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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法采【完结】

时间:2024-07-23 17:13:54  作者:法采【完结】
  “将军,不行。”
  床角的小灯闪烁了一下。
  滕越抬起头,向她看过来。
  “为什么?”
  邓如蕴没有立刻回答他,只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瓶药丸放在了他手中。
  滕越看过去,见瓶子上没有名称,但这瓶药已经被吃掉了大半。
  “这是什么药?”
  邓如蕴回道,“是避子丸。”
  小灯的火苗在这一瞬几乎灭掉,光亮颤颤巍巍。
  滕越不可思议地看着被用掉了大半的避子丸,又问了一句。
  “为什么?”
  邓如蕴轻声开口。
  “因为我从嫁进来的时候开始,就没想过要同将军白头到老。我不想要将军的孩子,也不想长久做你的妻子,不光是因为这里的一切都令我不适,也不只因为我不怎么喜欢你,而是因为... ...”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这一次,她直直地向着滕越看了过去。
  “是因为,我心里早就有了喜欢的人。”
  颤动的火光将滕越僵住的身影摇摆了起来。
  “是谁?白六?!你跟他认识也没多久吧?”
  邓如蕴摇摇头,她说不是白大夫。
  她目光静静地落在滕越的眼睛上,跟他微微地笑了笑。
  “那个人,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的人,从我情窦初开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他,从那一年起,我再也不能把他忘掉,他就一直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曾离去。”
  “将军,不是你不好,是我只喜欢那个人,那个陪我长大的旧人。”
  滕越愕然,抱着邓如蕴的双臂也僵住了。
  邓如蕴看向他的眉眼,看着他如剑的双眉,和似鹰的眼眸,还有他挺直的鼻梁下,那双紧抿的唇。
  她看着滕越说那个人,“也和将军一样,也是行伍人家出身,他也年纪轻轻就开始在军中做事,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才是个不起眼的小军官。”
  因为年纪轻,压不住下面的兵,他每天都板着脸,独自一个人在偏僻的山崖间,日日磨炼骑射的功夫。
  她跟着母亲上山采药时,见到了他,起初以为他只是随便在此练习,却不想一连几日都见到了他在此。
  母亲说他来到这里大半年了,有时候凌晨天没亮,就来此磨炼技法,酷暑严冬都没能拦下他的脚步,苦苦熬打身体,往后必然能成军中的大将。
  她那会不信有人真能小小年纪就如此心性,还跟母亲打赌,说随便挑三日过来,看他还在不在。
  母亲说他会在的,只要他不随军出战,他都会在。
  邓如蕴就专门捡了下刮风、下雨和大雾的天气去了那山崖间。
  前两次,他真的都在,但大雾那天,家里劝她不要上山去,小心在雾里摔跤。
  她说不怕,叫着秀娘背着采药篓就去了山上,两人喜欢了穿男子的衣裳,到山上采药行事方便许多。
  那天也是,但山雾大极了,秀娘走了一半就不敢走了,她却非要看看他,还会不会在。
  可是她到了山崖间,却没有听见他的动静。
  雾让人看不清山崖下的人,邓如蕴拉了秀娘一道看,也没看见。
  “哈,被我抓到了,他今天没来!”
  小姑娘兴奋了起来,想立刻回家告诉母亲,她赢了这赌局,可心里也止不住地想,他是因为大雾没来,还是被什么耽搁住了?
  不会看不清楚,摔在山路上了吧?
  邓如蕴这么一想,就叫了秀娘一起到处探看,谁料她没发现摔倒的人,自己却脚下一打滑,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这一滚,直接把脚扭了。
  秀娘吓了一跳,想要背她也背不动,“姑娘在这等着我,我这就回家去叫人!”
  邓如蕴摔得浑身发疼,动不了,只能催她赶紧去。
  可是山间雾气弥漫,到处看不清东西,秀娘一走她身边没了人,有个风吹草动就把她吓得心肝乱颤。
  偏就在这时,林子里突然有了大虫的低吼声。
  邓如蕴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却听着那接下来的几声虎啸越来越近。
  她只怕再过一会,老虎要走过来了。
  她急急叫起来,“有人吗?有人吗?有人能救我一下吗?!”
  她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无人回应,心里已道完蛋了。
  她昨日刚好洗了澡,是不是干干净净地就等着老虎美餐了?
  她坐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来,可有人却从浓浓的山雾里闯了出来。
  他身上背着长弓,手下牵着苍驹,朦胧的山雾里,他的身形却如此地清晰。
  邓如蕴一下就朝着他叫了过去。
  “唉,唉,你快过来救我!”
  我就是因为你,才在大雾里上了山!
