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巨大的差别让王砚辞逐渐有些摸到自己的心,也明白了他看着柳桑宁时究竟在想什么。
这时马车忽地颠簸了一下,让两个人都回过神来,见两人竟对视着,柳桑宁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撇开了眼神,脸颊发烫起来。
王砚辞倒是镇定自若,他开口问:“长伍,发生何事?”
“少爷,并未有事,不过是路上有颗小石子被马车车轮压到,也不知从何而来。”长伍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柳桑宁听后忍不住撩开车帘去看,只见不远处的确地上有颗石子,这会儿已经被扫到了路旁。
王砚辞见她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自在,想了想主动转移了话题:“依照惯例,圣上的赏赐过几日便会下来,大约是会直接送去柳府,你可需要回去说上一声?”
“送去柳府?”柳桑宁显然没想到这一茬,想了想对王砚辞道,“多谢谨行兄提醒,此事我还真需要同母亲和阿娘说上一声。”
听到柳桑宁提到「母亲」,王砚辞挑了下眉,他问:“你与你嫡母,瞧着倒是相处得不错。”
柳桑宁一笑:“我嫡母是个厚道人,她掌着家权却从不蹉跎我和我阿娘。反倒是时常接济我们,这才不至于让我和阿娘在府中过得艰难。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
王砚辞颇有些意外,他想到了柳桑宁的父亲柳青行,他在鸿胪寺言辞激烈地让柳桑宁必须辞官归家的画面他还历历在目。他本以为柳桑宁在家中只怕过得艰难,可没想到她与当家主母竟是关系融洽。
这让他不禁又想,若不是家中关系还算融洽,柳桑宁只怕也长不成如今这样的性子。王砚辞忽然有些好奇,养育出柳桑宁这般女子的后宅妇人,会是何等风姿。
五日后,柳桑宁早早便抵达了柳府。
今日沐休,柳青行正在家中歇息。听闻柳桑宁回家,他条件反射似的冷哼了一声,露出十分不屑的神情。可随后他却又放下手中的书本,问随身伺候的长随:“她今日怎的舍得归家了?可是在外头闯了祸?”
长随摇头:“不知,二姑娘一早就回来了,与崔姨娘一道都在夫人屋子里说话喝茶,没听闻是从外头闯了祸回来的。”
“既不是闯祸需要家里给她收拾烂摊子,那她怎会回来?”柳青行觉得有些奇怪,这些日子他也算是看清了自己这个幺女,她就是铁了心要当鸿胪寺的像胥,是不可能回头的。
柳青行沉默了片刻,最后将起身:“走,去看看。”
而另一头,柳桑宁正绘声绘色同温氏和崔氏说着一些鸿胪寺中的趣事儿。机密之事她自是不能说的,可无伤大雅的一些雍番百姓纷争倒是可以当个故事说一说。
“那番民大雍话不好,几乎是不会说的。他想要买铺子里一支珠钗,结果因为大雍话不大会说,就一直对掌柜的说「珠」。那掌柜见那番民脸上面无表情对自己说「珠」,以为他是在骂自己是「猪」。那掌柜也是急脾气,一来二去两人竟打起来!最后便闹到咱们鸿胪寺来,让咱们给主持公道。”
温氏与崔氏都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发出笑来。柳青行走到门口时,便听到了柳桑宁正在说这些,他顿时脸色一沉,撩开门帘迈步往里走,看着柳桑宁就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身为朝廷命官,朝中公务岂可拿来说笑?!莫非鸿胪寺都如此不懂规矩?!”
屋子里几个人都被柳青行劈头盖脸的指责给骂得懵了一瞬。
柳桑宁微微张嘴,她没想到父亲竟会因对自己的厌恶,竟将鸿胪寺也给拉扯出来。随即她正色道:“父亲言重了,这不过是街头百姓都知晓的无伤大雅的小事,算不得什么朝中公务。”
两人闹成这样,早就传到了不少百姓耳朵中了。
“朝中无小事!”柳青行眉眼一横,颇有一副大家长的模样,瞧着是绝不容许柳桑宁反驳的,“你既为官,便得恪守此道,否则连累了柳家,你何以颜面见祖宗?!”
