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茉说:“嗯。”
“我早就跟你说过,谈个一年就可以结婚了,了解了解基本情况、性格、家里条件,耗久了就结不了,你琢磨的那些什么爱啊、情啊,能当饭吃?就你们网上天天说的那个词,我觉得很对,恋爱脑!光谈恋爱不结婚!”
陈茉用最后一点耐心解释:“恋爱脑不是那个意思。”
“你那个男朋友不行,我也早就说过,大人跟你说的话你反正是不听,总觉得爸爸妈妈是在害你。”
陈庆这次的语调不高,于是陈茉也很平静:“我没觉得你们在害我,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考虑,是为了我好,但是我拜托你们尊重下我的感受。”
“嗯对,还有这个词,感受。”陈庆拧开茶杯,喝了一口,“你们这代吃得饱了就开始讲感受了,二十几岁了还幼稚的很,听着就可笑,不是我们给你吃穿养你这么大你拿什么讲感受?马克思学过吧?一切意识都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经济基础,精神就是空中楼阁。”
“你去看看那些工厂里打螺丝的,河里挖藕捞泥巴的,你问问人家有什么感受?我们不可能管你一辈子,你说你有什么大本事能挣钱也就算了,你一个月拿五万我还会催你结婚?我随便你,一辈子不结就不结,你爱怎么感受就怎么感受!”
陈茉一个月挣不到五万,她毕业四年,换过六份工作,目前月薪八千加项目奖金,能覆盖自己的开销,还能存下不少,自己的物欲也就那样,偶尔买个入门奢侈品过过瘾就行了,完全够花。
但是她买不起房子,所以她知道自己的工作在陈庆眼里根本不配叫做事业。
她接受这种鄙视,她现在什么都接受,她没有感觉,就是个废物。
陈庆继续说:“我跟你妈辛苦二十年,不想让你后半辈子过得辛苦,过得差,你能力也就这样,又找一个家里条件还不如你的……”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重新纠正:“不止不如,是差远了!我们给你一环买了一套房,他家买的起吗?别说全款,首付出的来吗?”
陈茉机械地回答:“付不起。”
“一个男的最不值钱的就是对你好,有钱谁对你不好?你要是就想图个高兴,那你去包养小白脸去,养得起吗?”
“养不起。”
“所以说!”陈庆狠狠按上茶杯盖子,“不是我们不想让你啃老,是你有这个条件吗?我们家是什么很富的有钱人吗?我们是小门小户!哪一分钱哪一套房子不是我跟你妈一口一口挣出来的,你看你妈搞了一辈子还在那里上蹿下跳的拼提干,就为多那一点退休金,图什么,不就是图自己老了过得好一点你的养老压力也小一点吗?”
“我们也不希望你找个多有钱的,非要你去出卖你的感受你的灵魂去,咱们家不贪那个!你找个条件差不多的行不行?爸也求求你了,别一天到晚的不想正经事,多想想现实的事!我看你就是小时候太喜欢看书脑子读傻了。”
陈庆掀开盖子又喝一口,把茶叶吐回杯子:“书看那么多有什么用,生活生活搞不好,工作工作搞不好,你都搞不好你就去结婚,结婚那是最简单的保证生活的办法,你长得又不差,谈过多少,多少男孩喜欢你,你非要挑个最穷的,你说我和你妈怎么不气死!”
陈茉很无力地试图反驳:“周遇的工资起码是我的两倍,他要是穷那我更穷。”
“死工资有屁用!结婚那是两家都要掏钱的!”
“我告诉你陈茉,我以后的女婿要是能拿得出一环一套房,那我这套房子就给出去给你,那没得说的,要是拿不出来,免谈。”
“对方出多少彩礼,我陪多少嫁妆,我绝对让你在婆家是硬气的,但是光想吃我的白饭倒插门老子不要!”
陈庆越说越激动,语速快起来:“我们家是就你一个,但是打这种算盘的男的可是想错了,都给老子滚!还想吃绝户分老子的房子,门都没有!”
“爸你冷静一点。”陈茉无奈地说,“现在没有人抢你的钱你的房子,你别被害妄想。”
“我在跟你说!你现实一点!外面的男的都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人家专门就骗你这种傻乎乎的独生女,讲感受,讲爱情,讲吧讲吧,把家底全讲不见了!”
陈茉揉了揉太阳穴:“说好的谈谈,爸你小点声,别喊。”
陈庆吸了口气:“我正式通知你,你要是非要讲你那个感受,非要往火坑里面跳,那我是不管你的,你不是要尊重吗?我尊重你,行吧?房子你也别想了,你饿死在外面我也不管,我是绝对不会让人用女儿来要挟我的。”
陈茉淡淡道:“你放心,已经分了。”
“我不单单指你现在这个,你以后也是,我不是针对他,我是在告诉你,懂吗?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我说的话是没有一点道理吗?”
