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王复响从在西安就琢磨不出在哪见过滕越的妻,琢磨得脑袋疼。
他这会只见邓如蕴避着他快步走开,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回想起了某些曾见过的画面,但孟昭一声叫到了他身上。
“你到底走不走?!”
这一声,直把王复响刚闪过的记忆,一巴掌打了下去似得。
“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就想起来了!”
他苦恼地看向妻子,“昭昭,你让我再瞧弟妹一眼,我马上就想起来... ...”
孟昭却把他直接推出了门去。
“想都别想,快滚!”
门被砰得关了起来,王复响在自己门口连敲了好几声都无济于事。
邓如蕴避在一片回廊的阴影下冷汗倍出。
完了,她只觉完了。
王将军明显回忆到了,只是被他妻子打断了而已。
可若是再让他见她一次,哪怕一次,他必然要直接想起当年的事来。
到那时候,她要怎么办?
第70章
宁夏镇城西南, 玉泉营。
滕越来了没几日,便发现营中将士被屯田一事搅得心浮气躁。
大太监座下的大理寺右少卿周杭,前不久到了西安就开始催整屯田, 滕越彼时还在陕西都司的任上,掌着屯田事宜, 不得不跟在此人身后安抚军户, 收拾烂摊。
可这事没完没了, 滕越略一松手,让闹事的军户直接打到了那右少卿周杭的脸上来,这才将此人吓住, 恨恨地暂时弃了关中一带, 又转到了宁夏附近来。
滕越的游击将军刚上任没两天,就发现鞑子部落的小王子带着人在边关来回蹿, 他带兵出关一趟,没同那鞑靼小王子遭遇上,后者就跑没了影。
不过滕越回到了玉泉营里,发现一众兵将吵嚷在了一起。
他倒是不急着上前去镇压,上前瞧了几眼, 不想就见到了前不久刚分开的那右少卿周杭。
大太监的势力在宁夏渗入不少,这周杭在此显然比在西安附近气壮起来,关外鞑子袭扰, 他竟还敢亲自到玉泉营里来抓人。
滕越带兵出关,帐中将士不肯将周杭要抓的人交出去, 将周杭的人手团团围了起来。
那周杭一恼, 朝着众将瞪了过去, “这清田令是九千岁所下,是皇上的意思, 你们是要造反吗?!”
他此言在宁夏镇城中颇有些威力,毕竟宁夏眼下的总兵大人,也不敢惹恼了那大太监,对大太监的人多有庇佑。
可这回是在玉泉营,总兵可并没在此坐镇。
他问出口去,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我等就算造反也是被太监所逼!反了太监,以清君侧!”
这喊声出口颇有些威力,滕越只见空地上层层围起那周杭的兵将,听得这一声,脸色都变幻了起来。
这时又有人在人群里喊出声,“太监洪晋祸乱朝纲,难道不该反?!”
接着就有人抓了这句问了出来,“难道不该反?难道不该反?!”
几句高呼问出,空地上的人全全都躁动不安地向着那周杭涌了过去。
那周杭脸色难看至极,不可置信地朝着众将叫嚷去。
“你们真敢?!你们都得死!”
滕越见状直道不好,一声令下让手下兵将将场面控制了起来。
他这边出了手,方才人群里按不住的躁动仿佛遇到了冰凌,登时降了三分躁火。
滕越自然不会偏向周杭和大太监的人手,但也不能看着自己手下的兵将哗变。
他让人控制住了场面,就将两方立时分开了来。
那大理寺右少卿方才一阵心惊胆战,这会见了滕越,非但不感谢,反而越发怒目。
“你纵兵反抗朝廷新政,此罪你可有言辩驳?!”
他这话一说,一众将士又要激闹起来。
滕越站在众人前面,轻轻抬手止了他们,他丝毫不恼怒,只是看着那周少卿问了两句。
“若滕某真纵兵反抗朝廷新政,此刻就不站在此处,作壁上观岂不是好?反倒是少卿你,外面有鞑子袭扰,你却在营中激怒将士,不会是与鞑靼人暗中往来吧?”
他反制地问去,那少卿眼睛都瞪了起来。
可见着滕越虽没有让人再闹,却也全然不给大太监颜面,他恨恨咬牙。
滕越却直接叫了人将他送出玉泉营去。
“边关战事不断,每一位兵将都重要异常,玉泉营不会交出任何一人,少卿就此打道回宁夏城吧。”
他这话一出,袒护自己麾下兵将的意味十足。
一众将士听得这话,方才恼怒的躁动终是全都消减了下来,他们都朝着滕越望去,又都听从他言下之令,齐齐站到他身后,不再乱来。
周杭见状更恨,不等滕越的人撵到脸前,径直带着人马离开了玉泉营。
那周杭一走,一众将士禁不住又开口。
“多亏将军赶了回来!这姓周的故意趁着将军不在,到咱们营里抓人,仗着总兵袒护他们,又有巡抚等人更是唯太监命是从,欺凌咱们这些守边的将士!”
