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番坊判官曾递来一纸公文,询问一番坊盗窃案该如何定夺。此盗窃案柳桑宁也有所耳闻。有一毛贼偷了新济国富商的一套金首饰,那金首饰乃是富商要买回家孝敬母亲的。抓到毛贼时,金首饰已被他卖掉了部分,而买家不知其中缘由,早已经买了东西离开了长安,要寻到十分困难。好好的一套完整金饰被破坏,富商自是气恼得很,要求严惩毛贼。
按大雍律,毛贼此番涉及盗窃金额巨大。不仅要罚钱赔偿,还需去干一年的苦役。若是无钱赔偿,那便要抄没家产,再由衙门典当后赔给苦主。却不料,这毛贼虽是大雍人,却已经改入了婆娑籍,如此便不能算是雍番纷争。
按大雍律,非雍番纷争,在涉案人有要求的情况下,可按所涉番邦之国的律例来判。这毛贼显然是想钻空子,因为婆娑国对于盗窃之罪判得并不重,也就是打个十板子之类的。若是涉案人不服,甚至还能要求遣回原籍再去判案。一般这种情况,另一国的人会嫌麻烦,最后会草草了事,甚至还有可能懒得追究。毕竟为了这种事耗时耗力,谁都不愿意。
可此次的苦主乃是新济国有名的商人,与大雍做了将近二十年的生意,算得上是长安不少店铺的大主顾。若是他对此不满,日后不来长安做生意,那吃亏的便是长安的老百姓。是以,番坊的判官便犯了难,赶紧递了公文请求上峰的帮助。
当时王砚辞只回了一句:按婆娑律,违律倒卖金器者,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柳桑宁当时见着了愣了片刻,随即忍不住在心里拍案叫绝!
她虽不懂婆娑律法,可看王砚辞的回复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毛贼想钻大雍律法的空子,王砚辞便「以牙还牙」,也钻了婆娑律的空子。后来柳桑宁特意去询问了岑夫子,从岑夫子嘴里得知,金子在婆娑国乃是稀有贵重的矿石,普通人是不允许倒卖金子的,像金铺这样的地方,都必须拿到朝廷的文书与售卖令,才允许开金铺。没有这两者售卖金器,便是等同走私,是大罪。
那毛贼不是想按婆娑律来论吗?王砚辞满足他,但却不按判得极轻的盗窃罪论,而是按私自倒卖金器论!
果不其然,那毛贼听闻后,吓得屁滚尿流,求爷爷告奶奶将脑袋都磕破了,愿意以大雍律例判处,最后不仅抄没了家产,还被罚去做苦役。但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全都认了。
柳桑宁当即便对王砚辞刮目相看。这样的事多了,柳桑宁对王砚辞的看法已经和初相识时截然不同,她打心眼里佩服起他来。
甚至在得知毛贼前往了苦役之地后,忍不住回家同春浓说:“日后我也想成为像王大人那般的好官。”
带着这股由衷的钦佩之情,柳桑宁做点心赔罪越发用心,做的点心花样也更丰富,时常看得长伍目瞪口呆。
只是她这般行径,时间长了便难免叫人发觉。实习像胥当中,以李庆泽为首之人,都忍不住在私下骂她惯会讨好上峰,行这等不义手段,就为了能博得王砚辞的欢心。
传着传着,就连隔壁的像胥们还有庶务科等人也都知晓了,大家纷纷在私底下议论起来。庶务科的人担心柳桑宁真的攀上了王砚辞这棵大树,又见王砚辞似乎从未拒绝过她的讨好,便都不敢为难她,见着她都好声好气。
李庆泽自是气得不行,没忍住在柳桑宁经过他桌前时阴阳了一句:“做女娘就是好,即便没才学,也能靠着些女娘手段笼络儿郎的心。”
柳桑宁耳朵向来很灵,自然是听到了的。她停下脚步,又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有出声讽刺李庆泽,而是看了眼他正在翻译的官信。
她就这么扫了一眼,然后说道:“有这叽叽歪歪的工夫,不如好生检查一下翻译得对不对。”
“你什么意思?!”李庆泽拍桌而起,“你这是讽刺我翻译能力不行?!”