  她语气不怎么客气,他却也丝毫没有介意,快步走到她身前。
  “小兄弟,你摔伤脚了?”
  邓如蕴不是什么小兄弟,但她穿着男子的衣裳,这会也跟他来不及说了。
  “山里有虎,你能不能用你的马把我驼走,我还不想被老虎吃掉!”
  但他却道方才的虎啸他也听见了,“可是苍驹也被老虎吓到,受了惊,不能骑了。”
  邓如蕴见他摇头,越发哭了起来。
  但他却连忙道,“小兄弟别哭,我背你走。”
  他取下身上箭篓,单膝跪在了地上,将他的后背整个给了她,侧头向她看来。
  “你快上来,我背你下山。”
  邓如蕴愣了愣,爬到了他背上来。
  虎啸声又至,似是更近了些许。
  他背着她站起了身来,一面紧紧将她背在背上,一面还扯着受了惊的苍驹。
  “苍驹快走,我们下山。”
  他的步子矫健,少年人的肩背虽还没有日后宽阔有力,可背着邓如蕴却稳稳当当。
  他只怕山路崎岖摔着她,还道。
  “你抱紧我的脖子。”
  邓如蕴伏在他背上,他后背因着快步下山出了汗,热腾腾地令小姑娘有种奇怪的尴尬感,而这会她又顺着他的意思,抱紧了他的脖颈,混乱之中竟然一把扒在了他突起的喉结上,弄得他咳了一声。
  邓如蕴手下一烫,脸也跟着烫了起来。
  “对、对不住。”
  他却道无妨,还安慰了她,“你别紧张,我们马上就到山脚下了。”
  那天,他在浓稠的山雾里一直从山腰间,将她背到了山脚下的路口处。
  他把她放下来的时候,领口全都被汗水湿透了,他没在意,反而问她。
  “小兄弟,你家住哪?我去叫你家人来接你?”
  邓如蕴看向他的脸,少年额角有豆大的汗珠落下来,从他突起的眉骨落到他的眼窝里,又顺着高挺的鼻梁下来划过紧抿的唇角。
  那一刻,小姑娘心口砰砰乱跳了起来。
  她没说自己不是男孩,也没说自己家在何处,更没说自己姓甚名谁,她只觉得自己整张脸热到了不行,好像中暑了一样。
  她甚至不敢再向他看过去,直到,“我家人刚才去叫人了,应该马上就过来了,你、你要是有事先走吧?”
  他犹豫了一下,他说他确实还有事在身,可他却也没有直接走,反而从箭篓里取出一支利箭来,放到了她腿边。
  “这个你拿着,若有状况还能防一下身。”
  小姑娘向那支箭看过去,看到了上面刻着的字:
  越。
  滕越。
  其实她,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了... ...
  她跟母亲的打赌没赢,可从那开始,她就总是往他练功的山崖间跑。
  只是她总是躲在树后面不敢露面,只就这么偷偷地看他两眼,心跳就快得不行,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上前去跟他说话,会不会直接昏过去。
  他真的只要没有随军离去,就每天都来,他的骑射功夫在这无人的山间越练越好,他以为自己从没有人看见,可是在他不曾发觉的地方,有那么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直看着他。
  她看着他从寂寂无名的小兵,慢慢骑上大马,率领众兵,从百户,到指挥,再到后来戍边的大将,再到统兵三千镇守边关的游击将军!
  柳明轩,幽暗的室内。
  邓如蕴笑着把所有的一切能让他猜到的,都尽数隐去。
  她看着他,她告诉他。
  “将军一定想不到,我有多痴。”
  她说着自己最是懒床的人,却为了见他,总能天不亮就从床上爬起来,去他练功的地方找他。
  “我会陪他一起练功,看着他骑马射箭越来越好,然后等他练完,跟他一起去街上的早点铺子吃饭。”
  他走在前面,她就跟在后面。
  她听见他点了凉糕,她也跟在后面点上一盘,吃不了就兜回家。
  床边幽幽烛火下。
  滕越看着她提起那个人,嘴角就止不住上扬,她眼中有泪,却透过眼泪透出光亮来。
  她说她陪那人一起练功,陪他一起吃饭,跟着他一块到夕阳落下的山巅骑马,看着他的骑射越来越娴熟,跟他讨来每一支刻着他名字的箭,收满了整整的一篓。
  滕越突然想起来了,那时他在邓家的院子里,就看到了一篓装满了军中箭矢的箭篓。
  他怔怔地向邓如蕴问了过去。
  “... ...那篓你一直收着的,就是他的箭?”
