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采摘做得潦草,树上还有不少果子藏在树叶厚密的地方。她问大爷要了梯子和剪刀,打算今天亲自把剩余的果子摘下来,带回家和家里人一起吃。
园子里的梨长得离奇的大,托在手里沉甸甸的,表皮是一种让人怡然的浅绿,闻起来十分清甜,很适合煮成梨汤,作饭后甜点。
一辆红色的轿车驶过园子,往山上的别墅去了。珠玉扶了扶草帽,仔细在树叶间继续找这样饱满的遗落果实。
想不到那个人还有这种引人注目的豪车,上次她以为柳斯昭开的那辆车是桑塔纳,经过陈凯科普后她才知道,那是价格比桑塔纳高不知道多少倍的辉腾。
没过几分钟,红色的跑车往回开了,朝着果园的方向来。
“哎,这儿的梨子怎么卖啊?”车窗下降,一个年轻的女人朝正在拿毛巾擦汗的大爷问道。
吴爷一向只管种,不管卖,他也不知道盛家人是怎么定价的,于是犹犹豫豫地将目光转向树上的身影。
珠玉松了松扣在下巴上的草帽绳,从梯子上下来。
红色的跑车车窗上贴了膜,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但珠玉知道柳斯昭就在车内,他不吭声,她也不会主动打招呼。
既没有熟人出面,那就出一个市面水果店的价格吧。
“五块一斤。”她把手套脱了,拿一把干净的水果刀,从梨子上切了一小块,递给那个女人。
她接过去,怕把口红弄花,只啃了一小口,然后对旁边的人说,挺甜的,可以买。
“叫她多切点,给我也尝尝,我正口渴着呢。”车内响起一个男声,竟不是柳斯昭的声音。
珠玉不小气,把手里的那一整个都递了过去。
“哎,你这梨,不错啊,”年轻的男人下了车,手里是啃了几大口的梨,瞧见带着草帽的珠玉,又问:“打农药了吗?可别把我毒死啊。”
“我们不打农药。”吴爷一个人管果园子,珠玉知道他压根没额外的精力忙活这事儿。
“哎,我不想要你摘的现成果子,给我找个篮子可以吗,我想自己动手摘。”女人也蹦蹦跳跳下了车。
珠玉日头下站久了,忍不住拿袖子擦汗,“树挺高的,要爬梯子,这样不太安全。”
女人觉得有些扫兴,“让我们摘,那就五块一斤,因为还能玩儿。不然你让点儿价吧,四块,卖不卖?”
珠玉摇了摇头,四块不行。她今天就没准备卖梨子,剩下的一些,够全家喝几天梨子果汁呢。
“玛德琳,消停点儿吧,别浪费我时间,赶紧买了回去,天气够热的呢。”男人热得有点不耐烦了。
他把只吃了几口的梨子随手扔到草丛里,他拿餐巾纸擦了擦沾了果汁的手心,纸也扔到了地上。
珠玉看了一眼只吃了几口的梨,剩下大半都浪费了,白生生的果肉沾上了土地上的泥。
“五块就五块,赶紧的,来个十斤,有转账二维码吗?”男人已经拿出了手机。
珠玉把帽子又戴了上去,淡淡道:“五块不卖了,要五十块才行。”
“哎,你怎么坐地抬价呢,宰客啊?乡下农民也就看着老实,其实根本不老实,老想着抓到机会就宰外地客一大笔呢!”气呼呼的女人瞪着珠玉的脸,打量她的穿着。
男人走到珠玉面前,居高临下,训斥似地说道:“你这样就不厚道了,五块变五十块是什么道理?别以为这个钱我出不起,我能出,但我不想出。你要想宰客,我是会打投诉热线的。”
“打呗,爱打不打。五十块就是五十块,你再跟我嚷嚷,我给你VIP客人特殊价格,五百块一斤。”珠玉拿毛巾给自己扇风,一个正眼都不给他。
这个举动激怒了男人,“好!你这有多少斤,我全要了,你看我买不买得起五百一斤。”
今天这个举报电话他非打不可了。
“赶紧给我走,五百也不卖。这里不欢迎你们。”珠玉完全无视男人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
“你敢跟我这么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男人追上去还想继续吵,女的在后面拉他,真惹出麻烦就不好了。
她轻飘飘地回道:“对啊,我就是敢啊,我管你是谁。”
“你这个破果园我能全给买下来,掉钱眼子里了,还能这么宰人呢,什么东西!”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现在告诉你我是谁,”珠玉转过身,手里拿的是像匕首一样的水果刀,“不仅这座果园是我的,我还是这座山的主人,听清楚了吗,我是山的主人。
我的梨树二月份开花,花开十天,花谢了以后,得生长四个月才能结果,长出来的果子比蜜还甜,绝对不是人造糖精和甜味素的假甜。都是山里的土壤和泉水的功劳,四个月日日夜夜的滋养,一朵花最后变成了一颗果子,而且是这样饱满甘甜的果子,你们不觉得这一切、这个过程很了不起吗?你们没感觉,因为你们只知道花钱消费。
山、人、还有树,费这么大力气才长出来的食物,你应该全部吃完。你是谁,你倒给我报上名字啊,再让我看到你往地上扔垃圾,先打投诉电话的绝对是我,而不是你。”
她说话时,手中的水果刀尖对着男人指点,刀光微微一闪,男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有钱的混蛋们最爱惜的就是自己的命,她对此一清二楚。
女人适时地跳出来拉他,“别惹事儿了!”男的丝毫不坚持,借着这个台阶就下去了,他嘟嘟囔囔着:“疯子,什么疯女人......看她是女人我才不计较!”
