽语气温和,可态度却不容反对,她便只好将话语咽下去,点了点头。
王砚辞瞥了柳桑宁一眼,柳桑宁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惊诧地指了指自己:“我也要去?”
“既是你接手的此事,自然要一同前去。”王砚辞平静说道。
柳桑宁有些迟疑:“可我走了,这儿岂不是无人值守了?”
王砚辞瞥了眼身旁的长伍,道:“你留在此处,若是有人寻来,你便去像胥科叫人。”
柳桑宁这下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她虽外出,可今日的值守依旧是她。等她回来了,还要接着在此处值守。柳桑宁隐隐觉得,王砚辞非要她一同随阿奴莉莉去客栈,只怕是有旁的事需要她。
不论如何,她都得去。
第20章 王砚辞看穿她
阿奴莉莉是骑驴来的,这驴子还是她花钱找客栈借的。这会儿要回番坊的客栈,自然也要继续骑回去。
柳桑宁则是上了王砚辞的马车。
王砚辞的马车虽算不得奢华,但里面空间却很是宽敞。柳桑宁一坐下,便觉出这马车与自家的不同来。王砚辞面对车门坐在主位,柳桑宁则在侧面贴着车壁坐着,可两人之间的距离,还能塞下两个人。
柳桑宁不由打量起王砚辞的马车,发现他这车内几乎全素,半点装饰也没有,只在座凳上垫了软垫,旁的便什么也没有了。不似有些官员所乘马车,连车壁上也都是有壁画或是刻了暗纹的。
再瞧车帘,也是普通的棉麻布,上头半点绣纹也没有。若不是这马车如此宽敞,不是平常人家能买得起的,柳桑宁都要怀疑王砚辞家贫了。
可长安官眷们几乎都知道,鸿胪寺新上任的王砚辞大人,出身于北方世家豪族王家,且是族长嫡幼子。王家经历数百年,依旧在世家的塔尖屹立不倒。其家族不光财帛不缺,人丁兴盛,且有出息的子弟不少,几乎在各处都有王家子孙为官。
作为王家嫡支嫡子,且又是幼子,自然从小万物不缺,家里宠爱非常。听闻王族长和妻子十分疼爱自己这个小儿子,大儿子与族中其他子弟打闹,王族长向来能做到公平公正。可若是换成小儿子,那王族长必然护犊子。王家人自然谁也不敢去惹王砚辞,再加上王砚辞聪明又俊俏,本也十分讨人喜欢,柳桑宁可是听闻,王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几乎长辈们都一边倒地偏爱王砚辞。
所以王砚辞上京赶考,中了进士又做了官,王家绝无可能让他在京中过清贫日子,那银子还不得和流水似的送来?光是从他的府邸与百官斋只有一墙之隔就能瞧出来,这地段岂是寻常人买得起的?
正因如此,柳桑宁才对他的马车如此朴素感到惊奇。
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四处转着,一看就是对马车十分感兴趣,王砚辞开口道:“桑娘子可是觉得我这马车有何不妥?”
柳桑宁听到他的称呼一愣,垂眸掩饰住自己的不满。方才还当着人面儿叫她柳像胥呢,转头私下又唤回「桑娘子」这样的称呼,可见他心中与他那些同僚一般,都是没有打心底里认为她可以做像胥的。
可上峰问话,她岂有不答之理?于是柳桑宁理了理思绪,回答道:“并无不妥,只是见王大人的马车质朴非常,有些意外罢了。”
王砚辞听懂了她的意思,却只是笑了笑,道:“返璞归真,才能在这里头想明白许多事情。”
柳桑宁一时间有些不懂,坐个马车而已,还需要想明白什么?但转念一想,他每日都需乘坐马车上下值,还需乘坐马车前往皇城参加大朝会小朝会等,自然是有许多时间都是在马车上度过。若是需要思考一些事情,还真是能在这里头细细考量。
柳桑宁又摸了摸车壁,发现用的是上好的楠木。虽比不上金丝楠木,可用楠木也很是奢侈了!原来人家是低调的华丽啊……
车壁也足够厚,将车门与窗都关上,隔音也会比普通马车强上许多。
柳桑宁便趁机问道:“王大人,咱们为何非要随那阿奴莉莉去一趟客栈?我方才细细盘问过,她都能回答上,依着规矩,是可以给她补办的。”
“番事房里写下来的规矩,只是最基本的。若要判断能不能替人补办通关文牒,还需更慎重一些,也更需要办事者的经验。”王砚辞听到柳桑宁这么说,也认真回答,“通关文牒不似它物,它是胡人往来我大雍的重要凭证,丢失便是大事,岂能轻易补之?”