一旁袁硕立即起身,将李庆泽拦住,示意他不要冲动行事。
柳桑宁回头瞥了李庆泽一眼,学着他的语气说道:“做儿郎就是好,即便没才学,也能靠着嗓门大肆意辱骂他人,而从不想着检讨自己。”
说完这句,柳桑宁也懒得再搭理他,在自己工位上坐下。
只是鸿胪寺中越传越离谱,柳桑宁有意讨好谄媚王砚辞的话,自然也传到了王砚辞耳朵里。更有甚者,还说柳桑宁这是铆足了劲儿想要成为王砚辞的「入幕之宾」。
王砚辞听得有些恍惚,恍惚过后便皱了下鼻子。想到柳桑宁这些日子日日都来送点心,洒扫得比之前还勤快,令他也不由有些动摇。
但他并不认为柳桑宁是想跟自己攀上什么关系,却忍不住想,她莫不是真想靠这招来得到三月之期的考核便利?
如今距离三月之期,已经只剩下一个月,所有的实习像胥都紧张了起来。
思及此,王砚辞于次日便早早来了工房。柳桑宁彼时刚擦完地板,一起身便与王砚辞打了个照面。见王砚辞满脸严肃,她不由有些忐忑起来,小心翼翼问道:“王大人,可是我今日有何不妥?”
王砚辞道:“你跟我过来。”
柳桑宁便越发紧张起来,他跟在王砚辞身后,来到书案前。而后就听到王砚辞严肃问道:“柳像胥,你如实回答我。这些时日你为何对我如此献殷勤?”
“献、献殷勤?”柳桑宁怔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王砚辞为何有此一问,于是连忙道,“王大人莫不是信了某些流言蜚语?我发誓,我绝无攀高枝儿之意!”
“那你是为何?”王砚辞却没有丝毫的松懈,坚持要问个明白。
见王砚辞这般认真,柳桑宁懂了,今日若她不说实话,恐怕在王砚辞这儿她永远要被列入可疑之列,三月之期的考核她也未必能过了。
于是她深吸好一口气,如实说道:“我……我是想跟你道歉。可我又说不出口,便想着给你做些点心吃食赔偿你。”
“道歉?”这下是王砚辞不解了,“为何道歉?”
柳桑宁又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似的闭着眼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我先前一直以为袁硕等人乃是大人徇私舞弊,走了后门将他们录取。前些日子去看望袁硕时才知晓,大人只不过是告知了他们考试之事,他们是凭自己本事考上的……”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王砚辞明白过来,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你觉得你冤枉了我,才想要赔罪?”
柳桑宁点头,「嗯」了一声。
王砚辞右手微微握拳抵在唇上,忍了忍才没叫自己笑出声来。可他的举动却被柳桑宁看在眼里。
柳桑宁有些羞赧,觉得自己这行为这会儿看来是有些傻。可、可她的确是一片道歉的赤诚之心啊!
王砚辞冲她摆了摆手,道:“罢了,你的歉意我知晓了。日后你莫要再送。”
柳桑宁应下,表示以后不会再如此怀疑他了。
等柳桑宁一走,长伍从外头进来,有些好奇地问:“柳娘子这是怎的了,怎么感觉脸都红了?少爷,你训人了?”