柳桑宁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原本高兴的心情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她甚至觉得自己父亲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只要他一出现,就能让家里人都不高兴。
柳青行以为柳桑宁这是臣服在他作为父亲的威严之下,刚又要开口训诫几句,外头管家脚步匆匆赶来,气喘吁吁说道:“郎主、夫人,宫里头来人了,快去接旨吧!”
第116章 赏赐
听到宫中来了圣旨,屋子里除了柳桑宁其他人俱是一惊。柳青行眼中露出惊诧之色,显然他也不知宫中为何忽然会下来旨意。
他这些时日都在崇文馆中与众编撰一起编写新的番邦志。如今已经到了尾声,瞧着就要到下印的日子,崇文馆的人几乎忙得前仰后翻,柳青行根本没空去关心朝中其他事,更是许久没有去关注柳桑宁的近况。再加上皇帝有意不让事情扩散,四皇子当街纵马一事最后处理得极为低调,柳青行只隐约听闻有此事,可最终是否结案,他却并未关心。
等到了前院儿,柳府一行人齐齐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鸿胪寺七品像胥柳桑宁,清正严明,功绩卓然,有功于国,得信于民……”(注①)
嘉奖赏赐的内容从宣旨的内侍官嘴里源源不断的说出,柳府上下皆是大为吃惊。柳青行更是满脸愕然,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一道皇帝褒奖自己女儿的圣旨!
不光是褒奖,内侍官宣旨完毕后,后头的人便将赏赐的东西抬了进来,竟抬了三箱子!有上等江南织造坊的锦织,还有成匣的珠宝首饰,更有宝石南珠若干。除此之外还赏了些珍奇古玩,都是皇帝内库里的好东西。
不光如此,内侍官还亲自捧了一个木匣子走到柳桑宁跟前,笑着说道:“小柳大人,除了那几箱子赏赐,这里还有陛下额外赐给您的赏钱,这儿一共是一百两黄金。”
一百两黄金!
这下连柳桑宁都惊得张大了嘴,在内侍官的注视下,她赶紧磕头谢恩后毕恭毕敬接过,看着手里的木匣子有些怔住。
她一直努力攒钱,就想着自己买下一座宅院,将来若是阿娘在柳家过不下去了,可以将她接来与自己同住。原本以为还得再存些时日,皇帝这银子一赏下来,钱就足够了。不仅够了,还能去挑一个更好离鸿胪寺更近的宅院。
柳桑宁眼角有笑意溢出,内侍官见她高兴,也忍不住笑,又神秘兮兮从跟随他前来的小内侍手中拿过一盖了红布的木盘,又递向柳桑宁。
他说道:“除了陛下的赏,太后也有赏。听闻柳大人入鸿胪寺后,一直住在百官斋。太后想着柳大人毕竟是女娘,百官斋每间屋子太小,住在那儿多有不便,便从自己名下的宅子里,摘了一处出来。”
柳桑宁听得嘴巴张得更大了。这回不仅是她,就连柳青行眼珠子都瞪大了不少。
内侍官还在说:“太后说了,这所宅院虽不大,可供柳大人居住是够了的。且这所宅院离鸿胪寺不远,也便于柳大人每日当值。”
说完这句,内侍官压低声音说道:“前两日太后见了王大人,王大人在太后面前替柳大人争了头功,又提到了大人住在百官斋日日勤勉,太后这才动了赏赐宅子的心思。太后千秋在即,要的便是体面。”
内侍官的话点到为止,没有再往下说。可柳桑宁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仅告诉了她是谁为她争到了这些,还提点了她太后极为在意这些时日表面的体面与平和。柳桑宁心想,内侍官愿意卖她这个好,只怕也是看在王砚辞的面子上。他大约是见王砚辞处处提拔她,认为她有前途所以才愿意如此。
柳桑宁立即道谢,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荷包里是装得鼓鼓的银子,她塞进了内侍官手里:“辛苦公公了,请公公吃些茶水。”
内侍官嘴上装模作样的推磨几句,便收下了。他看向柳青行,笑着道:“柳大人生了个好女儿,如今小柳大人可是在皇上和太后跟前都挂上名儿了。”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温氏反应过来,又叫人以柳府的名字打赏了内侍官在内的一干人等,还热情地邀请人家进屋用些茶点。但内侍官不能在外多做逗留,谢过之后便带着人返回宫中。
等人一走,柳府的人一个个回过神来,只觉得像是做梦一般。下人们更是面面相觑,再看向柳桑宁时眼中都不由露出了崇拜之色。他们家二姑娘,入仕后竟是这般厉害,短短时日便已经得到了皇帝和太后的赏识!