“怎么这么不经吓呀。”珠玉甩了甩小刀上的汁水,听着跑车发动起来发出的轰鸣渐渐远去了。
第8章 骗人
“哥,其实现在我的公司情势是不错的,厂子、机器,还有工人,全都到位,只是缺那么一点......哈哈,只要哥你愿意出一点,你就是我的大股东,毋庸置疑啊!今后厂子肯定会起来的。我这人不爱吹牛,我这厂子之前办得一直都相当不错,只是大环境不好,一点外部原因才停工......总而言之,老弟今天在这发誓,只要今后能翻身,哥你就是我的大恩人,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以后公司赚钱,就等于我给哥哥你赚钱,行不行?”彭东恳切地等着柳斯昭的一句话,只要这位同意,他的公司就有救了。
一楼客厅的布置和十年前比没有太大变化,彭东记得那时的客厅里放了很多红木家具,那些家具都还在,但客厅的墙上添了许多后现代主义的画作,都是一团一团让人看不懂的色块和线条。这很容易能看出,柳斯昭并不喜欢老一辈的审美,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他完全可以把不欣赏的事物清除干净,但他没有,仅仅是让客厅呈现这样一种混搭的风格。
彭东期望他在人情方面也有这种宽厚。他们这个圈子的人从小就认识,这长年的交情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刻,用来救命的。为此他还专门把玛德琳带来,他们俩十五六岁开始谈恋爱,中间分分合合不知多少次。这么多年过去,她家和自己家都呈现一派颓势,这种颓势反倒把两个人系得更紧密了些。若是各自都过得富裕自得,他们俩还不一定会继续走下去。海面上大风浪打过来时,人都情愿相信旧人更多一些。
“斯昭哥哥,考虑考虑我们吧,小东肯定会兑现今天的话,一点马虎都不打,我盯着他呢!我们俩都订婚了,只差办婚礼了,就是厂子里的事,他始终放不下,每天都在为这事儿奔走。斯昭哥哥......真的求你了。”玛德琳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如同点动琴键一样,柳斯昭轻轻敲了敲木椅的扶手,这片深红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出一种油润的质地。
“亏得你们俩能找到这个地方来,”除了几个心腹,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有彭东和玛德琳这样的旧交才能找到这里。
“电话里面我说过,我已经放权了,不过你们好像不相信。按照流程,你们去跟豫升集团的人接洽,这样不好吗?”他正色道:“按道理,我甚至不该听你们说这些事,于公于私都不合理。豫升集团不是不上路子的二流家族企业,做决定的方式更不是柳家的一言堂。我如何能替那么多的股东决定投资方向呢?”
二十八岁就放权,说出去谁信?彭东觉得只是柳斯昭不想管他的死活罢了。这个人一向只做“正确”决定,不做人情决定,他的风格自己不是不知道,只有利益最大化的决定才是“正确”的。小至供应链的分割精简,大至底下公司的并购重组,他哪次留情了?该砍断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容情过。
玛德琳怯生生地问道:“斯昭哥哥,你走了,公司以后归谁管啊?”
“人选已经有了,但他还不成熟,正在底下磨练。”
柳斯昭话音刚落,玛德琳就流下了泪来,“难道是.......复发了吗?”
柳斯昭十几岁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费了柳叔叔很大的心力,想尽了办法,直到找到捐赠骨髓的人,他才痊愈。
彭东心头一惊,事情竟然是这样的,那就说得通了......
柳斯昭之后的人生似乎没有受那场大病的影响,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学历完满,年少有为,外面鲜少有人知道他生过那场病。
他们也都快忘了当年的事,只有玛德琳这样敏感的女人才联想得起来。
“是啊,我是复发了,你们会把这个消息往外传吗?往外传的话,第二天股价会跌。”
都这时候了,他竟然还笑得出来。彭东和玛德琳面面相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年得病,但情况还不严重的时候,他每个周末甚至还会露面,出现在小洋楼里。当时他一切如常,谁也没料到那个时候他在生病。
他们没办法再提求他投资的事,柳家大哥哥旧病复发,不得已来山里养病,谁还能再开这个口?