柳桑宁越发不解:“既如此,为何不在那册中写得更明晰一些?”
“日后你待的时间长了便会懂,有些事情并不只是照本宣科,它自有它规矩之下的东西。”王砚辞说得模棱两可,却让柳桑宁像是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于寻常的意味。
柳桑宁一时间没说话,过了会儿问:“我们去了她所住客栈,便能判断了吗?”
“非也。”王砚辞手中合拢的折扇无意识地在掌心轻轻拍了一下,“去她的客栈,只是想进一步确认罢了。”
柳桑宁还是有些闹不明白,可她也知道,自己眼下这般问或许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倒不如等到了客栈,她再在一旁仔细瞧着,许能瞧出些别的来。
番坊离鸿胪寺不算太远,大约两刻钟的时间便到了。等马车停下,柳桑宁跟随王砚辞下了车,一抬头便瞧见了阿奴莉莉所住的客栈名字——喜来客栈。
倒是喜庆得很。
阿奴莉莉到了客栈门前,先是将借的驴还给掌柜,随后便站在门口有些窘促地等着王砚辞与柳桑宁。等二人也迈进客栈后,阿奴莉莉便带着两人往楼上走。
她出去一趟便带回来两个官吏,叫客栈里的人都纷纷侧目,一时间气氛都变得压抑起来,谁也不敢放声说话。掌柜和跑堂也凑到一起,伸长了脖子往他们的方向看,可谁也没敢跟上去。
柳桑宁同王砚辞上了二楼后,便跟着阿奴莉莉来到了她住的厢房。
这是一间下等厢房,被「藏」在二楼的角落,像是两个厢房相邻的夹角处挤出来的房间一般。连门都只有一扇窄门,打开后,几乎站在门口就能将里头一览无遗。
一张床,一个小木桌子,两张凳子,一个红棕色的衣箱,便什么也没有了,连窗户都没有一个。柳桑宁看到后便只有一个想法,这简直就是夹缝中生存。
再仔细朝阿奴莉莉瞧去,便发现她的衣裳处有几处补丁,就连鞋面也有补丁的痕迹。要么是她节俭,要么就是她手头上实在是不宽裕。
柳桑宁还注意到,阿奴莉莉进来后像是防贼似的将屋子里快速看了一圈,见屋子里什么也没有,似乎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这是怕她这小小屋子还会进贼不成?可瞧着这一贫如洗的样子,又有哪个贼会惦记呢?
王砚辞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走了进去。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瞧着漫无目的,嘴里却问:“你是回到这儿以后,发现通关文牒不见了的?”
“是。”阿奴莉莉回答。
王砚辞忽然转移话题:“你是一个人住?”
“是。”阿奴莉莉怔愣了一下,随后点头。想了想,她又补充,“我是随呼罗珊的商队一起来的,我家中攒了些肉干,又做了些绣品,便想着随商队一起来大雍卖掉。正好商队里也缺一个给他们在路上做饭的厨娘,便带上了我。”
“那你回去,也是随商队一起?”王砚辞又问。
阿奴莉莉不知道他为何要问商队的事,回答得更谨慎起来:“不是的,商队还要在长安多待几日。但我东西都卖掉了,便想着早些回去。”
柳桑宁没吭声,只是在一旁安静听着。可她也不知道为何,下意识地便紧盯着阿奴莉莉的脸,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的情绪。但目前来看,一切都很寻常。
王砚辞听了阿奴莉莉的话也没有说什么,只问他自己的:“你回去就没想过带些长安的物品拿去卖?”
