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孟半烟不上道,何妈妈也不愿再跟她啰嗦。干脆壮着胆子把人从椅子里拉起来,半推半哄着把人往里间推。
第80章
里间这会儿静悄悄的,孟半烟掀动珠帘都觉得自己发出的动静太大了,抬腿往里走的时候又忍不住放轻了动作。
即便这样身后的何妈妈都不敢跟进来,确定孟半烟进了房间,随手就替她把门给关上,把她一个人撂里头了。
本来觉得只是个小事,被她们这么一弄孟半烟也莫名紧张起来。入秋之后房里点了些淡淡的檀香,好闻之余还能避一避蚊虫,秋虫性毒,蜇一下能痒好几天。
站在门口看着摆在矮几上的香炉里袅袅升起的薄烟,孟半湮没在榻上看见武承安。拔步床的幔帐是放下来的,傍晚的光线又不如白天的好,只能影绰绰看见里头床上的人影,都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孟半烟莫名想到当初自己初次见他,跟在王苍身后,进门也是先瞧见垂落的纱帐和一抹剪影。
只不过那时候自己大半都是看稀罕的心,即便惹了病公子的不喜,也不怕他。现在不一样了,武承安这人心思深又小气得紧,今晚上不哄好了,说不得明天就要病上一场。
脚上的绣鞋走起路来几乎没什么声响,偏拔步床里的人精得跟鬼似的,还没等孟半烟撩起幔帐,抬腿迈上最外边的脚踏,就听见里头的人冷冷来了一句:“大奶奶可算舍得回来了。”
“看书怎么不去书房,这么着多伤眼睛。”孟半烟装作没听懂武承安的阴阳怪气,还想着把今天这事给糊弄过去。
“伤不伤眼睛的,大奶奶在意吗。”就隔着一张门,外面声音再小武承安也听了大半,“你就不问问我今天的事,就不问问我心里痛快不痛快?”
他真没想到出了丫鬟爬床的事,她孟半烟还能岿然不动,别说生气就连高声多问一句都没有,这让他不免心寒得厉害。
“你说夏荷啊,她不是被你送回家里去了。咱们府里的规矩,被主子退回去的家生子,就不能再入府伺候了。倒是你怎么为了这个生这么大的气,至于吗。”
看着眼前气得满脸通红的武承安,孟半烟大概摸到了他的脉。但这一次她是真的有些不明白,这点子小事怎么就值得他生这么大的气了。
一个夏荷罢了,别说侍郎府这样的大宅门里,就是当年自家也不是没有想要给孟海平做妾的丫鬟。这种事全凭自己的心意,还真不是谁是主子就能拦得住劝得了的。
“你还问我,你怎么还好意思问我。”许是孟半烟的态度过于轻描淡写,一直强压着火气的武承安终于忍不住心头火,啪一下就把攥在手上的书扔到床下去。
“夏荷有别的心思这事这院子里就没人不知道,你也早就知道。我把人留着是什么意思,你难道心里一点都不清楚。
随便哪次她不老实的时候你发作一次把她给打发了,都能震慑院子里其他人,偏你就非要装作不知道看不见,非要等到今时今日出了事。
今天好在是碰上我反应过来了,要是我稀里糊涂没反应过来,等她爬到床上才发现呢。又或是她胆子再大些干脆从外面弄些药回来,到时候你是准备打杀了她,还是干脆把我也撇了不要,正好如了大奶奶您的意。”
夏荷想当姨娘的心思武承安早就知道了,两人还没成亲之前他就犹豫过是不是该把人放出去。
可夏荷年纪还不到,无缘无故被自己这么个没脾气的主子赶出松云院,不管找什么理由她回到家里都不会好过。
这些年能安心守在自己这个病秧子身边的奴才不多,松云院里这几个大丫鬟哪个没因为自己受过西院的气,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武承安也不愿意断了这份主仆情。
想来想去还是暂时把人留下,想着要是她老实最好,等过两年到年纪了他就做主给她备一副嫁妆,或在府里找个管事嫁了,日后还回府里来做个管事娘子。或还了卖身契给她,让她回家自寻良人。
要是不老实,那就怪不得用来做个靶子,正好给孟半烟杀鸡儆猴用。也好让府里上下更加明白,孟半烟这个大奶奶不是摆设,自己当初答应她的话,也不是句空话。
成亲这么久,孟半烟还从未见过武承安冲自己发这么大的火气。自己也不是个泥人儿,被他这么一胡闹也来了火气。
可再仔细一看已经把自己气得直哆嗦,连眼眶都红了一圈的武大少,孟半烟到了心口的火气就又散了大半,干脆起身去桌上把自己的小账本拿过来。
“你看,这是咱们松云院里的账目。夏荷管采买,她手里的账我是仔仔细细查过的。
老百姓在外面买鸡蛋,京城里的价是三文钱两个。往府里大厨房那边送的,报上来的帐三文钱才能买一个,有时候一个都买不到。
夏荷管采买的这几年基本都维持在两文钱一个,咱们院子里吃的东西,都比别处便宜些。”