玛德琳哭了又哭,连彭东都挤出了几滴泪,劝大哥哥好好休养,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康复的。
“我并非狠心不帮你们,只是哪里都有规章制度,我不能随随便便为人破例。集团的前途和发展捏在决策层手里,倘若我做了错误的决定,必然会牵连到下面的员工。小东,找我不是一条捷径,如果你的公司具有实力,他们会给你投钱的。”
这时,大门被敲了三下,一个人从外面走进了柳家的小楼。戴着草帽的女人怀抱着一纸袋的桃子和梨子,径直穿过大厅,只在路过柳斯昭的时候,点了一下头,“我会放进厨房的冰箱。”
这草草的一句话就交代了一切。
三嬢嬢给珠玉说,她得照顾照顾斯昭,人家上次帮了她,果子要分他一半。珠玉来之前给柳斯昭发过信息了。
她并不觉得还要多说些什么,嘘寒问暖或是再三客套,不仅她不喜欢,她觉得柳斯昭也不想听那么多废话。
玛德琳惊讶得一直盯着她看,等她走进厨房,她急急回头和柳斯昭说,就是这个人,我们刚才跟你说的,她在路上卖梨子,结果狮子大开口,要卖给我们五百块一斤,还说什么自己是山的主人,分明是给自己的抬价找理由,说因为小东没把梨子吃完.......
柳斯昭却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那肯定是彭东说难听话了。这片山的确是她家的。”
这下彭东都觉着不对味了,柳斯昭不但认识这个女人,还站在她那一边。
珠玉走出来,手里端着玻璃碗,里面是洗干净的水果,“削皮刀在哪里,我在厨房没看到。”
彭东看到柳斯昭今天一整天,头一次有了大动作——他竟然站起来,双手接过那个女人递过来的水果盘,“我知道在哪儿。”
既然他知道,珠玉就不管了,她扫了一眼那对情侣,什么话都没说。
等到柳斯昭把削皮刀找出来,要亲自给这盘水果削皮切块的时候,彭东拉着玛德琳匆匆告辞了。
谁敢安安稳稳吃他削的水果,他们受不起这份大礼,何况今天得罪错人了,这个卖水果的女人和柳斯昭明显是有交情的,说不定还是那种关系......
珠玉摘下草帽坐在沙发上,看柳斯昭一颗一颗地削皮。他削得很好,有时候皮都不带断的。
“从前周姨忙得脱不开身的时候,只要我在这,水果都是我削的,你知道吗?”
她托着下巴,看他灵巧地把桃子切半,分成小块。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给水果块插上牙签,递到珠玉面前,“好吧,那你现在不用和我说谢谢,我之前也没和你说谢谢,这下我们扯平了。”
珠玉眨眨眼,提出新要求:“是吗?你有希腊酸奶吗,或者炼乳,我习惯把这些浇在水果块上。”
柳斯昭想了想,打算去冰箱里搜罗一番,“希腊酸奶肯定没有,国产酸奶......也不一定有。”
“我开玩笑呢。”
他那么温和地做起文明人,放弃过去少爷做派,珠玉觉得这可能跟岁数有关,到一定年龄,人多少会弄点面子活儿。
毕竟她身上也没什么让人可图的。
“那两个人对你说了下午的事吧,我就不给自己辩解了,反正我一开口,指定对他们没好话。”珠玉两手抱臂,提起他们时又翻了个白眼。
如今柳斯昭不做大少爷了,她到现在还有一副小姐脾气。不知怎么,她倒不害怕在他面前流露自己既刻薄又尖锐的一面。在午夜便利店,她的真面目早就被他看到了,现在再装温婉也来不及了。
“说了啊,我还告诉他们,我可是花了五十块买的梨子呢,因为你也不怎么喜欢我。”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珠玉这副气忿忿的样子。
“我三嬢嬢、我爸爸,都喜欢你,让他们知道我收你五十一斤,不得骂死我.......”
“但让你选,你肯定想收我五十一斤,是不是?”
知道还问?珠玉忍住了把这句话说出口的冲动。
“你说你生病复发.......也是开玩笑的吧?”珠玉见他神情轻轻松松的,因此这话一听就像假话,只是那两个人不灵光,这都看不出来。
柳斯昭喝了口红茶,“我生过病是真的,十七八岁的时候。你不记得我那时候脸色总是很苍白吗?平时我在医院住着,身体好一些的时候会回到这里。
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病生在血液里,被抑制住一次,未必不会再重来第二次。都是自然规律。”
珠玉停下了咀嚼,慢慢说道:“你是开玩笑的吧?”
“我们所有人都要遵循规律。”柳斯昭耸耸肩。
“严重吗?”她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会.......死吗?”
柳斯昭学她,也压低了声音说话:“怎么,生病的又不是你,你害怕什么?”
她看他说话这么没正形,就又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哼,那你就是骗人的。”
“你说得对,我的确经常骗人。”柳斯昭放下了银叉,笑微微地瞧她。
“比如呢?”珠玉专捡软的桃子吃,
“比如.....”柳斯昭想了一下,“比如刚才,彭东的公司,我能给他们投资,但我不想。作为化工企业,他们的技术已经落后了,最新的技术没跟上。况且越南那些地方现在发展得很好,有的是比他们更廉价更便宜的工厂。他们的公司后继无力就算了,彭东本人的性格更是好大喜功、刚愎自用,困境面前,想得到的只有投机,毫无韧性可言。我的钱,投进去也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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