阿奴莉莉听了便摇头,可随后她反应过来,有些警觉问:“大人为何知道我没有带东西?”
王砚辞轻笑一声:“我是瞧你这屋子里什么物件儿都没有,才会如此觉得的。说来,你虽能在大雍可待的时间不多了,但等上几日还是可以的,怎的如此着急回去?与商队一起走,倒是更安稳些。”
这话他问得轻声细语,听起来就像是他在关心阿奴莉莉一般。阿奴莉莉被他这样温柔地看着,不由有些脸红,心脏也跳得更快了。
柳桑宁在一旁额角抽了两下,她觉得王砚辞这张脸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任谁被他这样盯着,又这般软言软语,恐怕都得失神。好在她知晓王砚辞的真面目,不会被他所迷惑。
阿奴莉莉回答道:“我母亲身子不好,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我自是能早些回去便要早些回去的。”
“你是家中长女?”柳桑宁听到后不由也问了句,见阿奴莉莉点头,她不由有些感慨,这阿奴莉莉只怕是一个人要肩负起家中重担。否则又怎会只身一人同商队从家乡来到长安呢?
柳桑宁不免对阿奴莉莉多了几分怜惜。
阿奴莉莉搓着手,问:“两位大人可是看完了?我是真不知在何处丢失的,这屋子里也找遍了……”
这话便是想催着他们给她早些补办了。
柳桑宁看向王砚辞,王砚辞瞥了她一眼,又瞧了那角落的衣箱一眼,一边转身要往外走,一边说道:“好些年没见过这样的衣箱了,还是幼时曾见过一次,只是那次后,家中便再也不允此种衣箱出现在我眼前。”
“为何?”柳桑宁好奇地问。
王砚辞道:“那年我不足九岁,随父母前去一户人家做客。那户人家的孩子顽皮,嬉闹时有一子被人捉弄关进衣箱中,不足一刻钟便在里面憋死了。后来我才知晓,此种衣箱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昏迷,从而死亡。”
此话一出,阿奴莉莉脸色都变了。柳桑宁却是怪异地看了王砚辞一眼,心里想着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种衣箱都是有缝隙的,又怎会憋死人?
可王砚辞神色认真,叫柳桑宁一时半会儿不敢出言反驳。两人这会儿已经出了房间,走到楼梯时,王砚辞却忽然转身大步往回走,将柳桑宁和阿奴莉莉都吓了一跳。
阿奴莉莉急了,本能要去拦。柳桑宁这会儿也瞧出不对劲来,立即挡在了阿奴莉莉跟前,不让她去阻拦王砚辞。见阿奴莉莉眼里都是慌张,柳桑宁沉下声来问:“你在怕什么?”
在她询问之时,王砚辞已经一把推开了门,随即里头传出一声惊呼——是女人的声音。
柳桑宁便也不管阿奴莉莉,转身就往屋子里跑,等她一进去,就见一个皮肤白皙。但额角嘴角都有淤青,身材娇小的女子缩在了衣箱旁。
阿奴莉莉脸色大变,立即跑过去护住女子,眼中也全是惶惶无措。
王砚辞眸色一沉,用呼罗珊语质问道:“你为何撒谎?通关文牒究竟是否丢失,从实招来!”
阿奴莉莉还想狡辩:“我、我没有撒谎,我这妹妹害怕见生人,所以才会躲起来……我没说,是因为不想节外生枝,并不是想欺瞒二位大人,我……”
王砚辞却是冷笑一声:“你当本官是傻子不成?若本官猜得没错,你的通关文牒要么就藏在这屋子的某个角落,要么就藏在商队某处。若是本官叫人将这儿翻个底朝天,定能找到你的通关文牒。届时,你可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15/95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