“都说厨子不偷五谷不收,管采买管厨房的要是半点油水都没有,这府里怕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可要由着他们胡来那也不行,没道理当奴仆的赚得盆满钵满,当主子的倒成了冤大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孟半烟把管家权接过来,着重要办的有两件事。一是府里的账目和西院贪墨的钱财,二就是府中各处大小采买管事私底下那些小算盘。
在账上面作假是最容易也最没用的,稍微聪明些的采买都跟外面的人有勾结,从源头报价就跟老百姓过日子不一样,一粒米一根针只要能过一道手就能赚钱,或多或少罢了。
孟半烟把账对完,跟孙娴心确认过这些事她心里有数,府里的管事贪的这些不算多,才暂时放下没再一一盘问。
对于夏荷比旁人手更紧这事,孟半烟心里是满意的。这段时间甚至对夏荷是高看一眼的,要是她能压制住当姨娘的心,安安心心在采买上待着,她是打算等搬去东院之后,就提她做个专管采买的管事。
手底下管着几个人,专门负责东院采买那一摊子事,手里有银子有钱的,以后就不算是内院的丫鬟了。真要有那么一天,什么姨娘通房的,哪有自己做自己的主来得痛快。
“我本是打算把夏荷立起来,让府里其他人知道我能容忍的底线在哪里,时间长了他们自然就会自己调整,不管他们私底下从哪里省这一抿子出来,总归要依了我的规矩。”
“谁知这姑娘心还挺痴,一门心思就想做大爷的姨娘,这也是她的命。你说,我做这些琢磨这些是不是都是替你着想,这府里这产业可都是你的,我可是一颗心全扑在大爷身上了。”
“孟半烟,你可真是……”武承安看着捧着账本跟自己扒拉得有理有据的妻子,说生气吧好像又犯不上,说不生气了吧又怎么都过不去这股劲儿,真真噎得慌。
“我怎么了嘛,大爷就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奶奶哪能没有道理,这世上的道理都在大奶奶嘴里,我哪里说得过你啊。”
要说道理孟半烟字字句句都是理,但武承安心里就是不高兴。两人成亲这么久,武承安心里明镜似的,是自己离不得孟半烟不是孟半烟离不得自己。
他看着坐在床边一脸坦荡的孟半烟,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委屈。实在忍不住哑着嗓子问她,“你怎么就不生气呢,要是万一我真的收了夏荷,你会不会难过啊。”
“肯定会啊,咱们俩说好了你我成亲你不能纳妾。我这全心全意为了你跟西院撕吧得比狗咬狗还难看,转头你给我在后头纳姨娘,我不光难过,狠起来拿把刀剁了你也不为过。”
孟半烟光是说这话,眼神里都露出几分凶色,却把武承安看得心里舒坦了不少。看向孟半烟的眸子里都多了几分笑意,仿佛刚刚气得要死的人压根不是他。
“那你还容得了夏荷天天在我跟前晃悠,要换了我,知道你身边有个心思不纯的,我就要早早地打发了。别说是府里,就是京城也不许留下。”
“因为我信你啊,只要你不愿意,就算夏荷再怎么想你不还是一脚把人踹开了。可要是你动了心,我赶走一个夏荷赶明儿再来一个春荷,我就是把你拴在我裤腰带上天天守着,怕是也守不住。”
孟半烟知晓武承安爱自己,也知晓自己虽喜欢他,但肯定还比不上他对自己的心意。
有人把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滋味很好,即便早就自诩看透了人性人心的孟半烟也一样。
她有些心软地拉过武承安的微凉的手掌抵在自己心口,“长安,我知道你的心,叫你生这一场气我也知道是我的心不够好。可你信我,我已经把我能给的都给你了。”
“你这、这这算什么话,什么心不心的,说得怪肉麻的。”武承安没想到孟半烟会这般直白,一时间脸烧了个通红,拉着孟半烟紧紧抱住,“我如何不信你,我不信你又还能信哪个去。”
任凭屋里两个主子吵还是闹,松云院的丫鬟婆子们都躲得远远的。今日轮着在院里当值的张妈妈和何妈妈,早早地烫了壶小酒弄了几个小菜,关上门自己吃自己的。
几个丫鬟也凑钱让春柳在厨房弄了几个好菜,一齐凑在翠云房里摆了一小桌。翠云甚至还把自己偷偷藏下的长安酒拿出一坛子来,几人弄得比过节还热闹。
“你说说今晚上大爷跟大奶奶不会再吵起来吧。”春柳老实,平时守着厨房也不怎么打听主子房里的事情,今天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心里有些不安。
她这话问出来,秋禾也忍不住去看翠云。秋禾一路陪着武承安从潭州到京城,是最知道武承安心思的人,她比谁都清楚即便大奶奶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自家主子也是放不下的。
