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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法采【完结】

时间:2024-07-23 17:13:54  作者:法采【完结】
  可他还没开口,却见房中的东西都收束了起来。
  有一瞬,他在想,她是不是也想跟他一起过去?
  可说不清地,他心里却在想到她今日稍显低落的情绪,和柳明轩里莫名的寂寥之感时,浓郁的不安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
  他见她跟在他身后也走进了房中。
  她目光亦扫过这清整近空的房间。
  滕越低声问了一句。
  “蕴娘怎么把房里的东西都收了?”
  被云层遮住的天光,没能透进薄纱窗内的房中来,房中略暗,越发衬得此间空荡寂寥。
  但确切地说,邓如蕴只是把自己的物什都收了而已,滕越的东西还照着原样留在原地。
  他问过来,邓如蕴没有向他看去,也没有走到他立身的方向,她往另一边走了几步,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侧着身应了他这一句。
  “将军要回宁夏去了吧?”
  “是。”男人低头朝她看来,“你要跟我一起过去吗?”
  他问过来,邓如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来。
  她低着头,半垂着眼眸。
  日光无法尽数透进来的房中,此刻幽静到落针可闻。
  邓如蕴在这幽静里慢慢地开了口。
  “将军此番升任宁夏游击将军,实在令人欣喜,将军前程广阔,必还能再立奇功,封侯拜将不在话下,只不过... ...
  “只不过我出身平平,只是个制药卖药的商贩,脑子里只想着做买卖赚钱,实在当不的将军的夫人,更当不得将军的厚爱。”
  她说到这里,目光不由自主地从他的袍摆边缘划过去。
  她看到他僵硬地立住,看到他连袍摆都一动不动了。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她张了张口,从喉嗓里又生扯出话来。
  “这一年来,多谢滕家与将军的帮扶照料,邓如蕴感激不尽,但往后... ...”
  她说不下去了。她从架子上拿出了一封书信来,不敢放到他面前,只敢轻轻放在自己身侧的案台角上。
  那封书信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和离书。
  她亦在此时缓声开了口,把最后几个字道了出来。
  “将军,和离吧。”
  幽暗的房中,滕越整个人却似被他最讨厌的暑热日头,辣辣炙烤在了身上一般。
  火热的黏腻令他无所适从,他僵着看着她,嘴巴轻轻动了几下,就把最重最尖的话说给了他听。
  她还把那封根本不该存在的书信,放在了案台上。
  他一步走上了前去,一把摁在了那封书信上。
  他没看,上面的字他一个字都不想看,他只死死摁着那封信,仿佛要把信同整个桌角都一起摁碎一样。
  他只定定看着她,周身压制不住的气息将她全全笼罩,可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在惊疑地发颤,在发颤中暗含着乞求。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邓如蕴知道,她从头到尾都知道。
  不知道的,只有他而已... ...
  案台角上,他的手快把那封信与桌角摁碎了,但桌角死死抵抗着,也扎在他手掌之中。
  相互砥砺之间,他手下青筋暴起。
  但邓如蕴能做的,只有把这话再说一遍。
  “将军,我说,我们就此分开吧。”
  就此分开。
  此后山水不相逢,再无相思寄巫山。
  *
  滕府祠堂。
  林明淑已听到了滕越回来的消息。
  她跪在丈夫的蒲团前,看着香炉里的香烧到了尽头,亲手又续了三支香插了上去。
  “滕越今天回来了,蕴娘要跟他提和离的事了。”
  她想起邓如蕴的模样来。
  想到她一个人,艰难地拖着一大家人过日子;想到她自来了滕家,给滕家帮过的忙早超过自己给的钱;想到她心里可能已经有滕越了,可因为契约再先,她让她走,她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
  “那孩子,真是好孩子,也不知是怎么样的母亲,能养出来这么好的孩子... ...”
  林明淑说着,喉头发涩。
  可惜、可惜她的出身太低了,在这个世道与世风中,实在不是滕越的良配。
  林明淑说自己没有当好一个母亲,她低头垂眼在丈夫牌位前。
  “我竟养得自己的女儿如此地恨我,竟然想要拿她的弓弩射我。可我不能在把遇川耽误了,他可以凭借军功升到游击将军,但再往上,要么立了奇功,要么就要有人搭桥牵线。”
  三炷香不住地往下染去,烟雾细细长长地盘旋在香炉上牌位前。
  她说,“你走之后,这世道更烂了,到处都是泥淖,走一步都难如登天。施泽友攀上了大太监,而那大太监是这天下真正的主子,他正值春秋,往后还不知要风光多少年,我只能,只能让遇川娶永昌侯府章家的姑娘。”
  “我这个做娘的,能为他做到的,也就是这样了。”
  但林明淑说着,脸色难堪了起来,“可是,他偏偏中意了,我给他找来临时挡事的契妻。”
  念及此,她只觉得头痛到几欲裂开。
  她咬着牙忍着这剧烈的痛意,反复叫起了丈夫的名字。
  “你在天有灵,能不能指点儿子,让他今日听蕴娘说完和离的事,就应了吧!”
