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还没开口,却听见外甥女先开了口。
“舅母缘何瞒着我,都不肯告诉我?是舅母也觉得,滕将军的契约妻子比我好,我不该打扰人家是吗?”
她这话正戳在了杨二夫人的心头上,直戳的杨二夫人心虚了起来。
外甥女同滕越的婚事从最开始她便一直撮合,眼下她突然换了立场,也不知要怎么跟外甥女交代了。
她尴尬地张不开嘴,却听见外甥女嗓音更低,还带着些微的鼻音。
“舅母,我是没有娘的孩子,自从我娘过世以后,您是待我最好的人,我一直当舅母您就是我的母亲,可舅母有自己的儿女,我可能始终是个外人。”
“这... ...”
杨二夫人闻言登时慌了起来,再见姑娘低头用帕子擦了眼睛,更是无措起来,“好孩子别哭,舅母真不是故意瞒你,只是这事实在是阴差阳错。”
她突然道,“要不咱们算了吧?舅母再给你找个旁人家的儿郎,就算不如滕越,也保证不会被你伯母拿捏搅合,你看成吗?”
她这话还没说完,忽见外甥女一眼朝自己看了过来。
那一眼极快,目光里有种让人一凌的戾气。
可也只瞬间就没了影,杨二夫人再见外甥女越发低头拭泪,心道自己刚才定是看错了。
她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可小姑娘却又开口。
“舅母果然不当我是您亲生的孩子。”
杨二夫人:“... ...”
章四姑娘没再停留原地,擦着眼泪走开了去,不时就提出告辞,先回杨家去了。
杨二夫人本要跟她一起回去,但小女儿却执意要留在沈家吃完饭再走,她只能派车送了外甥女回家。
马车吱吱呀呀行进在热闹的大街上,初初入夏的天气暑热渐生,可车内却有种说不出的凉意。
董奶娘连叹了几气,听着外面人声吵杂,不由就低声道了一句。
“二夫人可真是,竟然因着那契妻救了她女儿,就把姑娘置到如此尴尬之处,还说要另外给姑娘说亲?这西安府满满数上一遍,比滕将军前程好的还有几个?”
她烦恼地说完,见自家四姑娘静默着没有开口,车轮轧在石板路上吱呀咕噜地又响了几声,她才轻声道了一句。
“那位大长公主家的六爷?”
“回姑娘,那位六爷的事都打听清楚了,他来到西安之后随便找了个铺子坐诊,不想这铺子转到了那邓氏手里,因而两人才结识。但这位白六爷好似先前不晓得那小契妻在滕府里面,对她颇为照料,但后来知道之后,竟然也不介意,反而处处给她帮衬,今日听说她跟滕将军走了,那神色... ...”
董奶娘说到这,见自家姑娘忽的笑了一下。
“邓氏还挺得人喜欢,滕将军喜欢,二舅母看重,连这位白六爷也... ...”
“可她再如何有手段,卑贱的出身摆在那,怎么能同姑娘比较分毫?”
董奶娘直言不要将此女放在眼中。
“姑娘理会她作甚?哪日滕家把她撵走了,她就只能回到自己的村子里找门亲事,人家见她在贵人家里服侍过,说不定要嫌弃的,能不能再嫁出去都是疑问。但咱们就不一样了,姑娘您是永昌侯府的贵女,永昌侯府又是九千岁罩着的,您怎么都能有一门好亲事。”
她说滕家眼下虽然出了些状况,但只要林老夫人不松口,这事就不会出大差错。
滕家这边只要稳得住,大可以再往上寻一寻更好的亲事,就比如大长公主家的白六爷,那可是姑娘伯母侯爷夫人为自己女儿看中的夫婿。
大长公主眼界是高,可永昌侯府和大太监的关系,也少不得令这位渐渐与宫中疏远的大长公主多看几眼。可惜白六爷不想成婚,从京中跑了出去,一场相看的宴请都没去,来了西安。
若是姑娘能在西安同白六爷有了缘分,同样都是永昌侯府的姑娘,大长公主见白六爷肯愿意,说不定就答应下来。这样一来,滕家反而不紧要了。
就算是白家和滕家这两桩亲事都不成,这西安府里还有些不错的高门,似郑家的八爷、孔家的六爷、还有杨家旁枝的表少爷,这些儿郎但凡见过姑娘的,哪个不是再没错开眼去,无非他们都不如滕将军前程好,但门第都不差,也不会被姑娘的伯母拿捏到。这些人便是最次的保底之选。
如此这般,向上、求稳、保底的亲事皆有,董奶娘不禁又笑了起来。
“您一定会有好亲事的,何必因为眼下一两点小事伤神?咱们永昌侯府连着九千岁,明眼人都知道要怎么选。”
她这么说,见姑娘眉间神色也松了些许,但还是吩咐了一句。
“多留意着滕家的动向。”
董奶娘点头,“是。”
*
宁夏城。
滕越到总兵处报到后,次日就要往玉泉营带兵出关击敌。
出门前见邓如蕴小柳叶眉下眼睛眨着,眸光闪烁,透着不太老实的感觉。
男人迈出院门的脚步又退了回来。
邓如蕴心里正思量着,等他走了就出门往城里转转,找找契机什么的,这想法刚活泛起来,就见大步离开的男人,又一步转回到了她脸前。
邓如蕴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不由就道。
“我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滕越:“... ...”