王砚辞瞪了他一眼,长伍赶紧闭上了嘴。
只是到了次日,王砚辞进工房却下意识地往书案上,却没有见着点心的身影。到了第二日、第三日他还是习惯性地先往书案上看,可依旧没有点心的身影。
王砚辞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了,竟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好似少了些什么一般。
他坐在书案前,瞧着原本会放点心的地方,竟有些出神。
直到长伍一声叹息声响起,王砚辞才从走神中回过神来。便听到长伍叹气说道:“如今没了柳娘子送的点心,竟还有些不习惯了。吃惯了她那口,别的点心还真有些不大喜欢了。”
王砚辞抿了抿嘴,难得没有瞪长伍,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只是似无意,朝着工房的门口悄悄看了一眼。
可惜,门前并无柳桑宁的身影。
第29章 墙下聊天
今日下值回到百官斋,柳桑宁便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翻译宛园书局给过来的新书籍。这段时日,她已经为宛园书局翻译了四本书籍,每本书二十两,总共拿到手八十两。
给钱的时候,掌柜的不仅没有半分的不舍,反倒是兴高采烈地给了。柳桑宁见他那模样,便知这呼罗珊国的书卖得有多俏。不过她也没有因此坐地起价,而是按照约定好的价格一直翻译着。
因为彼此已经有了信任,柳桑宁便同掌柜的透露了些许自己还会其他番邦文字。掌柜的是个人精,一听也不问她会什么,而是往她手里塞了一本书,柳桑宁低头一看,见是天竹国的佛经,便没有推诿,直接收下了。掌柜一看便心知肚明,这位柳娘子是会天竹文字的。
于是柳桑宁在宛园书局的这份活计算是稳定下来。
她先是将碎银子换了五贯钱,又买了个带锁的箱子。回来后,她将五贯钱都拿给春浓作为两人生活的开销,不够再问她要。又将剩下的银子都锁进了小箱子里,藏在了屋子里隐秘的柜子里。
手里头有了这些银子,她总算是轻松了一些,不至于捉襟见肘每日都仔细算计着铜板过日子。
这会儿她边翻译着书边等着晚膳,思绪却有些飘忽。不知为何,这几日没有再给王砚辞送点心,也就没了理由在他身边蹭看他处理公务,心里竟有些失落,也有些痒痒。
柳桑宁如今是发现,王砚辞这人比表面看起来要厉害多了,他的厉害是那种不动声色的,不会叫人一眼看穿的。
她不由心想,若是能跟在王砚辞身边做事,不知能学到他多少本事。
一想到王砚辞,柳桑宁手中的笔不由顿了下。一滴墨在纸上晕染开,柳桑宁回过神来时,已经晕成了一朵花。她微微张嘴,最后只能无奈地将这张纸拿到一旁,重新再翻译这一页。
却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柳像胥。”
柳桑宁将笔放置一旁,掏了掏耳朵,发现声音不见了。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正准备继续提笔时,却又听见一声:“柳桑宁。”
这回竟是叫她的名字。
柳桑宁愣了一下,随即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还快,她几乎是边跑边撸袖子,然后三两下就蹿到了银杏树上,一张小脸顿时出现在围墙之上,与围墙下站着的王砚辞四目相对。
王砚辞一只手背在身后,对于突然出现的柳桑宁并不意外。方才他站在这儿,就已经听到了脚步声和爬树的声音。听着围墙那头的动静,便知晓这人对于爬树有多熟稔,不由有些失笑。
柳桑宁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倾,问道:“王大人,你唤我做什么?”
王砚辞看着树上显得格外娇俏的姑娘,只觉得在夕阳余晖下,她背着光反倒显得格外的好看。王砚辞之前就知道她的容貌是顶好看的。但因着她的脾性和工作上的积极性,便渐渐忽略了她的容貌。
这会儿就这么仔细看着,竟叫她也生出几分感慨。他们鸿胪寺里,能窝着这么一个美人儿,倒是显得有些添彩了。
在柳桑宁的注视下,王砚辞从身后拎着一个油纸包的东西朝着柳桑宁抬手递去。他嘴上说道:“这些日子吃了你不少点心,这是我叫人从匡春楼买来的烧鹅,给你尝尝。”
“烧鹅?!”柳桑宁顿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听闻匡春楼新出了一道菜,正是这烧鹅。这些日子许多人去买,经常买不到呢!还是王大人身边的人有本事,竟能抢到。”
生意太好,断货是常有的事儿。
柳桑宁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去接,就在快要碰到时,忽然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谨行哥哥!”