“有道理。”
陈庆看了一眼陈茉的表情,拿着茶杯站起来:“别敷衍,不是你亲生的谁管你,这都是苦口婆心。”
“我懂,我认同,确实有道理。”陈茉仰起头,平静而认真地说,“你们都有道理,是我有问题。”
陈庆摆摆手走掉:“改了就好了,这次分了挺好,分就分干净,好好找个合适的,再别回头找那小子。”
父亲在湖边上看别人钓鱼,陈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来小时候他来接她放学,等得无聊的时候,陈庆总是站在校门口背着手看别人下棋。
那时候,就是这样的背影。
杨兰的单位不能迟到早退,陈庆下海之后和合伙人一起做点生意,时间更自由,总是很早到,买学校门口的小零食边看人下棋边等着她,老远就喊她:“茉茉,爸爸在这!”
他如果是个全然的混蛋,是个面目可憎的父亲多好,她就能恨他了,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只考虑自己,和整个家庭决裂。
可是他不是,他是在为自己的女儿打算,他讲的道理是多么的有道理啊。
如果不是父母,她不会有现在的生活,她说不定真得去工厂打螺丝,或者成为学都上不完的混混,她学不了钢琴,也不可能买下家里满墙的精装书。
如果不是父母,她哪来的底气和任性,得意洋洋地和周遇说着“别人的房子和车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又怎么能在周遇踟蹰地思考的时候自信满满,想着从上海到江城不过是换个地方而已,她没有意识到……
她当时没有意识到,后来逐渐察觉,但是直到现在才强烈的意识到,从上海到江城的决定对周遇来说没有那么简单,需要的根本不仅仅是喜欢的勇气。
可是她错了吗?她生在比他优渥的家庭,难道反倒成为她的原罪吗?她因此就要考虑他,迁就他,向下兼容他吗?
不,她没有错,他也没有错,所以他们分手,是一件对的事情。
但是她有问题,陈茉想,她生在这样的家庭,却怎么也长不出这个家庭应有的思维,她有问题。
她享受着家庭的养分,因此不配也不能做一个有问题的人。
可是陈茉改不了,她改不了,这不是练习本上的铅笔字,用橡皮就能擦掉,这也不是数学题,讲通了就能做对,她的痛苦无法不生长出来,为什么要生长出来,她明明已经全身心地认同了这些道理,为什么还是痛苦?
不知道。
痛苦就是痛苦,它客观地缠绕着陈茉的神经网络,不知道源头在哪里,也就无从消灭和掐断。
那么陈茉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忽略。
因为这种痛苦是不对的,她怎么能只讲感觉,只想着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恋爱和婚姻没有那么简单,你该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这种痛苦是不正常的,陈茉,陈茉,你得做一个正常人。
一个考虑现实问题的正常人。
第40章 应当有起码的自尊心
周遇在周一准时出现在工位,和往常的每个工作日一样,和同事或者领导碰面就点点头打个招呼,平静而普通,直到隔壁工位同部门的同事捅了他一下问:“你怎么了?”
周遇转过头:“没有。”
“什么没有?”同事莫名其妙,指了一下总监办公室,“Leader 喊你半天了。”
“哦,谢谢。”周遇笑了一下起身。
同事也笑了起来,在他身后说:“肯定是升经理的事,周遇,成了要请客啊!”
“一定。”
他被叫进去谈话半小时,又去人事重签了一份补充协议,再回到总监办公室。
周遇被提职到经理,公司要求他组建一个决策辅助小组,做更深层次的大数据收集、分析和挖掘,分版块针对市场和用户,薪资档位提升到 Lv.7,下属两个数据分析师。
周遇隔壁桌的同事算一个,另一个是从别部门调过来的,以前是程序员。
简历上看着是挺年轻的一个女孩子,朴素但是清丽,一双眼睛很灵,总监简单介绍说:“这小姑娘自己要求调岗,你收过去吧。”
周遇垂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简历,说:“不是特别对口。”
“Python,Tableau,这些程序员也用,就算不会学不就行了?你本科不也是学计算机的,数据分析思维你教一下嘛,Excel 和 SQL 能有多难,给部门储备储备人才资源,不然我怎么提你不提别人,啊?周遇。”
“嗯。”
“这段时间你多加加班,早点把小组职能搭起来运转起来,把这个小姑娘也带好。”总监见周遇答应,转而调节气氛,开起了玩笑,“怎么了,怕女朋友吃醋?”
“不是。”
“给你机会就抓住,行了,去吧。”
回到工位一坐下,隔壁的同事就滑过来,转着眼睛嘿嘿笑道:“领导,您回来了?”
周遇推了推他,把嘴角牵动起来勉强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来:“别乱喊,晚上请你吃饭。”
“就请我一个不行吧?咱们小组初次成立,得团建,我去技术把易丽芳喊上。”
周遇皱了皱眉:“谁?”
