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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注定不是太平日子,长街定十分热闹,日日有讨论不完的事。
谢谭幽与燕恒温凛三人一同出了皇宫,到宫门口时,刚好碰见帝师。
谢谭幽抬眼看去,正好对上帝师目光。
遥遥相望,二人皆是一怔,随后同时轻扯唇角。
看着帝师马车远去,谢谭幽道:“我今日没料到帝师会前来。”
“谁说不是呢。”温凛回:“我一直以为,这件事,就帝师最不可能同意,谁知,他今日来,竟是劝云崇的,甚至还搬出了先帝。”
“先帝。”谢谭幽声音忽而低下:“表哥,先帝真的那般好吗?我看帝师提起先帝,眉眼之中都是傲气。”
好到会夸大臣子女,甚至扶持为官,而想法还那般远大,要天下一统,百姓永远安宁。
这般想法,她只听外祖父说过,听外祖父形容的战场,白骨成山,千亩农田荒废无人耕。
所以,外祖父想要这天下再无战争,百姓永远安宁,不在漂泊。
而那位先帝呢,当真也是这般想法?如果是,那当年的漓国该是什么样啊,朝臣统一,听着就很让人振奋。
燕恒缓声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和信徒,不论好与否,都始终有人奉他为神。”
“……”
温凛道:“就像幽幽你。”
“我?”
“嗯。”温凛笑:“诸人阻你前路,而我和燕恒便是为你开路之人。”
“燕恒呢,他奉你为神,信你就如信自己。”
“……”
满天繁星下,谢谭幽眼睫微颤,想开口却只觉口干,默了会,她才道:“若此战秦国公输了,你会去战场吗?”
她看的是燕恒,有上一世的记忆,她知道燕恒会去,可还是想问一问,是否会有不一样。
燕恒五官轮廓分明,硬朗又冰冷,有风吹来,他伸手接过黑风递来的披风,很自然的为谢谭幽披上又系好,也不想隐瞒什么,他如实道:“会。”
“许是在四月中旬。”
四月中旬。
那时,应当战报传来……
原来,燕恒已经算好了。
“那你怎么还说那样的话?”
燕恒道:“我出征不是为他。”
“……”
秦国公带领燕家军上战场,败了,亡的都是燕家军,所以,燕恒此去,是为了燕家军。
谢谭幽颔首。
燕恒道:“府外已经恢复如常,我让黑风送你回去,我有事,晚点再回去。”
“好。”
*
炊烟记,二楼雅间。
燕恒与温凛二人先后进去,雅间内只点了一盏灯,有些暗。
温凛蹙眉瞧着那窗边的人,“你发什么疯?弄这么暗作甚。”
若不是眼睛好点,他会认为那一身白衣在窗边的是鬼,不是人。
那人却有气无力道:“你们二人现在倒是装也不装了,去哪都是同进同出。”
“他是我妹妹夫君,我是他大舅哥,在一起不是很正常?”
“我倒是惨了,见面都要藏着掖着,就连今日这种时刻我都要告假不去上朝。”
“萧然,你怎么回事?”温凛眉头皱的越发紧,“大男人看什么星星,不是有话说?赶紧过来,阿恒不能在外留太晚。”
燕恒:“?”
感受到燕恒看过来的目光,温凛笑道:“幽幽一个人会有点孤单。”
“……”
暗夜之中,燕恒笑出声:“日后,我倒是不用急你们缠着我喝酒了。”
“啊?又要走了?”萧然赶忙站起身,坐到燕恒身侧,不满道:“阿恒,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谈正事。”燕恒声音明显淡了些。
萧然嘴巴一闭,盯着燕恒看,燕恒也是看过来,相识十三年,即便屋中再暗,对方眼神还是能看明白。
“今日你不在,我帮你看了。”燕恒道:“他成不了事。”
“你我相交十年,因此我答应你,给他一次机会。”燕恒手指轻轻敲响茶杯,眸色已然冷彻到底,“此次,若他真的动了那般心思,我不会再容他。”
萧然喉头发梗:“阿恒,此事……”
燕恒打断他:“曾经,你让我一剑取下他人头,为我父王报仇,我没有应,不因其他,只因那时的漓国不能无国君。”
“后来,你又让我杀他,晚了一步,母妃被困,我不得不俯身,如今,你寻我,放他一马,因你我十年交情,我应了,只此一次机会。”
萧然抿唇不语。
“他改不了的。”燕恒嗓音幽凉残忍:“只此一次机会,若他动了,我便不留他了。”
“你要……”萧然心头砰跳,惊呼出声,却久久说不出那个字来。
他所认识的燕恒决不会那般的。
“萧然。”温凛开口:“这些年,你是我们当中最杀伐果断之人,从来不会为一人而改变主意,昨日怎么会疯了似的说那般多?”
