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耳朵旁似乎一直环绕着柳桑宁刚刚的那番话,不断地一次次响起。再看向她时,只见她眼角有泪光,只是极力在忍耐。
王砚辞终是败下阵来。
他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柳桑宁,将头埋进了她身体里。
王砚辞轻声道:“好,我都告诉你。”
柳桑宁一怔:“真的?”
王砚辞点头,随后松开了她,起身开门,唤了长伍的名字。
长伍进来的时候还满脸迷茫,不知怎么他才刚离开不久少爷就叫他回来。等到他站定后,听到王砚辞开口说话,顿时吓了一跳。
“我的名字和表字,都是真的,但我并不是世家豪族王氏子孙。而是二十二年前死在了长安的那位四品像胥王孟然的儿子。”
长伍脸色大变:“少爷!你怎么把这个说出来了?!”
王砚辞抬手制止长伍继续往下说,他看向长伍:“我已决定,将所有的事都和盘托出。”
长伍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眼睛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一时间不知道短短时间内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他家少爷转变了心意。
王砚辞接着往下说:“二十二年前,我们一家随父亲一道回长安述职。那年边境接连大捷,番邦各国俯首称臣,纷纷派遣使臣入长安进贡。那年,我堪堪六岁,但我早慧,那时已然懂事了。因为早年间大师批命,我那时还并未有正式的名字,只有乳名,唤做安安。”
王砚辞在桌边重新坐下,柳桑宁坐在他身旁,安静听他说着。长伍隔着圆桌站在对面,耳朵时刻听着外头的动静,一旦有人靠近他便会警示。
王砚辞继续往下说着,回忆着当年的那桩发生在他自己家的惨案。
惨案的开头,与柳桑宁自己查到的大差不差,可从王砚辞这个经历者嘴里说出来,却叫她格外的惊心。
“我娘听到声响,便将我藏于柜中,将柜门锁上。后来,那个贼子就闯了进来。我从柜门的缝里,都能闻到他浑身散发的酒气。他不顾我娘反抗,强行将她……”
说到这儿,王砚辞已经满眼通红,拳头捏得极紧,柳桑宁一度觉得他说不下去了。
“我娘反抗得很激烈,可他却不肯放过,甚至还得了趣儿,竟笑了出来。他说的是我听不懂的话,我在边境生活了六年,许多番邦语我都听过,可那贼子说得好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过。没想到的是,我阿姊竟在外玩到一半突然归家来,只因她在坊间买到了好吃的甜饼,觉得我会喜欢,便想着趁热给我拿回来。”
“可她回来,却也遭了那贼人糟蹋!她不过豆蔻年华,就经历此等恶行,当即就似疯癫了。我娘为了保护我阿姊,用金簪狠狠扎进了贼子的侧腰与肩膀。不知是不是贼子吃痛脑子清醒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隔壁邻居传来响动,那贼子便逃了。”
“我在柜子的缝隙中看到这一切,可恨我始终没有看清他的容貌,只依稀记得他的衣裳被我娘撕扯时,曾露出来身上的纹案。那纹案在脖颈与后背连接之处。”
“可那纹案我早年间因刺激太大,有些记不清,这两年才又逐渐想起来,一点点回忆清楚。这些年我为了回忆那纹案,不知画了多少张纸。”
柳桑宁鼻头发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无法想象,才六岁的王砚辞,究竟当时有多害怕和绝望。
说完这些,王砚辞便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心绪波动极大,似乎都有些喘不上来气。他看了眼长伍,长伍心灵神会,代替他说了下去。
“少爷这两年记起来的细节更多了些,他记得那贼子身高不算高大,声音清亮,体型偏瘦,看过庚子年的年志后,的确是吻合的。可是二十二年过去了,当年的事早已尘埃落定,证据也几乎都不存在了。”
长伍努力压着自己不忿的情绪,“前几日,我们总算寻到了当年经手过此案的衙役,衙役告诉我们,当年少爷的父母后面所指认的那三位番邦使臣,的确都是很符合少爷娘亲所形容的贼人,可却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他们做了此事,最后只能放走。可怜我们少爷,那时被族长接回家又小又瘦,二十二年来不知做了多少次噩梦……”
“你们为何不直接去问叶相?”柳桑宁想到什么,“叶相是当年主持此案的主审,他应该是最清楚的。”
“没用的。”王砚辞开口,“叶相此人十分听从皇帝的话,这些年下来从不做违背皇帝意愿之事,是个会趋吉避害的。当年陛下有旨意,此事不许再查,甚至不许百姓们再讨论,甚至还要将此事抹除掉,叶相又怎会愿意帮我?更不可能说实话。”
柳桑宁又想到一事:“千秋宴前一晚,叶相的书房进过贼,有人在里面翻找了一通,是不是你的人?”
王砚辞点头:“是。我亲自去的。”
柳桑宁嘴张大,露出错愕之色。她猜到了是王砚辞派去的人,可她没想到竟然是王砚辞自己去的!