  邓如蕴微顿,她没想到他还记着。
  她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对,我当时骗了将军,那篓不是哥哥买来玩的,那时他的箭,是那些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留给我的念想。”
  滕越嗓子疼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那他人呢?你跟他那么好,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你落难的时候,他都不曾出现?”
  邓如蕴又笑了。
  她说在那之前,他就走了,“随着升迁调去了其他的地方,我们失了音信了。”
  滕越闻言握住了她的手臂。
  “既如此,你还想他做什么?”
  邓如蕴朝着他缓缓看了过去。
  “可是将军,那是我从小就喜欢的人,哪怕他走了,他也一直在我心里。”
  她说以前她自顾不暇,“将军就当我是狼心狗肺吧,我如今有了自己的生意,有了钱,我就可以去找他了。”
  “就算一时找不到也没关系。”
  她看向滕越的脸,看向这个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
  “我会一直找他,或许有一天,他会出现在我脸前... ...”
  床角那盏小灯莫名地,突然灭了。
  她会一直找他,直到有一天,他出现在她脸前。
  四肢百骸翻出来的痛意直逼心头。
  滕越压制不住心头的痛意,只看着妻子微微笑着的脸,慢慢松开了她。
  这一晚,他狼狈地离开与她在一起的房间,离开了柳明轩。
  *
  夜间下了一场疾雨,原本热起来的天,倏忽冷了下来。
  城东。
  有人在黎明时分敲响了城东小院的门。
  涓姨刚起身准备收拾院子里的药材,闻声走到了门前,叫着长星把门打开。
  大门打开,她一眼看到了门前的人。
  男人似乎淋了雨,鬓发微乱,有雨丝掺杂其间。
  “将军?”涓姨讶然。
  滕越则开了口。
  “涓姨,我只问一个问题,请您如实告诉我。”
  涓姨心下一提。
  早在前些日子,蕴娘就回来告诉他们,她离开滕家了,要和将军和离,但后面的隐情万不能让将军知道。
  涓姨听到滕越这么说,不由紧张了起来,却也只能道,“将军问吧。”
  她看向男人,见他哑如砂砾地嘶声开了口。
  “蕴娘从前,是有个一直喜欢的人吗?”
  涓姨愣住,目光定在他脸上。
  “... ...是。”她回答。
  “那她,有多喜欢他?”他禁不住又问了一个问题。
  涓姨顿了顿,才回答。
  “... ...很喜欢。”
  话音落地,男人在清凉的晨风里神色怔忪,仿佛神魂飘飞起来一般。
  半晌,他道。
  “我知道了。”
  *
  滕府。
  有人在床边没动,整整坐了一夜。
  但外院却忽然有动静传了过来。
  不多时,秀娘跑进了房中,她焦急又不知道要怎么办。
  “姑娘,将军回来了,但他... ...收拾行装,今日就要去宁夏了。”
  有一滴眼泪从眼角倏然滑落。
  邓如蕴浅浅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
  那就好。
  看来她说得话,他终于肯信一次了。
  只不过,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
  沧浪阁后的小祠堂。
  林明淑亦跪在丈夫的牌位前,过了一整夜。
  她也听到了报信,说滕越从外面回来了,回来之后没往内院里来,只在外院收拾了行装,准备上路。
  听到消息的瞬间,她一口压在心底的气大大地松了出来。
  终于,他终于肯认下了。
  她不晓得蕴娘都跟他说了什么,可他只要肯认,只要肯和离,后面再娶贵女之事,就不难了。
  她起了身,往外院而去。
  *
  外院书房。
  滕箫疾步跑来,险些在石阶前摔倒。
  “哥你要走了?我嫂子呢?你不要她了吗?”
  不是他不要她,是她就没想过要他。
  滕越心下难捱至极,他同妹妹说不出口,却见母亲也到了。
  滕越无言,林老夫人看着儿子狼狈的模样吃了一惊。
  她再没在儿子身上见过这般狼狈的模样,除了那次,他说他把他大哥丢了... ...
  林明淑心下惊诧不已,看着滕越半晌,才道了一句。
  “好姻缘自来讲究门当户对,你既与蕴娘不相配,便也莫要再强求,更不要多思多虑。”
  她不禁提醒他。
  “若上了战场,更不要想这些事,刀剑无眼,万万莫要晃了神!”
  可她说完,却见滕越低头不明地笑了一声。
  “战死沙场,本是为兵为将之人的宿命。”
  这话直说得林明淑心惊胆战。
  “你胡言乱语什么?!”
  但滕越已经把离家的行囊都收拾完了。
  他只是不由地向院门口看了过去。
  母亲和妹妹都来了,但她却连见都不想再见他一面了?
  他往门口多看了好几息,始终不见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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