戍边的将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寂寥绵延的边墙之下,镇守着国之边境。
万家灯火他们独缺在外,人间炊烟他们只能遥遥相守。
朝廷给的屯田是让这些含辛茹苦的戍边将士吃些饱饭,边关总有敌袭侵扰,他们镇守边关的一生之中又能吃几顿饱饭,有多少人连碗中的饭都没吃完,就出关迎敌。
也许这一去,黄沙埋忠骨,风雪送军魂,再没有回来的一日了... ...
偏偏有些人,连这些戍边将士的口粮也要打上几分主意,贪得无厌,令人发指!
滕越如何不晓得将士们的困苦,可军中一旦哗变可不是小事,追究下来,反而要折损了将士们的性命。
他只能一边安抚众将,一边又把唐佐叫了过来。
“方才在人群里高喊的那几人,你可留意了?”
唐佐点头,附在滕越耳边。
“将军,那几人全是恩华王的人手。”
这话稳稳落在耳中,滕越双眼微眯。
唐佐补充,“他们并不只是今日才说了造反之言,这两日都在暗中传播此话。”
“这两日?”
唐佐又是点头,“先前只是挑拨,这两日话意明确了起来。”
他说完,滕越沉默,眉头紧皱地往宁夏城的方向看了过去。
有人要戍边将士的口粮中饱私囊,有人却要卫国兵将的性命铺成长路,通往权力之巅。
*
宁夏城。
城中风热病例一日比一日增多。
滕越府邸的亲兵也有人中了病,而孟昭刚从外面回来,似是正巧从病人集中的地方路过,不少仆从都出现了轻重不一的症状。
邓如蕴同她商议单劈一间阔院,将这些病人集中安放。正好孟昭在宁夏有一间陪嫁宅子,平日里只做待客之用,这会就清理了出来,将两家染病的仆从都安置进去。
病症轻的,用宁夏城几家药铺临时拟出来的方子,煎来汤药服用即可。
但也有些人几近昏迷,这临时方子过于重口,苦涩令人反胃,根本无法服用。
这病吃药都未必能愈,更不要说不吃药了。
而这般状况不止滕王两家的仆从里出现,城中染病的军民中,也有不少类似情形,他们吃不下药,就只能躺在房中奄奄一息地等死。
邓如蕴思量着这般情形,只能用成药的散丸膏丹给病人服用。
但这里可没有玉蕴堂,她单打独斗施展不开手脚,惆怅地跟孟昭提了一句,不想孟昭道。
“妹妹只要有办法,我来替你办就是,这宁夏城就没有我孟昭办不到的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扬了下巴,一脸的笃定之气。
邓如蕴见状不由目露喜色,立时同她商量,把宁夏城惠民药局、各家医馆药铺以及制药坊的人请来,众人共同思量一计。
她问孟昭,“孟姐姐,这般会不会太为难你?”
孟昭却笑了起来,“妹妹真是小看我,明儿一早,你只管见人就行了!”
她这话说完,到了翌日早晨,邓如蕴只见王家府邸外院站满了人,不光有惠民药局、各家医馆、药铺和制药坊的人,还有城中许多高门大户自家的大夫,以及好些驻在城中的随军医师。
邓如蕴原想着能有十几人就不错了,没想到孟昭一下请来了二三十人。
她终于知道滕越口中孟昭交友甚广,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她再看孟昭,见她笑意盈盈地站着任着她打量,不禁上前拉了她的手,“孟姐姐真乃神人!”
孟昭被她夸得笑晚了眼睛,“那妹妹就跟我住吧,别回家了,滕将军和那莽厮都不在,咱们俩在一处做伴,我带你把这宁夏城有意思的人全结识一遍,保你日日开心!”
邓如蕴对她这宏伟的计划笑得不行,但她却是再不敢见王将军一面了,只能含混着打了岔,道是先治病要紧。
这么多郎中药师肯来,一来是给孟昭面子,二来众人也对突然出现的奇怪风热病感到棘手。
有人甚至道,“以眼下这情形看,已经初初有了时疫的模样,不知外面各地如何?”
邓如蕴是刚从西安来的人,她当下就把西安的状况同众人说了。
“西安比宁夏更重,人来人往密集,此病传播更快,但我来之前,惠民药局也才刚刚介入,并没有对症的药方定下。”
如此这般,宁夏众人也只能惆怅地商量自己的方剂,方剂虽然能拟定出来,但拟出来的汤剂太苦,煎服亦麻烦,可成药的药效只能做通用之用,若不够精准对症,效力也寻常。
有人提到针对风热病的各类解毒散丸,效果普遍平平。
不过邓如蕴却在众人的讨论之中,想到了一个方子。
“我有一方,乃是家传的羚翘辟毒丹,方才听到各位提及羚、翘一类药材,药效要比旁的好些,我家传这一副,大家看看如何?”
