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章是长女,那会儿柳青行并不觉得自己会生不出儿子。虽然第一胎不是儿子,可他毕竟初为人父,也还是高兴的。是以,他对柳含章还能些许的父女之情。
就这么被三个女人劝着,柳青行便逐渐放松了警惕,最后被架在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去的高处。最后,竟还真的点头应下。
只是他心中怒气难消,于是说道:“最多一个月,她必须辞官!”
事情尘埃落定,三个女人都松了口气。
柳青行最后大手一挥,表示:“今晚就让她跪祠堂!”
事情结束,柳含章晚膳也来不及吃,急急忙忙回了夫家。
温氏陪同柳青行用膳,便打发了崔氏去将此事告知柳桑宁。崔氏一路疾走,不到半刻钟就到了祠堂。
此时柳桑宁正跪在蒲团上,后背挺拔,瞧着没有丝毫松懈。
崔氏眼眶一红,跪了四个多时辰,只怕膝盖已经无知觉了。这样跪一晚上,明日还能去点卯吗?
“阿宁。”崔氏走到女儿身边,柳桑宁见到崔氏,便急忙问道,“阿娘,如何?父亲怎么说?”
崔氏将柳青行的决定告诉柳桑宁,柳桑宁脸色难看了一些。但很快她又打起精神来,说道:“没关系,好歹还有一个月,我再想想法子。”
辞官她是不可能辞官的,好不容易进去了,她可不想出来!
崔氏见四下无人,立即凑近了小声道:“阿宁,你听阿娘说。明日你去了鸿胪寺,便去向上峰请求入住鸿胪寺的百官斋,便不要回来了。这一个月内,你需得在鸿胪寺里站稳脚跟,让鸿胪寺卿看到你的价值,让他主动要留住你。这样即便是你父亲,也不能跟王大人对着来。”
柳桑宁心中一滞,她想了想王砚辞,觉得让对方在一个月就想留住自己那恐怕是不行的。毕竟他一开始都不想录用她!柳桑宁心中清楚,他定下三月之约,只怕就是为了让她滚出鸿胪寺。
只是这话她不打算跟崔氏说,免得惹她担忧。
崔氏握紧柳桑宁的手,嘱咐道:“阿宁,此番机会难得,你需得拼尽全力当这个女官。只要你能坐稳这个位置,阿娘相信你也能同男子那般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她眼中闪着柳桑宁从未见过的光芒,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都有些不像她阿娘了,变得有些陌生,可却让她挪不开目光。
崔氏又道:“你记住阿娘的话,咱们女娘从来都不比儿郎差,只要我们愿意,我们也可建功立业,振兴家族,驰骋沙场。去做你想做的事,叫你父亲也开开眼。”
柳桑宁不知是不是被崔氏这番话所感染,她只觉得心中澎湃万分,鼻头竟有些发酸,有些想哭。崔氏目光坚毅,让柳桑宁觉得她一定可以做到。
末了崔氏拍了拍柳桑宁的手背站起来:“那今晚你就在这儿待着,晚些我叫人悄悄给你送被褥来,你偷摸着睡上一觉,小心些别着凉。”
“啊?”
柳桑宁傻眼了,她怎么还要继续跪啊,不是都已经解决了吗?!
苍天呐,她的腿!!
好在柳青行此人在家中颇有些大男子主义的自负,认为他的命令家中无人敢不从。所以即便是罚柳桑宁,他也从未有过突击检查。
从小到大,柳桑宁也是摸清了他的脾性,经常在挨罚时偷懒。
她在祠堂睡了一夜,可次日清晨去点卯时却精神奕奕。柳青行要去皇城内点卯,路程比她远些,可两人出门的时间却差不离。
在府门口遇上,柳桑宁还能笑盈盈地打招呼,柳青行却像是吃了个苍蝇似的,心情颇为奇怪。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如今是和自己的女儿成了同僚。
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种奇怪的感觉甚至让他都不想摆谱,赶紧上了马,策马而去。
柳桑宁今日也选择骑马上班,这匹马原本是套马车用的。她翻身上马,立即朝着鸿胪寺方向奔去。
来到鸿胪寺时,她发现自己居然是像胥科里第一个到的。
她在工房里转悠了一圈,眼睛瞥到了角落处的抹布和木桶上。想了想,她走过去拿了抹布和木桶就去接水。
等到其他人陆陆续续前来点卯时,便看到柳桑宁正忙得热火朝天,将像胥科这个小院儿的两间屋子都擦了一遍。
不仅擦了隔壁像胥前辈们的工房,自己所在的实习像胥工房的桌椅也都擦了。
昨日领头的像胥瞧了,不由夸了句:“还是女娘心细体贴,咱们这可是享了柳娘子的福了。”
其他像胥也客气了几句,而与她同为实习像胥的人却是面面相觑。
昨日同她吵架的一人阴阳怪气说道:“咱们来当像胥的,又不是来干洒扫的,有些人真爱献殷勤。”
柳桑宁嫣然一笑,也不气,只说道:“今日头一回点卯,昨晚太兴奋了睡不着,今日来得早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找些事情做。”
第11章 正式开始上班了
那人哼了一声,瞧着柳桑宁的目光很是不屑,他又道:“找事情做也得做对地方,若是只会些女流洒扫之活,倒不如早些嫁人相夫教子的好,又何必来外头抛头露面,有辱斯文。”
这话即便是个傻子也能听出是在嘲讽柳桑宁是个女子,不配进这鸿胪寺了。
柳桑宁将抹布和木桶放到角落,拍了拍手说道:“这话李君应同王大人去说,为何要同意我这抛头露面的女娘来鸿胪寺。你眼下同我在这耍威风,莫非是怕三个月后的考核,你连我这等你瞧不上的女娘都考不过吗?”