他朝她盯过去,见她微光闪烁的眼眸中,不老实的光芒还是在闪动。
他知道自己再说千遍万遍也没用,干脆道。
“你大可以往外逃,但只要被我抓到,我那日说的话,就会一字不错地全部照办,绝不虚言!”
他声音不大,但说的得邓如蕴心下惊跳。
他说的那句,是“夜夜夫妻敦伦”那句吧... ...
邓如蕴登时就歇了逃跑的心思,她暗暗气恼地瞥着他。
“当一个人没有旁的本事的时候,就只有这个本事了。”
她还敢讥讽他?
滕越简直要气笑,却不中她的激将法。
他只哼声道,“作战讲究打蛇七寸,我滕越在军中多年,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对蕴娘你,此法最简洁有力,不是吗?”
邓如蕴倏忽闭起了嘴巴来。
她只见他还没走,反而道了一句,“我倒是希望你赶紧跑,这样等我从大营回来,我们就可以要我们的孩子了。”
他说这话时,脸色还是绷着的,分明在吓唬她,可他自己却还半咬着牙,似还想咬她两口一般。
邓如蕴真怕他要咬人,连忙侧过了身去。
“你还不赶紧走?我要回去睡回笼觉了。”
她要是真能回去睡回笼觉,滕越就放心了,很显然她不可能,他只能最后又盯了她一眼,然后把侍卫都叫了过来。
“夫人出门,你们明里暗里分两队跟着她。”
既要护住她,也要盯住她。
可邓如蕴确实被他吓唬到了,念及他这几日都不太正常,也不敢乱跑,等他一走就叫了唐佑往街上转去了。
唐佑和唐佐是亲兄弟,但他年纪比邓如蕴还小,正是爱玩的年纪,出了府门就跟邓如蕴,把宁夏镇城里好吃的东西说了一遍,“夫人想去哪家馆子里吃?”
可他说了,却听夫人道,“这宁夏城中有几家药铺?咱们先往药铺转转吧?”
唐佑直道,“夫人,药苦的很,只怕不好吃吧?”
邓如蕴笑了起来,“那咱们就不吃,只闻只看。”
想来宁夏的药铺同西安很有些不同。
唐佑不晓得夫人这是什么癖好,但也带着她往附近的药铺里去了。
滕越府邸附近的这家药铺,可巧就是宁夏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药铺,但邓如蕴还没进到门口就被挤了出来。
“怎么那么多人?”
唐佑倒是有所了解,“听说近来又兴起一阵风热病,染病的人颇多,前些日宁夏还没有,是这几日才多起来的。”
他说着就全邓如蕴不要在药铺转了,“万一夫人也染了病,将军要把属下吃了。”
邓如蕴咳了一声,“那不至于。”
他最多就是把她吃了。
不过来宁夏之前,她倒是也听秦掌柜提及了风热病的事,彼时西安府病例还不算多,怎么竟然都传到了宁夏来了。
邓如蕴心觉不好,用帕子捂了口鼻在边上站了站,想要看看具体是何状况,可惜药房也没有对症的药,人来人往乱糟糟的。
邓如蕴只怕唐佑他们也中了病,没怎么停留就退去了人少的茶馆里。可惜茶馆里听不到具体的病症,她还想要找人把把脉,更是没人给她递过手来。
可巧就在这时,茶馆门口抬进来一个人,邓如蕴他们转头看过去。
见着一个穿着凌霄花红色的年轻女子,指挥着手下把此人抬进了茶馆里。
这个昏倒的人看似是此人的仆从,她倒是并不轻视,直道,“怎么就突然昏倒了?是不是中了暑。先给他弄碗茶来,再去对面药房请个大夫。”
给他弄完茶水简单,但去对面医馆请大夫却难,那医馆早就挤得水泄不通了。
病人要紧,邓如蕴直接走了过去。
“这位太太,我也懂些岐黄之术,不若让我瞧瞧?”
那太太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再往她身后的唐佑等人看去,眼睛眨了眨,道好。
“那麻烦你了。”
邓如蕴摆手道无妨,用帕子隔了那昏倒小厮的手腕,诊了诊脉,眉头皱了起来,她又试了试此人额头,看了看他舌头,听见他咳嗽了起来,越发皱紧一双柳叶眉。
身着凌霄色的女子问来,“他这是什么情形?”