昨日,也是在这里。
萧然身侧拳头攥紧,眸中是挣扎又无奈,长叹一声,他道:“我查到一些事,有关三年前也有关十三年之前。”
温凛心头一震:“何时?”
“半月了。”萧然哑声道:“我是怕我寻错了人,报错了仇,而他也是……”
“那边调查清楚再说。”燕恒冷声道:“我最早让你查的事可有查清?”
萧然摇头:“所有痕迹被人抹去,有些难。”
“那东西和人呢?”
“在我府中地牢。”
燕恒颔首:“全部交给她。”
他没有说名字,可萧然却是清楚。
“如今,谢谭幽陷入这般风波,再将这东西交与她,怕是……”
“无事。”燕恒道:“她想要,也会做的很好。”
萧然恍然大悟。
“这些东西和人,原来是留给她的?”
萧然忽然想起,谢谭幽深夜入燕王府拿走的那竹笺,只是有些遗憾,只扯开了一条口子,扣住谢靖,却不能光明正大查案。
后来,燕恒多番查寻,甚至城外城内连夜跑,好不容易寻来了当年之人,却只是将人关着,不再进行下一步,他还在想是为什么,有想过这方面,却又不敢肯定,如今,真是明白了。
“阿恒,你是要她亲自破她母亲的案件吗?”
“嗯。”
“如果,云崇还是包庇谢靖呢?”
“我亲自解决。”火光映的燕恒面容忽暗忽明,凉凉笑容显得那么冰冷渗人,“连云崇一起。”
萧然听着,心尖一颤一颤的,张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此次之事,不论云崇应不应,姑姑的仇理应幽幽来报。”温凛眯了眯眸子:“只有这件事扯出,后面的才能一步一步来。”
“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沈国公府,沈国公是否叛国,想必,你比我还要清楚。”
此次回京,本就是为真相,为报仇而来,本不想牵扯谢谭幽的,是燕恒说,谢谭幽想为官却不是真正想为官,只是想报仇。
我们应当要让她做想做之事,在她身后帮她护她就好了,其余,若她想,便让她来。
这条路,又多一人,也许不久还会多一人,很难走却还是得坚持,前路漫漫,太多人冤死,他们得让真相大白才行,这样才不枉任何一个曾为国多次舍命之人。
他们三已经很久没有提到沈国公三字了。
忽然被温凛说出,萧然脸色有些惨白,也是懊恼愧疚。
“是我糊涂了。”
“萧然,这件事只有你有资格为他们平冤,他们都在等你。”温凛道:“所以,你应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冷静。”
“我知晓你心头难处,这么多年你很辛苦,可是阿恒也苦,你当让他自己决定,而不是用彼此交情求他。”
闻言,萧然一时不慎打翻了手边茶盏,整个人忽然彻底清醒。
想起,昨日自己与燕恒说的话。
“阿恒,看在我们十三年交情之上,当是我求你。”
昨日当真是疯魔了。
那十三年的交情,被他利用,甚至逼迫燕恒。
“阿恒……”萧然想与他解释一二,可才开口便被燕恒打断。
燕恒道:“人本就有七情六欲,偶尔会有迷茫想不开之时,我并未放在心头,十年至交,我不至于因此而与你淡去。”
若真淡了,那便不是什么至交好友了。
“只愿,彼此都别忘了那年心头志向。”
那年心头志向。
三人盯着面前忽明忽暗的幽幽火光,似乎同时回到了那一年。
三人躺在草原之上,那时候,萧然黑不溜秋的,在漆黑夜中,若不是看见他白牙,压根发现不了这还有个人。
温凛瞧着这般的萧然,笑的在地下打滚,萧然气急,二人扭打在一起,打累了,又分别躺在燕恒身侧。
“此时,你们在想什么。”萧然忽然道:“日后又有什么志向呢。”
温凛道:“我啊,想家人了,以后呢,只想报了仇,然后与我家幽幽好好的生活吧。”
“我也很想家人。”萧然道:“也是想报仇,杀死所有人!还所有人清白,迎他们回家。”
“阿恒,那你呢。”
燕恒盯着月色很久,才道:“想一个不该想的人。”
“以后的话,想护住燕家军,护住母妃,然后还想娶一个不该娶的人。”
第82章
燕王府。
谢谭幽回到院中的时候,银杏和黑云正在院中等着她,远远见她回来,银杏忙站起身:“大小姐!”