  “别再纠缠,别再闹事,就应了这和离,放蕴娘走,也好尽快地和章家定下来,只等章四姑娘孝期一过,就正经去娶高门贵女为妻。”
  “只有那同大太监沾亲带故的高门贵女,才能帮他往后把路走好!”
  她说着又叫起丈夫的名字。
  “你一定,一定让他应下同蕴娘的和离... ...”
  只是话音未落,她亲手为丈夫点燃的三炷香,中间那一炷,突然噌出了火苗来。
  林明淑怔怔看去,不知丈夫牌位前的香炉亮起火光是为何意。
  然而这时,祠堂外有了青萱的脚步声,青萱隔着窗轻声叫了她。
  “老夫人,柳明轩那边... ...好像吵闹起来了。”
  “谁、谁在吵闹?”
  “好像... ...只有二爷一人... ...”
  话音落地,林明淑的头中又滋啦闪过剧痛。
  她强忍着看向丈夫的牌位。
  这场和离,到底能不能让滕越认下来?
  *
  柳明轩。
  滕越没将那放了和离书的案台摁断,却一下把整个案台都压翻在了地上。
  案台上的花瓶摆台茶盏哗啦全都砸了下来,案台轰然到底,发出砰得一声巨响,砸在房中的青石板上,砸碎了两块石板,将门也震开了去
  这动静惊动了整个柳明轩。
  仆从们皆快步跑了过来,有人近到房门前,看着里面的案台倒地,满地碎瓷,都惊诧不已。
  “二爷,夫人,出了什么事吗?”
  “要不要我们进去收拾一下?”
  一大群人聚在了门口,可房中只传来暴怒的声音。
  “走开!都走!谁都不要进来!”
  他一声暴喝也如案台倒地发生的巨响,只将人都震慑开去。
  只有邓如蕴看着他青白的脸色,心下一揪一揪地疼,她不知要怎么办,只能看着他通身的不解与震怒,哑声道了一句。
  “你冷静点... ...”
  “冷、静?”滕越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腕。
  “你教教我怎么冷静?!”
  庭院在他的暴喝下完全沉寂,可在柳明轩外,似不断有脚步声走来跑去。
  整个滕家已被他的震怒搅动了起来。
  邓如蕴亦不知要怎么教他冷静。
  她一时间没有开口,他却忽然在这时低矮了声势。
  他微俯着身子,拉着她的手跟她问了过来。
  “蕴娘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我不在家的这些天,出了什么事?”
  他着急地问了过来。
  “是不是杨家的表姨母又... ...”
  他觉得这不可能,在经过了大表妹的事情之后,表姨母感激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像从前一样折辱她?
  他果见她摇了头。
  但不是表姨母又是谁,谁会让蕴娘做出这般的决定?
  他忽的想到了一个人。
  “是娘?!是不是娘说什么了?”
  他的母亲可是每日都在紧张惊慌中度过。
  可他问去,只见邓如蕴又摇了头。
  “将军,没有人说我,没有人欺负我。”
  她不想让他到处乱猜了,只把在心里想过百十遍的话,说给了他听。
  “将军很好,滕家也很好,但将军不也知道吗?我的出身太低了,在这里格格不入,那也女眷间的宴请令也我无所适从。”
  “那就不要去,你可以不用去任何一家的宴请,谁家的都不用!”他急着紧拉着她,好像怕她就这么从他手下滑走了一样。
  邓如蕴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她只摇头。
  “不是的将军,我的出身或许能为将军挡一时的灾,但更多的我就帮不了你了。”
  她慢慢说给他,“对于我自己而言,这样的日子也无甚意义,我从乡野草药丛里来,还要回到乡野草药丛里去。”
  她说着,想从他手下抽出手。
  他不愿意,她朝着他看过去,他才松开。
  滕越看到她自怀中拿出了一个东西,是去岁,他给她在集市上捏来的泥人。
  泥人仍旧鲜亮夺目,仍旧栩栩如生,她很喜欢,平日里总时不时拿在手里把玩。
  今日,她又仔细珍惜地拿着,拿给了他看。
  她指着那支泥人,手指轻轻地点在那穿着布衣的泥人姑娘身上,又指在她身后大大的背篓上。
  “将军你看。她从来时就穿着布衣,背着从山上采下来的草药。她只是个采药制药的姑娘,她不属于这里,她应该回到她该回到的地方去。”
  她只是那穿着布衣的乡下采药女啊。
  她努力地平心静气地说给他听,想让他也同她一样平静下来。
  可她却也止不住地从眼睛里面落下来苦咸的泪水来,泪水从眼下滑落进她嘴里,苦咸在她舌尖,最后落进了喉管之中。
  她虽哭着,却也拿着他送给她的泥人,努力跟他笑着又解释。
  “将军,你我不是良配,若不是恩华王府和那薛登冠逼迫,你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在一起,如今那些事情都已经了了,这桩姻缘也该结束了。我们都该回到各自的路上去,过本来该过的日子。”
  她蹲下身来,捡起那封被他摁压到皱起的和离书。
  这一次,她没再放到他眼前。
  她牵起他的手,把这份她早就写好的和离书,放进了他的手心里。
  “就这样和离吧。”
  一别两宽,好聚好散。
  他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邓如蕴见他没有扔开她给他的那封和离书,心里猜测,他到底还是冷静下来了。
  冷静下来了,就能认下这和离了吧?