邓如蕴虽不十分确定,但也有八分,“恐怕同对面医馆里的病人一样,得了一种今岁刚兴起来的风热病。”
她让众人尽量都散开来,“此病眼下诊疗之法尚不明确,也没有对症之药,却有传染之性,先莫要接近此人,”她有同那年轻女子道,“他病得比寻常人重,我虽然也能暂时拟个方子,但还是专门请郎中来看比较稳妥。”
年轻女子听了丝毫没有怀疑,这就让人都照着邓如蕴所言做来。
邓如蕴看着这昏倒的病人,心里不免有所思量。
但这会,那年轻女子突然开口叫了她。
“是邓妹妹吧?没想到在此遇见了你?”
邓如蕴听见这女子一下叫出了她的姓氏,愣了一愣,再见她身量颇高,身上虽然穿着衣裙,却是利落的窄袖,通身的火红如凌霄花,发髻上没有什么坠饰,简单簪了几支金簪。
她眨了眨眼,心道这不会就是滕越提及的、王复响的夫人吧?
“王、王夫人?”
谁想她出口,女子却哼笑了起来。
“谁要当那厮的夫人?妹妹叫我孟昭就行,或者我长你几岁,叫我孟姐姐也可,千万别叫什么王夫人,没得让那厮得意!”
她虽说不是,可邓如蕴也明白了。
这正是王复响的妻子,孟昭。
孟昭直言自己才不想当什么王夫人,“这厮比武没能赢我,被我一脚踢到了大腿内的旧伤,从台子上滚了下去,却非同我爹说,我伤了他老王家的子孙了,让我对他负责!我爹也是,信了他的鬼话,这才让他得逞。要不然,我才不给这莽厮当夫人!”
邓如蕴听得惊奇不已,再见孟昭将门虎女做派,也心生亲近。
她照着孟昭的意思,叫了她孟姐姐,两人正经见了礼。
孟昭先前就好奇滕越带回来的妻子是如何模样,正是因着好奇还提前从娘家回来了,不想还没进家门,竟然撞上了正主。
她打量着邓如蕴模样水灵俏秀,一时多看了几眼,不由就道。
“妹妹跟我回家去吧。滕将军应该不在家吧,你这几日就跟我住吧。”
邓如蕴:?
她连连摆手,想到滕越曾说过,这位孟夫人最喜欢交友,心道果不其然,才刚见面就请她去她家中住。
但邓如蕴一想到她丈夫是王将军,就半步都不敢踏入她的家门。
万一被王将军认出来,不是闹着玩的。
她正要推辞,不想这时外面大街上吵闹了起来,正是那医馆门口。
孟昭的人为小厮请大夫,只见对面药铺人满为患,只能往旁处去请。
谁想来了一行人,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就把前来看病的病患全都撵了出去,不光要插队看大夫,还让医馆把门关了,只许他们的人看病。
此刻那药铺门口冒出一行侍卫打扮的人,提着病患衣领就往外面扔去,病患自是不愿意,这些人却拔出了刀来,众人被吓到后退连连。
“什么人这么嚣张?”孟昭目露不悦,直接问了过去。
她手下还没回话,那些被赶出来的病患都闹了起来,然而这时,只见有人从那侍卫中间站了出来。
此人穿着大红色的骑马服,头戴珊瑚簪,手上拿着的一只皮鞭,啪地一下重重甩在了人群中。
有人被鞭子打到,吃痛地滚地大叫,更有人被甩到了脸上,脸颊顿时出了一道血痕,捂脸颤抖。
可此人却开口只道了一句,“不想死,就快滚!”
邓如蕴看过去,看到了那手持鞭子的人脸上――
朱意娇,那已经被贬为庶人的荣乐县主。
显然孟昭也看见了她,但孟昭却没有很奇怪,只是哼了一声,“恩华王府的人越来越过分,他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但她转眼又想起了滕家和朱意娇之间的过节,她转身拉了邓如蕴的手。
“你别理会她,让她疯去。你随我回家,正好也到吃饭的时候。”
她说宁夏城不大,她家就在这茶馆往后一条街上。
但邓如蕴可不敢跟她去,孟昭见她推辞连连,倒也反应了过来。
“那厮是不是在西安是不是纠缠你了?他回家跟我说了一句来着,没想到把你吓成这样。”
她说王复响今天不在家,“也往城外大营去了,妹妹别怕,咱们见不着他。”
她这般说着,又盛情难却,邓如蕴只能跟她去了。
谁想刚到了王家门前,就见到有人大步从里面走了出来,那人两道目光扫过来的时候,邓如蕴耳朵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正是王复响!
孟昭没想到他竟然在家,直接问了过去。
“你这厮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去大营在家做什么?”
她没什么好口气,王复响也不在意,他只是惊奇地看着妻子把邓如蕴带了来,兴奋地看着邓如蕴。
“弟妹来了?!我本想回家拿点东西,那我不走了,我和拙荆一道给弟妹接风!”
邓如蕴简直后悔不已。
但孟昭却不耐烦地瞪了过去。
“谁让你接风了?长得一副煞星模样,别在这吓人,快走!”
孟昭直接撵了他,一边撵,一边还让人护着邓如蕴避开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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