如此说来……
“你会武?!”而且武功还不弱。
王砚辞没否认,他继续道:“只可惜,我将书房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当年案子的证据。叶相的书房内也未曾发现有什么暗格。所以我断定,叶相应该是将当年案子的证据和线索都销毁了。”
柳桑宁这时反应过来:“是因为叶相那边也没有证据,你们唯一有可能找到证据的地方也没了希望。所以你才决定亲自出手,将嫌疑人全都杀了?”
王砚辞将唇角抿成一条线,依旧没有否认。
柳桑宁握住他的手:“你糊涂啊!你有没有想过,就算那贼人在他们当中,可总归有两个人是无辜的!”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王砚辞红着眼低吼出声,看起来却像是一只在外打架打输了的小兽,显得十分可怜,“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他们如今一个个都已经位高权重,若是去番邦国内杀他们,难度要大上十倍百倍!他们离开大雍前,是最后的机会。”
王砚辞眼睛似乎都快泣血,柳桑宁只觉得心被一只手用力揪着,一阵阵发疼。
“我还能怎么办……我没时间了。”王砚辞颓然地低下头低喃着,“哪怕我愿意花时间去寻新的证据,又真的能寻到吗?”
柳桑宁伸出手,紧紧抱住他,可却依旧冷静开口:“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三个人都不是呢?”
王砚辞浑身发僵。
这时柳桑宁又轻声开口:“你又有没有想过,万一当时所指认过的四个人,全都有嫌疑呢?”
“四个人?”王砚辞从柳桑宁怀中离开,看向她,“你的意思是,新济国圣子也值得怀疑?”
第154章 探望叶轻雨
柳桑宁回答得干脆:“我只是觉得,既然都被指认过,那就应该一视同仁,都查一查才是。”
长伍立即道:“可那三人我们的人想办法偷看过,他们三人脖颈与后背连接处,都有过纹身,如今纹案都已经被去掉。其中有一个人,在那一块地方用铁烙过,如今瞧着只有狰狞的伤疤。若不是心中有鬼,又何必去掉纹身?”
王砚辞也听得眉头紧拧,很显然他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更加下定决心要铲除他们。
见柳桑宁露出思考之色,王砚辞问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柳桑宁摇摇头,嘴上道:“具体也没想到什么,只是有件事让我比较在意,总让我觉得,应该再查查,再问问。”
说完这句她又看向长伍:“既然那三人都查了,那为何不连新济国圣子一起查了?反正查三个也是查,查四个也是查嘛。”
“不是没想到。”长伍挠了挠自己后脑勺,“只是一来新济国圣子嫌疑最小,可以说是已经排除在外。二来他居住在静安寺内,是最难探查的。别瞧静安寺那些和尚平日里一个个温和谦让,可论功夫他们当中不乏佼佼者。若咱们的人真潜入进去,极为容易被他们发现。”
若是被发现导致王砚辞的身份暴露,反倒得不偿失了。
柳桑宁听了后点点头,倒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一只手撑着下巴,过了一会儿才说:“看来还是得去找一下叶轻雨。”
“你找她做什么?”王砚辞不解。
柳桑宁回答:“有些事我想问问她。”
说完,柳桑宁立即起身:“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去相府见她。这两日她因落水一直在家中休息,我去探望一下也是应该的。”
王砚辞也跟着起身:“我陪你去。”
不料,柳桑宁却拒绝了:“不了,你不能跟我去。若是咱们俩一块儿去,没准反倒叫人心生警觉。但我自个儿去倒是无妨,我与叶轻雨交好,许多人已然知晓。更何况我是女娘,我去看望她也更为合理。”
长伍在一旁也表示认同:“少爷,我觉得柳娘子说得对,你若是一起去反倒不方便。”
王砚辞沉吟片刻,最后同意了。
他看着柳桑宁:“那我在家中等你。”
柳桑宁灿烂一笑:“行,等我见过叶轻雨后,便来你府上蹭饭。”
说完,柳桑宁便带着笑出了房门,大步朝着围墙而去。
为了防止被人瞧出端倪,她先是翻墙进了百官斋,而后从百官斋出门,赁了一辆马车去了趟卖果子的铺子,买了些女儿家喜欢的果子,之后才前往相府。
一到相府门口,柳桑宁报上名号后,门房的人便立即喜笑颜开的领着她往里头走。
一边走一边说:“咱们姑娘交代过,若是柳大人上门探望,定要快快将你领去她屋子,好叫她同你说说话。”
“你姑娘怎么知道我要来?”柳桑宁问。
门房笑:“姑娘自是不知,只是姑娘盼着柳大人来罢了。”
柳桑宁也露出笑容:“那今日定要好生陪轻雨妹妹多说会儿话才是。”
门房一路领着柳桑宁到了叶轻雨的院子。
一进院子,柳桑宁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再仔细一瞧,这院子里不仅种着花,还种了好几棵果树。院子的大小比起她在柳府的小院儿不知大了多少倍!