既如此,她就只能盼着大奶奶那颗心能早些被武承安捂热,要不然以后要是再来一次夏荷这样的事情,大奶奶还没怎么着,这活祖宗就要自己把自己给气死了。
“放心吧,姑娘要么不哄人,要真愿意哄人哪有哄不好的。一个大爷罢了,明早肯定就好了。”
翠云胸有成竹地给同桌的一人倒了一杯酒,“我看姑爷就是最近一个人在府里久了,心里不舒坦罢了。”
“你们别看姑爷之前嘴上说得那么好,什么姑娘出去忙姑娘的,他就安安心心在府里等着姑娘回来,都是嘴上说得好听,真不管了才没那么好。”
翠云从小跟着孟半烟在外面做生意,那些个枯守在家里的太太奶奶们,时间长了谁不要找机会吵一吵闹一闹,早看惯了。
这话说出来实在尖锐,可几个丫鬟谁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最后也只有秋禾藉着酒劲儿长叹一声:“既是这般,那咱们也没法子啦。”
第81章
松云院里两个主子,为了一个算不上事的事闹了个天翻地覆。白天在外面还大杀四方的孟大奶奶,这会子伏低做小的样子要是被外人瞧见,怕不是要惊掉众人下巴。
另一头的西院,却是好一片秋风肃杀。回来的时候柳氏从马车上下来就崴了脚,顾不得脚踝的刺痛,让丫鬟扶着一瘸一拐,连自己的小院都没回,就去找了谢姨娘。
“姨娘,咱们贪墨公中的那些银子,都被孟半烟给查出来了。她今天当着伯府那么多人的面,让咱们把银子吐出来。”
柳氏回来的时候谢姨娘正抱着僮奴,逗孩子玩儿。柳氏慌了神根本顾不上孩子不孩子,进门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往外说。
气得谢姨娘赶紧去捂僮奴的耳朵,一边斥责她一派胡言。但入了学的孩子没有小时候那么好哄了,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看亲娘又看看姨奶奶。
虽然还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心底里却已经隐约知道自己的娘和姨奶奶是做了不好的事情。
谢姨娘强行打断柳氏的诉说,叫来奶娘把僮奴抱走,又把屋里的丫鬟全部赶出去,这才铁青着脸斥责柳娟儿。
“慌什么慌,咱们难道不是府里的人了,府里的银子多花一些少花一些怎么了,难道她孟半烟还真敢为了这点子钱,把我们都送去衙门不成。”
“那可不好说,姨娘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疯的,谁知道她能做出来些什么。”不提衙门还好,一提这个柳娟儿脸色就更难看了。
去年柳娟儿听了谢姨娘的劝,把自己的庶妹弄过来想要塞给武承安做妾,事情没成不说还差点没孟半烟把人送去衙门。
柳妙菡被吓得要死,回去就重病了一场。嫡母的责备都算不得什么,好长一段时间就听不得衙门两个字,都快坐下病了。
谢姨娘见儿媳妇这个样子,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你也不用做这个样子给我看,妙菡是没能进府里来,可我是不是私底下托我父亲又给她另寻了一门好亲事。”
武靖明面上是再不许谢姨娘和武承定跟谢家往来,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有心就没有联系不上的。
端午之后,武承定还是想法子跟自己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舅舅联系上了。谢姨娘为了安抚儿媳和柳家,还嘱托儿子求谢铨帮忙,给柳妙菡在定州寻了一门亲事。
男方家里是定州本地的豪门士族,放在京城不够看的,但在定州当地可算得上正儿八经的土皇帝。
人家家中的三老爷正好死了正妻,能娶一个京城的官家女做续弦自是没有不乐意的,还主动提出愿意把聘礼翻一倍,‘清流极了’的柳家听说之后,便欢天喜地的把柳妙菡送出了京城。
柳娟儿当然知道柳妙菡远嫁去定州给人当填房,再好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着眼前谢姨娘一副沾沾自喜的得意模样更是想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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