像是被人直接戳穿了心思,那人面色一变,有些恼羞成怒道:“你休要在前辈面前胡说!我何时惧怕过你?你倒是好大的口气,别到时候考核淘汰了在这鸿胪寺里哭鼻子!”
说完便气哄哄地甩袖进了工房。
他一走,有别的同僚劝慰柳桑宁:“他这人说话直了些,别往心里去。”
“我方才不过是同李君开个玩笑罢了,自是不会往心里去的。”柳桑宁这会儿也转变了脸色,又变成笑盈盈的模样,“家父也是读书人,曾说过净屋能静心。我是想着若是工房干净整洁,大家上值时或许能心情愉悦一些,也能将事情办得更好些,这样对咱们鸿胪寺不是也更有益处?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着实是没想那般多。”
这会儿她态度谦逊,语气也略显得有些谨小慎微,倒是惹起旁人怜爱之人。这些人大多都是有些身为男子的气概在的,在他们眼里柳桑宁更多的是一个看起来柔弱的漂亮姑娘,见她看似有些委屈,便也有些不忍起来。
于是昨日的领头像胥刘冲也忙说道:“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等他历练几年,便不会如此了。”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了几声,柳桑宁高兴一一谢过。随即便都各去各座,进工房忙起来。
柳桑宁是最后一个进工房的,没人瞧见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许多。方才刘冲的话虽然是在安慰他,可他下意识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暴露了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方才说「等他历练几年」,说明在他眼里,刚才那个说话不客气,又瞧不上女子的李庆泽是必然能留下来做像胥的。在明知道他们这批实习像胥会有人淘汰的情况下,他在李庆泽和她之间,是天然的相信李庆泽会留下。而她,只怕在他们所有人眼里,都是三个月后会被淘汰的那个。
柳桑宁紧捏了一下拳头。三个月后,她会让这些人服气的。
新来的实习像胥们各自选好了自己的工位,他们几乎都是一个挨着一个选的座,给柳桑宁留着的是最角落里的位置。这个位置采光最差,瞧着也是最阴冷的。
但柳桑宁心里头反倒是高兴了几分,她一个人在角落里刚好,也不必和他们周旋,还能安心做事。
不一会儿隔壁的正式像胥工房里,就有两人抱着两摞信件到了他们房间。
其中一位姓林的像胥说道:“这里是各国寄来大雍的官信,劳烦诸位将信件翻译,后日午时需交到我这里,之后将送往圣人处。”
这些官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各国皇帝、臣子寄来的奏折。他们臣服于大雍,便也是大雍皇帝的臣子。既是臣子,自然是要定期写奏折呈上来,好叫皇帝知道他们内政的情况。若是无事可写,便是写请安折子也是要写的。
一般来说,从各附属国来的请安折子还是极少的。毕竟他们不似大臣经常有大朝会小朝会,他们与大雍距离长短不一。但即便是离得近的,送信也有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所以一般都会有事述说。
林像胥二人将信件放在最靠近他们的实习像胥桌上,让他负责将信件根据各人会的番邦语分配下去。
说完这些,林像胥二人便转身离开。
负责分发的实习像胥起身分发,柳桑宁想起什么,起身追了出去。
“林像胥,等一下!”柳桑宁叫住林像胥。
林像胥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林像胥,我想问一下,鸿胪寺的百官斋名额要怎么申请呢?”柳桑宁赶紧问道。
“百官斋?你要住百官斋?”林像胥十分惊讶,“你不是长安人士吗,为何要住百官斋?”
百官斋是朝廷准备给官员的住所。一般来说,都是暂时还没有找到住所,又还未成婚的外地官员才会申请。
柳桑宁不愿说太多家里的事,只是扯了扯嘴角道:“百官斋离得近,也更方便上值嘛。我好不容易才进了鸿胪寺,自是要更刻苦些才是。”
林像胥看着她,有些犹豫道:“申请自是可以申请的,只不过……百官斋虽一直以来朝廷都准备着,但其实根本没有人去住,那儿不过是空置的房屋,只余留了一个仆妇洒扫罢了。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一人住在那儿,岂不瘆得慌?”
如今能读书的人家大多家中都算殷实,外地仕子若是进长安科考,一般也会提前几个月来赁房子,之后便住在长安好生读书,安心等待考试。是以,百官斋除了刚建立的那两年还偶有官员入住外,这些年早就没人住了。
一听无人居住,柳桑宁便觉得更合心意了,于是忙说道:“我不怕的,可否告知我如何才能申请呢?”