黑云看了银杏一眼,才出声唤道:“王妃。”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谢谭幽走到二人身前,“夜很凉。”
“看不到大小姐,奴婢睡不着啊。”银杏眼睛弯弯。
相比从前,她们日子要好了很多,不必日日受人欺辱,可谢谭幽现下却要做很多危险之事,甚至想为官,其目的……
银杏手心收紧。
报仇……
这个词曾贯通她全身,可最终还是被她硬生生忍下了,当时局面,她不能也无法。
可是如今,瞧着谢谭幽每走的一步,都是为了报仇二字。
她有些恍惚,有时夜里连连噩梦,惊醒过后,她也会想,那她呢,也可以吗。
可若她真做了,那时又会被多少人抵触,又会牵连多少人,而她,这个苟且偷生之人,怕是也会被不少人盯上。
那个时候,她又该怎么办呢,还能留在谢谭幽身边吗,还能见……
“银杏?”
“银杏?”谢谭幽伸手在银杏面前晃了晃,银杏眼睫一颤:“大小姐。”
“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啊,奴婢就是困了。”
谢谭幽轻笑:“那你二人先去休息吧,我这边不用你们了。”
“是。”
二人先后离去,黑云走了两步又回来,从袖中掏出一瓶药,递给谢谭幽,道:“这是补气血的丹药,王妃可每日服下一粒。”
谢谭幽不解。
黑云淡声解释:“王妃眉眼之间隐隐有虚弱之态,估计是近日太过疲惫,不过无大碍,好好休息几日就好了。”
谢谭幽伸手接过:“好,去休息吧。”
*
谢谭幽刚沐浴完,才穿好衣服出来,便听见外头脚步声,知道是燕恒,又往身上披了件大氅,才掀开帘子出去。
只见,燕恒站在石桌旁,手上提了东西,有香味弥漫开来,是桃花酥和香酥鸭。
燕恒将东西放在石桌上,缓缓打开,香味越发浓,他抬眼去看谢谭幽:“过来。”
凉凉嗓音在这夜中有些柔。
谢谭幽抬脚走去,在石桌旁坐下,盯着那盒桃花酥,心头感慨万千,曾几何时,他们也是一同坐在树下石桌,一盒桃花酥一碗酒,各自相谈如今人生。
那时,她是云启的妻子。
而他是喜一身黑衣,时常说着自己不过一个无名小卒之人,也是后来很久,她才知道,他最是尊贵,是漓国第一大将,是令列国闻风丧胆却爱戴京中百姓的燕王。
辗转一世。
他是人人言的残忍狠厉又冷心的燕王。
而她呢,是他的妻子。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又静止,还是这个时间段,却是不同样的人生。
上一世,她是被送去了庄子三年,受了很多苦,而这一世却是在路上遇险,从而到了青龙寺,安安静静的渡过了三年,除了生病,没有人欺负她。
今时今日,她再猜不出前世今生为何会发生变动,那就是真的蠢了。
也正因为过去那些种种细节,谢谭幽心头才总会有闷闷之感,愧疚充斥全身,更是怕。
想靠近燕恒却又不敢。
一时之间,她真的摸不清楚自己心中情感,所以,每每与燕恒相处起来,总是透着几分怪异疏离,她相信,燕恒也是有感觉的,可他没有说什么,还是与平常一样,甚至不会要求她,或是逼迫她。
燕恒轻声道:“回府路上,碰巧看见店铺还开着,想着你白日一直在外,怕是没怎么吃东西,应当是饿了。”
“我今日去了青龙寺。”谢谭幽道:“在那吃过斋饭。”
燕恒颔首,也不问她去干什么,只是上下打量她,从眉眼面颊在到手臂身体,良久,他皱了皱眉:“你瘦了,可是府中饭菜不合胃口?”
谢谭幽摇头:“我很喜欢。”
似是想起什么,谢谭幽又重新站起身来,扯唇笑道:“对了,我今日还回了府邸,带来了梅花酿,之前说好,要第一个给你尝尝的,你在这等我,我去取。”
梅花酿。
她已经说了两次这样的话。
第一次是在他们从黑林回京,他下了马车,谢谭幽从后面唤他,那时,他心头有悲,并不信这些,换句话来说,不信谢谭幽会在那样的时刻第一个想起他。
后来,她在说。
燕恒心头隐隐跳动又是期待不安,他除了说好不知道要怎么回。
今夜,她眉眼之间明亮又澄澈,前去取桃花酿,让他等着,这般景,让他梦回很久之前,可他还是起身前去,接过谢谭幽手中物。
梅花酿打开,清香淡雅的梅花香气荡漾开来。
谢谭幽取了两个碗来,分别倒满,四目相对,各自饮下。
一碗酒入腹,像是把两人同时拉回很久之前,也拉近彼此距离,竟是谈起了心头不安种种。
谢谭幽神情微晃:“此次之事,不知道结局会如何。”
燕恒道:“会如你所愿的。”
“我说我想靠自己,但你还是帮了我很多,我在想,若没有你,我是不是做不了心中想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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