要知道,他们郎主为官多年也没在皇帝和太后跟前挂过名,太后是否知晓有他这位四品编撰还未可知呢!
柳青行的心情也很是复杂,他看着柳桑宁与温氏崔氏凑在一块儿,温氏还笑着对她说着叮嘱的话,他想说些什么来彰显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呢?难不成皇帝和太后刚褒奖完她,他却狠狠训斥一顿?这要是传出去被人知道,他这官也算是做到头了。
柳青行虽在家中一言堂惯了,可他却不是在朝中鲁莽冲动的蠢人。恰恰相反,就是因他这些年谨慎小心。所以才能一步步走到四品编撰的位子上。
可看着女儿得势,他一面心里觉得有些骄傲,这到底是他柳青行的女儿,是从他柳家走出去的;一面又觉得心里头堵得慌,总觉得哪里让他不舒服。那种被女儿在官场压了一头的感觉让他心中又有一股无名火。
最后,他只冷言冷语道:“既得了赏赐,明日记得进宫谢赏。还有,日后切不可自满,更要好好为朝廷效力,不叫圣人与太后失望才是。”
柳桑宁对柳桑宁说出这种话并不意外。自她记事起,不论她做什么事,柳青行总是喜欢泼冷水。要想得到他的一句夸奖,简直比登天还难。
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她也没有多难过,只轻轻应了一声。柳青行见她态度不咸不淡,心里头那股无名火又旺盛了起来。他扫了眼四周的下人,下人们赶紧各自退下去忙活,周围没了旁人,柳青行朝着柳桑宁走近几步,说教道:“不要以为这次得了赏就成了圣人跟前的红人。你跟着王大人做事,圣人看的也是王大人的脸面,并不是你的,这点你得心中有数。你如今能有此番机遇,也是因托身在咱们柳家,否则你哪里能识字读文?”
柳桑宁皱眉,父亲这话便是将她的功劳几乎全抹了个干净。
柳青行又道:“你若骄傲自满,将来出事害的便是柳家上下。你不过是一介女子,即便是运气好当了女官,可仕途也是一眼能看到头。你非男儿,能做个七品官员已经是你的造化,切勿贪心。你老老实实当好你的七品像胥,可别给我捅娄子。”
话里话外几乎是将柳桑宁贬低到尘埃里,明着说她是女娘,根本就不可能胜过儿郎。接下来,柳青行说的话也几乎都被柳桑宁猜中,无非就是那几句老话。若是他有儿子,他还能帮衬几把,能再往上走之类的。
总而言之又回到了柳青行的老话题——没儿子,柳家无望了。
若是从前,柳桑宁听了便也过了,懒得与他掰扯。可今日,她带着荣耀归家,却也只得到当头一棒,这叫她如何忍?
柳桑宁没忍住,反问道:“父亲,难道我不是儿子,就不是你的孩儿了?不是给柳家争光了?!”