林像胥见她是真的要住百官斋,于是说道:“这倒也容易,你且写个申请的条子递给上峰,由上峰批阅后去找王大人盖章鸿胪寺的官印,接着再去庶务科递条子,他们便会替人安排屋子,将锁匙也都交予你。”
说到这儿,林像胥又道:“如今咱们像胥科暂时没有统管之人,由王大人直接管辖着,你有事便直接去找他就是。”
得了林像胥的回答,柳桑宁千恩万谢,心里头记着她得寻个空挡去找王砚辞。只是她心中也困惑,这像胥科如今怎会无人统管,让他们这些像胥连个上峰都没有?
莫非是之前出过什么事?
她带着疑惑重新回到工房里,工房里同僚们都已经打开信件开始进行翻译。这些人手边都摆了一本书,柳桑宁瞥了一眼,发现是各不相同的番邦典籍,上头是介绍番邦字词的,偶尔他们会翻阅手边典籍。
路过李庆泽身边时,她发现李庆泽翻阅典籍格外的频繁,而他所翻译的信件是来自天竹国的。他似乎卡在了某一句的翻译上,正抓耳挠腮地翻阅着典籍。
柳桑宁脚步顿了一下,快速看了一眼,就已经看懂了这信纸上所写内容。这一整页都说的不过是些类似家常的话,而这信件甚至都不是天竹国王所写,只是他下属臣子所写。
她什么也没说,径直往自己的工位上走去。心里头却犯着嘀咕,怎的入选的实习像胥,还有此等水准的?难道不是应该熟练掌握一门番邦语言吗?
只是她很快就没心思去思考这些了。
等她走回自己的工位,便瞧见那上头堆了小半座山似的信件。她粗略看了一眼,就发现其中竟混杂了四个不同附属国的信件。换句话说,这里头有四种番邦语。
柳桑宁回头看了其他人桌上一眼,谁也没有像她这般。
她的双眸便沉了下来。
紧接着,她站在工位前将信件都挑选了一番,发现里头除了她本身就会的新济语与婆娑语各有几封外,另外还有呼罗珊语与天竹语。
负责发放信件的像胥她认识,正是考试当天她曾聊过几句的袁硕。袁硕那会儿也知晓她报名填写的是新济语。新济的官员数众多,信件一向也是最多的,想来他是知晓她懂的是新济语,所以分了一些给她。
而另外三种语言……
除了新济国的信件全部留下,柳桑宁还留下了一封婆娑国的信件。然后其他的她全都拿到了手中,转身朝其他实习像胥走去。
眼下这三个附属国由谁翻译,方才她一路走过来时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正是那对她很是不服气,总是冷嘲热讽她的三人。
柳桑宁走到他们跟前,二话没说就将属于他们的信件扔到了桌子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其中脾气最暴躁的当属李庆泽,他负责的是婆娑国的信件。他当即站了起来,凶巴巴吼道:“你做什么?!”
第12章 入住百官斋
柳桑宁微笑着:“李君怎的如此大火气?我不过是见你们漏了信件在我那儿,好心给你们送过来而已。”
李庆泽眼里闪过古怪之色,她一口一句「李君」,显得他与她关系多亲厚似的!
可她做出这副模样,他若是再多说些什么,倒显得他咄咄逼人了。李庆泽心里猫着火气,觉得柳桑宁这个小女娘真是与他家中那些姊妹很是不同,他真没见过如她这般不肯吃亏的。
若是叫柳桑宁知道他心里头是这般想的,只怕是要笑掉大牙了。这世上竟还有喜欢吃亏之人吗?谁爱吃亏谁去吃,反正她不吃。
“既是误会,罢了罢了,诸位还是赶紧先将手里的活儿干完吧。”有人出来打圆场。
柳桑宁将手里的信件还回去,也不多作逗留,回到了自己工位上。
负责分发的袁硕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不由多看了柳桑宁几眼。只见她刚才差点跟同僚起冲突,这会儿却像个无事人似的,只打开信件提笔开始翻译起来。她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丁点不满的神色。
袁硕都不由有些佩服她,刚踏上仕途就被同僚排挤,任谁都很难做到无动于衷吧?
紧接着他又发现,柳桑宁手中写字的动作几乎未曾停过,且她看一眼官信,便能维持一段时间不用去看,而是专心在翻译上,手边的典籍别说翻阅了,连碰都没碰过。
他心中惊奇,不知这位柳娘子是对她所翻译的番邦语熟记于心,还是在瞎写呢?这位柳娘子应是不知道像胥所翻译的官信,每次上峰都是会抽查一二进行检验。若是被抓到错误率极大,严重者被降职甚至罢官都是有可能的。
她不会是以为无人检查,靠着半认半猜写官信吧?
袁硕不动声色,又瞧了瞧身旁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翻动典籍的迹象。毕竟即便是熟悉番邦语的人,也有可能会遇见生僻的字词。有些附属国的官员喜欢用当地的说话习惯来写官信,并不像大雍这般写折子也是有规范用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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