  她则侧身,想把这里的安静都留给他,让他再冷静一些,再为他自己的前程好生思量一番。
  可是她刚走出两步去,还没到门口,他忽的转身向她开了口。
  他一字一顿。
  “邓如蕴,你这套说辞,我一个字都不信。”
  话音砸落,他一把将那和离书撕烂,暴起着青筋的手把撕碎的和离书捏成团,被他直接抛去了庭院中。
  庭院里不知何时刮起了大风,直把那纸团,瞬息吹没了影。
  邓如蕴怔在门前,他却一步步盯着她走了过来。
  “你不喜欢西安府里那些势利眼的人,我们大可以去宁夏,去宁夏立府别住,同这些人再不往来。”
  这话,他早就跟她提过。
  那时候他说宁夏风是直的,沙是烈的,天地一片广阔,他们大可以过去,不再留在西安府里。
  邓如蕴彼时用玩笑给他岔了过去,但此时,她只能道。
  “将军不可能没有交际,我也一样,躲到天下海角又有什么用呢?”
  她无情地将他的话驳了回来,滕越紧紧盯着她又道。
  “那就不躲,这世间的人也不都是那些势利眼。你也见过不是吗?杨家大表妹不是,沈言星不是,孔徽王复响他们也不是。他们虽然都出身比你高些,可这些年大家过得起起伏伏,谁还在意那出身?”
  他说王复响的妻子最乐善好施,“她在宁夏最受女眷们欢迎,她什么样的人都愿意结识,家中常常请来一大堆连她自己都认不清的人,在他们间相互引荐,宁夏那等寂寥的地方,她每月也能宴请两次,若与她交好,蕴娘何愁不能结识到真正的朋友?”
  他说孔徽没过门的未婚妻,也就是他的表姐亦是不会挑拣旁人出身的性子,“她原本是同小举人定了亲,不想此人进京中了进士,被达官显贵看重,一封书信就跟她退了亲。她年岁长了,亲事不好寻觅,自己倒也不着急,拜了个坤道为师,最爱给人算命,有时候偷偷跑到集市里摆摊... ...”
  滕越一步步走过来,也一句句说了过来,“你觉得她们这般的人,可会挑拣你出身?而似她们这般的人,何止一个两个?”
  他问她,“蕴娘轻飘飘两句话,就把这些人,还有... ...我,都一杆子打死?”
  邓如蕴被他摆出来的这些道理,挤得说不出话来。
  可他今天说再多,说得再有道理,她也必须要跟他和离。
  邓如蕴深深吸了一气。
  “将军说得都对,但与其费力去寻找这些世间的好人,去适应身份,不如我还是退到原来的位置上去,来得简单自在。”
  这话出了口,院中的风砰得将门吹闭了一闪。
  吱呀咣当见,滕越不可思议地向她看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这样的情义,你都不肯多花一点点功夫,为我留下来,是吗?”
  她只觉得不自在了,就想离开,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 ...
  他向她看去,看见她冷淡的脸上此刻淡淡笑着,她没有对上他的目光,只道。
  “大概是我,从头到尾,其实都不是那么喜欢将军吧?”
  这一句,仿佛把整个房中的光亮都驱逐殆尽,只剩下一片昏暗与庭院里肆虐的风闯荡出的声响,令人心头一阵一阵地紧缩。
  滕越直将她摁在了身后的木架上。
  木架硌得邓如蕴脊背发疼,她抬头看见他的脸色几乎青尽了。
  他咬了牙,紧贴在她脸前。
  “你说这样的话,和拿匕首往我心上扎,有什么区别?”
  他问她,“你这个人,怎么能说出这么‘好听’的话?”
  他的怒气又冲在了压制不住的边缘,每一冲她都清晰地感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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