不光有花有树,甚至还有个小鱼池,平日里叶轻雨想要赏锦鲤也很是方便。
院子里的景致错落有致,说是将一座小花园搬进了院子也不为过,可见其在家的受宠程度。
柳桑宁一路感慨着进了叶轻雨的屋子,一进屋子便觉得比外头冷上许多。
再仔细一瞧,屋子里竟是摆了好几盆的冰炭,如此奢侈,令柳桑宁大开眼界。她心想,宫里的娘娘们恐怕也只有这个待遇了。
叶轻雨坐在软榻上,人瞧着有些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头。可这会儿见着柳桑宁,她却是一改病容,高兴地招手:“阿宁阿姊,快来这边坐!”
柳桑宁拎着果子到她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几。她将果子摆放在小几上,一边解开油纸包,一边说道:“你今日可觉得好了些?那日落水没被吓狠吧?”
提到落水一事,叶轻雨还有些心有余悸。她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内馅儿是酸酸甜甜的果酱,她很是喜欢,吃得一脸满足。
等嘴里的果子咽下去后,她才回答:“那日是被吓得不轻,可人没事,又回了家,我很快就不怕了。”
“你那日,是真的自己失足掉下去的?”柳桑宁压低声音问。
叶轻雨看了眼一旁伺候的侍婢,侍婢见她眼神,便自觉退出了屋子。
柳桑宁心中疑虑,叶轻雨这时说道:“那晚我的确是自己失足落水的。大约是我离池边太近了,池边的土松软些,我脚下不稳掉进去的。”
听到叶轻雨这么说,柳桑宁一时间只觉得又安心又有些惆怅。
不料,叶轻雨却紧跟着道:“那日我落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池中时,见到了新济国圣子身上的伤疤。”
说着,叶轻雨在自己左肩处比了个位置:“就是这儿,有道疤。”
柳桑宁点头:“我知道,听闻当年圣子狩猎时落下的。”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的。”叶轻雨说道,“可我后来同阿耶提起此事,阿耶却说那疤不是狩猎时伤的,是二十多年前为人所伤。”
柳桑宁心中一凛!
她立马问:“叶相真这么说?”
叶轻雨点头,声音却压得更低:“更奇怪的是,我后来又追问我阿耶此事,可我阿耶却不肯承认他说过此话,还说圣子的疤是狩猎时的旧伤。可我分明听得清楚,他当时的确否认了那是狩猎留下的疤!”
说到这里,叶轻雨不知为何也觉得有些不安起来:“而且我阿耶知道是圣子救了我,很不高兴,还发了脾气,勒令我日后不许同圣子往来,他还说新济国的人都要少接触。”
叶轻雨这会儿果子也不吃了,满眼紧张看着柳桑宁:“我这心里慌张得很,你说他会不会和二十二年前那桩案子有关啊?”
柳桑宁见她如此,却出声安慰:“你别瞎想,当年的案子是你阿耶亲自办的,早已结案了。”
叶轻雨听柳桑宁这么说,才稍稍放下心来。
柳桑宁也捏起一个果子吃了口,似随意说道:“听闻叶相年轻时便是个拼命三郎,没处理完的公务甚至还会拿回家来处置,当真是值得我辈钦佩。”
“嗐,这有什么好的?”叶轻雨撅了噘嘴,“我娘还时常埋怨我阿耶这般拼命呢,公务在工房里处置便好,带回家来作甚?回家是要好好同家人相处,好好休息的。你可别学我阿耶,至今都死不肯改呢。”
柳桑宁吃果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真叫她诈出来这一点来。
陪着叶轻雨说了快一个时辰的话后,柳桑宁才起身告辞。叶轻雨颇有些不舍,柳桑宁无奈道:“你早些休养好,不日我便能休沐几日。届时你若休养好了,便能一同出门游玩。”
叶轻雨一听眼睛都亮起来:“好呀,那要叫上自乐哥!”
停了下,她又道:“也将谨行哥哥叫上。”
柳桑宁扑哧笑出声,将叶轻雨的心思都看了个明白。她点头应下,便要往外走。
叶轻雨从软塌上蹦起来:“阿姊,我送送你。”
柳桑宁一把将她摁下,正要说什么,外头却有侍女面色惊慌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她一进来便看着二人说道:“姑娘,外头来了刑部的衙役,说是要带柳大人走!”
第155章 抓人
“刑部的人?”叶轻雨惊愕,“你没看错吧?”
侍婢摇头:“婢子没看错,就是刑部的人。婢子还听到他们自报家门,说是得知柳大人来了咱们相府,所以才找上门的。他们奉命,要、要捉拿柳大人!”
敢情方才说「带走」还是这婢子美化以后的说法。
叶轻雨听得急了:“他们为何要捉拿阿姊?可有说明缘由?”
一边说着,叶轻雨一边抓紧了柳桑宁的手。明明柳桑宁才是那个要被抓的人,可叶轻雨看起来却比柳桑宁还要紧张害怕。
柳桑宁安抚性地捏了捏她的掌心,让她不必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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