第117章 大吵一架
柳青行眉目一横,眼瞧着就又要训斥。可柳桑宁这次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就往下说:“父亲既说到此处,不若咱们就将这件事情掰扯清楚,省得父亲日日想起这遭事来便是挖心怄气。”
一旁温氏露出担忧神色,崔氏眉目一凛,暗道不妙,柳桑宁只怕是不肯再忍。两人都伸手去拉柳桑宁,可柳桑宁这回却没有因她们无声的阻挠而停止,反而是继续往下说。
“父亲总怪小娘没有给柳家生下一儿半子,可今日我倒是斗胆要问一问父亲。难道这生儿子,是小娘一人便能做到的不成?父亲有没有儿子,莫非是小娘能决定的?!当初父亲自个儿轻信了郎中的话,可那郎中也只说状似男娃,却也未曾斩钉截铁的说过一定就是儿子。父亲不过是心中期盼太过,不肯接受有第二种可能罢了。一心想着一举得男,结果生出了个我来,便觉得是小娘和我夺了父亲的儿子,父亲自个儿扪心问问,这罪过扣在我与小娘头上,真不可笑吗?!”
“你!”柳青行气得面色发青,“你混账!你竟敢如此忤逆亲生父亲!”
“今日便是父亲走到大街上去嚷嚷得全天下都知晓女儿不孝,女儿这话也是要说的!”柳桑宁挣脱开两位母亲的手,脸上全然是豁出去的神情。
这会儿嫡姐柳含章正赶到府中,在门外听到柳桑宁的话惊得浑身发软,差点没站稳,脸上满满都是焦急之色。她这妹妹向来是有反骨的,只是从前有嫡母有亲娘压着,还有她这姐姐三天两头的提醒着,倒也没出什么大错。可柳桑宁这些话只怕是在心中憋闷了多年,一朝爆发,是怎么也止不住了。
她急得赶紧往屋子里迈脚,温氏一眼瞧见了女儿,连忙冲身旁伺候的人使眼色。身旁大丫鬟便赶紧趁着柳青行没注意往门口走,拦着柳含章,扶着她往外头走去。
大丫鬟压低声音道:“姑娘,如今郎主正在气头上,你可别去劝了。此事你就当不知,若是不放心,便先去夫人房间里等着,若是事情了结,婢再来禀告姑娘。”
柳含章明白过来,阿娘这是不想让她插手掺和进来。她隐隐有些不安,知道这次柳桑宁只怕是得罪父亲得罪狠了。
可她不想驳了阿娘对她的拳拳爱护之心,还是点了头,往温氏屋子里走去。
此刻堂屋内,气氛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柳桑宁就像是不要命了,也要将自己心里话说个痛快。
“父亲今日就算是不爱听,我也还是要说!父亲总说要我是女儿,天生便是要孝顺敬重父亲的,可父亲却从未想过,你为父,却也是要爱护疼惜女儿的!父慈子孝,父不慈却偏要子孝,说出去父亲不觉得可笑吗?”
柳桑宁话音刚落,柳青行几乎是暴怒,扬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柳桑宁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站在原地半步都没有退让。一旁崔氏哭着扑上来,嘴里求饶着,让柳青行看在是亲生女儿的份上,就饶了她这回。
温氏也是被吓到了,她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也只挤出一句:“郎君息怒。”她从未见柳青行发过这样大的火,从前就算再生气,也不过是让人跪祠堂,哪里又真的动过手呢?
再看柳桑宁,也像是疯了似的,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温氏急得眼眶都有些发红,她也从未见过柳桑宁如此大胆妄为过。
“好好好!真是我养了二十年的好女儿!”柳青行气得指着柳桑宁的手都在发抖,“你就算说破天去,有今日也是沾了我柳家的光,沾了我柳青行的光!若不是有柳家教养你,你能识字断文?你能学会胡语?你又如何能考鸿胪寺?!到了今日,倒成了我对不住你了!”
柳桑宁却并没有被柳青行这番话动摇半分,她道:“我从未觉得自己有今日是只因我自个儿的缘故。我有今日,是因有小娘与母亲教导爱护,而父亲,你也的确是为我与阿娘提供了避风之所。可父亲觉得,你这些年的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真能将我好好养大吗?你可知我阿娘每月月例几何?又是否每月都能按时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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