话一出口他就想起来了,是简历上那个名字,马上要调过来的组员,于是他改了口:“好。”
“升职、加薪,下一步就是成为 CEO,迎娶白富美。”同事用王大锤的语气说,“周遇,人生赢家啊。”
这是一句轻松的俏皮话,他应该给点反应,但是这一次他给不出反应,再怎么牵动嘴角也笑不出来。
他升职了,薪水档位是 Lv.7,而陈茉家一环的房子在地图上的标注等级是 Lv.100。
但其实不要紧,就算是 Lv.1000 也不要紧,因为陈茉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不必在她的旷野中行走,也再也没有身份在她的旷野当中行走。
周遇拿出手机,往微信置顶的联系人那里发了一个句号,然后看着消息发送失败,显示出一个圆圆的红底感叹号。
那天晚上,周五的晚上,在陈茉问完“你确定我们分手吗”而他回复了“对”之后,又间隔了五分钟,周遇发出了第一个句号。
然后看见屏幕里显示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的提示。
这不正是预想之中的结果吗?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落下。
如果他不再强求,陈茉的离开一定是干脆利落的。
从那之后开始,周遇每想起一次陈茉,就发一次句号,同样的,每一次都看见的是拉黑提示。
三天过去,对话框已经布满了句号,像一串小鱼泡泡,又像是溺水的人发出的某种信号,同时也像是一种测试的仪式。
其实他还可以试一下打电话或者 QQ 或者别的什么,他们几乎在所有软件上都互相加了好友,但周遇执着地只试微信。
他把这个当成一个标志。
一个陈茉愿意回头看他一眼的标志,否则他不能前进。
人应当有起码的自尊心,他接受不了分手,但是更接受不了自己在爱情里毫无底线。
同事之间的请客一般不会太隆重,周遇这个小组长也算不上什么领导,三个人就在公司附近找了一家烧烤店,小姑娘的性格挺随和的,主动把菜单推过去:“组长,小赵哥,你们点。”
周遇隔壁桌的同事叫赵黎,和周遇年纪相仿,而且也不是江城人,挺外向,自嘲话多且没营养,不过周遇平时还是挺喜欢和赵黎聊天的,能带动一下他。
两个人关系算不错,偶尔也会互相说一点自己的事,赵黎知道周遇性子沉,自觉有活跃气氛的责任,开玩笑说:“嘴里喊着两个人,眼睛只看一个人,嘿!别老看着帅哥了,也看看我呗!”
这话对女同事讲不算太合适,周遇轻轻碰了碰赵黎:“别乱开玩笑。”
赵黎赶紧纠正:“不好意思。”
倒是易丽芳不在意,抿嘴一笑:“这有什么。”
“你吃什么?”
“你们男生吃得多些,你们先点。”
“周遇?”
“都可以。”周遇想了想,又说,“烤青椒。”
“你怎么吃不腻啊。”
周遇低头看手机,其余两个人就菜单讨论一番,点了一些先上,易丽芳主动说:“组长话好少哦。”
赵黎道:“他是这样的,可远观不可亵玩,熟悉了就好了,来周遇,笑一个。”
周遇无语地看他一眼。
“你看,很好相处,肯定不是欺负人的那种组长。”
“那你是不是喜欢欺负人?”
“我没有!我脾气好得很,我司荣誉妇联主任,绝对保护女同事。”
易丽芳被逗笑了:“那你有女朋友没?”
“没有。”
“组长有吗?”
“长这么好能没有吗?”赵黎指着周遇的手机锁屏,“这就他女朋友。”
易丽芳凑过来看,刚瞥到一眼,周遇不着痕迹地把手机塞进电脑包里。
“好漂亮。”
“郎才女貌嘛。”赵黎一边说一边扭头,“忘点啤酒了,吃烧烤不点啤酒没意思,你又不喝?那我一个人喝。”
周遇突然出声:“喝。”
赵黎有点诧异:“哎?”
周遇没喝醉,但是回到公寓就吐了,额角湿透,坐在凉冰冰的瓷砖上起不来,头晕目眩地靠在洗手台边上,眼前重影,身体微微发抖,胃里空虚得绞紧了,难受得让人喘不上气,他猛吸几口,似乎清醒了很多。
汗水流进眼睛里,周遇擦了擦水痕,动作滞缓地摸出手机,久久停留在星标联系人界面。
不,他不可以拨通这个号码。
最终,只是发出去一个句号。
还是拒收。
周遇坐在地上咧开嘴,捂住眼睛,突然难看至极地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41章 是不是真的别玩我
夏莉半夜给陈茉发了一大串歌单分享,然后打电话过来,没头没尾地发表了一通情歌感慨,中间夹杂着一句:“我这次下定决心想好了,再也不可能和程翊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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