成药的家传药方,寻常人可是舍不得拿出来的东西。
但邓如蕴直接就把这方子,白纸黑字地写了下来,交给众人来看。
她这副羚翘辟毒丹的药方,与市面上的羚翘解毒类成药颇有几味药材的出入,众郎中和药师看着,都思量了起来。
有人问,“这个方子不同寻常,但看起来,似乎好却几味药。”
邓如蕴闻言当即问了此人贵姓,这是一位中年药师,姓冯。
她不禁道,“冯师傅说的正是,这药方是我从家中制药几十年的外祖母口中听到的,可惜家外祖母上了年岁,记忆混乱,这方子还缺了三味药材,我始终不能得知。”
她说着问向冯师傅和一众郎中药师。
“大家可听说过这方子?”
众人相互看了几眼,并没人见过此方,只有冯药师同几位上了年岁的郎中药师商量了几句,但也都拿不定主意,但这几位上年岁的郎中药师却道。
“此方治病所用办法与寻常方子不同,我等认为或许确有不错的疗效,不若先试着补全几味药来调和,先制药用下去,看疗效再商议调整。”
方子是由邓如蕴提供来的,众人皆向这位药师出身的滕将军的夫人看了过来。
邓如蕴既然都没藏私,改方更不介意。
她直道,“只要能治病救人,我家这残方变成良方,我只有庆幸欣喜的!”
她此言笑着说出口来,干干脆脆,落落大方。
一众男子不敢往她脸上多看,这到底是滕将军的夫人,怎好冒犯,但众人口中却道。
“夫人高义,若此方得用,必会拯救数十上百病人脱离病痛!”
孟昭道不怕冒犯,不禁又在邓如蕴耳边。
“你就跟我去我家住吧,宁夏好不容易来了与我投机的新人,快让我稀罕几天!”
邓如蕴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眼中笑意盈盈。
“原来孟姐姐稀罕几天就把我扔了,那我更不去了,得不到才让姐姐整日惦记,更加稀罕不是么?”
她这话说完,孟昭一双眼睛都瞪大了。
“妹妹这嘴巴... ...真是个妙人!”
邓如蕴更道,“姐姐别客气,您是神人,我这妙人比您还差些。”
孟昭再闻此言,更是稀罕地恨不得将她抱回家去。
难怪滕越把人放在自己马上,生怕跑了似得带到了宁夏来。
邓如蕴同宁夏一众药师商议安排接下来制药的事情,孟昭就坐她在旁边,眼睛都没能从她身上离开。
好在没多久,众人就暂时拟了几味药,将邓如蕴的残方补全,药师们则准备立刻回去制备这羚翘辟毒丹,分发给城中病患。
众人散去,每个人走的时候,还都相互商量着这羚翘辟毒丹的事宜。
邓如蕴也要再去隔离病患的孟昭的陪嫁院子看一回。
孟昭还想再劝她跟自己住,少不得一路相陪,不料两人从街市上经过,又遇见了那被贬庶人的荣乐县主朱意娇。
只是这一次,三人竟迎面遇了个正着。
孟昭立时将邓如蕴挡在身后。
朱意娇是听说那滕越升了游击将军回宁夏来了,没想到却在宁夏街上,见到了滕越娶的乡下女子。
她甫一见到邓如蕴,不由地一愣,再见孟昭将人挡在身后,不由哼了一声。
“怎么?你还怕我吃了她不成?”
朱意娇上下打量了邓如蕴两眼,“一副弱不禁风的矫揉造作模样!”
邓如蕴是纤瘦些,比不得宁夏这些将门的女眷,自幼习得刀枪棍法,在马背上长大,但要说她矫揉造作,孟昭第一个不同意。
她直直问想朱意娇,“听说你的人不少也中了风热病,有本事,之后别来用我们邓家的方子治病。”
孟昭这话出口,朱意娇才想起这乡下女好似是制药人家出身。
她又隔着孟昭打量了邓如蕴两眼,她忽然在此刻,朝着邓如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
宁夏大街上风沙阵阵,高悬的日头明晃晃地,将每一粒风沙都暴晒如火星,刮在人脸上有种不容忽视的灼痛之感。
邓如蕴在看到她这笑意的瞬间,通身仿佛被暗火烧起来一样,心头不安地乱跳了两下。
可朱意娇却已经翻身上马。
她脸上那笑意不变,只看着邓如蕴,只笑得诡异令人泛寒。
同一个人,同样的笑。
邓如蕴眼前浮现出来在黄府寿宴的那一次,隔着初秋的小河,朱意娇站在河对岸,在人群之中忽然同她诡异一笑。
邓如蕴浑身僵住,直到她的扬鞭打马恣意狂奔的蹄声,在路人惊叫里离去,她才在孟昭连声呼喊之下回了神。
“被她吓到了?宫里派来管教她的嬷嬷一走,她消停了没几日,又恢复了从前的嚣张,近来越发恣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又恢复了县主身份,不,是封了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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