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柳桑宁一个不稳,整个人就从树上朝着王砚辞这边栽了下来!
王砚辞见她忽然滚下来,想也没想立即上前,伸出手的瞬间,柳桑宁便稳稳落在了他双臂上。他将她牢牢抱住,柳桑宁抬眼与他对视,她觉得跌落时心跳都没有这会儿快,真是奇了怪了。
“谨行哥哥!”那清脆的声音再次传来,听着像是又靠近了些。
柳桑宁反应过来,立即从王砚辞的怀里下来,又往后退了半步。王砚辞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他撇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那清脆的声音显然是属于少女的声音,柳桑宁听着越发近的呼唤声,终于没忍住问出来:“谨行哥哥是谁?”
王砚辞轻咳一声:“是我。”
顿了下又补充:“我表字谨行。”
“谨行。”柳桑宁喃喃重复了一遍,听得王砚辞手指都蜷缩了一下,“谨言慎行之意,没想到王大人家中竟会用表字来规劝大人。”
王砚辞却轻轻一笑,道:“不,不是规劝。”
是警示,亦是王族长的拳拳爱子之心。王砚辞没有说,这个名字是他从父亲准备的三个表字当中挑的,一眼便挑中了它。
正说着,便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朝着这边冲过来。
那人跑得像离弦的箭,一刻都不带停的。她边跑边喊:“谨行哥哥,我回来啦!”
柳桑宁发觉王砚辞的身形都僵硬了一下。这让她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让王砚辞露出这副表情。
她觉得若不是自己在此,王砚辞会掉头就跑。
柳桑宁看过去,便见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姑娘跑了过来,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眼睛笑得弯弯的,脸颊上有一颗淡淡的小痣。她只看着王砚辞,站在一旁的柳桑宁她别说看一眼,甚至根本就没发觉。
柳桑宁:...
这还真是满心满眼都只有王砚辞啊。
王砚辞咳嗽了两声,躲避了一下她的眼神,突然说道:“叶小娘子,这位是鸿胪寺像胥科的柳像胥,柳桑宁。”
柳桑宁吃瓜看戏表情还停留在脸上,她赶紧调整了一下,看起来一副很正直的模样,还冲着那位女娘微微一笑。
王砚辞这时又介绍:“这位是叶相公的千金叶娘子,叶轻雨。”
柳桑宁这下有些呆住,她没想到面前这位看起来还带着稚气的圆脸可爱少女,竟是当朝宰相的女儿!
第30章 烧鹅
柳桑宁看着叶轻雨,叶轻雨也正看着她。于是柳桑宁便看着叶轻雨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敌意忽然转变成了惊喜。在柳桑宁还没想明白她为何情绪转变这么快前,叶轻雨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叶轻雨兴奋说道:“你就是那位考进了鸿胪寺像胥科的小娘子?我知道你!我在回来的路上就听闻了你的事。你是咱们大雍第一个通过应考的女官,太厉害了!”
叶轻雨一边说,一边还好奇地上下打量柳桑宁,随后认真问道:“你怎么脑子这么灵光?我爹以前也让我读书,可是我看着看着就想睡了,勉勉强强才认了《千字文》《三字经》,但是作诗什么的我可就不会了。听说鸿胪寺的考试还要考策论?那个你也会写吗?”
柳桑宁被她噼里啪啦一堆问题砸得头晕目眩,一时间都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个。最后她选择了策论这一问,回答道:“是,要考策论。”
叶轻雨顿时又露出惊讶的神色:“还真要考啊……我听闻策论很难的,你连策论也会也太了不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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