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崇压着心头怒气,绕过书桌坐到云启对面,漫不经心扫他一眼,语音轻轻:“朕听说,昨日你在炊烟记见了秦怀容。”
闻言,云启眸子微凝。
昨日,他确实见过秦怀容,秦怀容爱饮酒作乐,下了学去吹烟记十分常见,那本就是他们大房的地盘,直到半夜才回府,而云启却是在暮色时分入的炊烟记,不到半个时辰便离开,这也是正常,按理来说,不会有人将二者联合在一起。
可云崇今日这般说,想来已经是确定二人见过面。
已经做的这般隐秘,云崇如何知晓?莫非……自己身边有他的人?
可他已经清理过一次身边之人,决不会有漏网之鱼的。
余光瞥见云崇含笑双眸,云启抚着茶杯边缘的手缓缓收紧,他扯唇道:“昨日,儿臣一直在府中,直到日暮时分才去了长街的炊烟记,的确是在那里见到了喝的酩酊大醉的秦怀容。”
“是吗。”云崇眸中笑意更深。
“是。”
云崇盯着面容恭敬又尽显温和的云启许久,神情才缓缓正了几分:“这些年,朕处理的很多事都是你在其中帮扶,你刚才说行不通,那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能彻底平息此事,还能让那些念着先帝的人又能理解,不在背后戳他脊梁骨。
云崇知晓,此次之事,如若处理不好,只怕后头这朝中还是难容成一团,让他不好掌控,身为帝王,他知道朝中会分几派,可只要在他可掌控范围之位便好,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多次对燕恒起杀心,实在是燕恒令他无法安心,又无法掌控。
云启道:“那日相府发生一切事,儿臣已经探清,谢谭幽的确杀了人,原因也是如那般,是秦氏欲让人毁她清白,她才不得已反抗,那日,谢靖也是报了官的,都被燕恒挡回去了,所以,谢谭幽才一直安然无恙。”
“谢靖报官?”
有一个杀人的女儿,会影响他仕途名声,他不在意?还敢报官。
“想必不用儿臣细说,父皇也能猜透,宁月公主应当是死在秦氏和谢靖手上的。”云启道:“此次秦国公府丑事曝光,也与谢谭幽脱不了干系,而她真正目的怕不是秦国公府。”
云崇眯了眯眸子,渐渐猜透:“所以谢谭幽也是早就知道生母死因,谢靖报官,也是想要了她的命?”
“嗯。”
“难怪,谢谭幽要与他断亲,还要杀他。”
谢靖这人,是云崇一步一步提拔起来的,什么人他当然一清二楚,就连他杀了温栖也是在他的默许之内,不然,他与太后何故这般?他又何需要囚着太后,还不是怕太后疯言疯语,牵扯出什么不该说的。
云崇只是没想到,谢谭幽竟然也会知晓。
他还是高估谢靖了,连一个丫头片子都拿捏不了。
云崇问:“那此次谢谭幽还是冲谢靖而来?又想借秦氏与秦澜丑事,然后牵扯出温栖一事?”
“是的。”云启看了眼云崇才道:“所以,此次父皇怕是护不了谢靖了。”
“谢谭幽以女子之身报考春闱,父皇就当知晓她要为母报仇的决心,而且,燕恒手中也有了当年相府证人,所以,此次,谢靖怕是一定要死了。”
云崇抬起茶杯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眼去看云启,四目相对,二人各怀心思,任谁也看不透对方,募的,云崇忽而扯唇轻笑,意味深长道:“你倒是了解谢谭幽。”
“想几月前,你跪于武德门外只为求娶她,可惜,你二人还是无缘,她最终还是成了燕恒的妻子。”云崇道:“燕恒可谓是诚心,用八十万兵权来换一纸婚约。”
说到此处,云崇就止不住嗤笑。
云启面色淡淡,提醒道:“父皇不要看她软弱便不将她放眼中,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即便就她一人,她还是能将局势扭转,若转不了,她便会带着仇人一同死。”
在他眼中,从来就不把谢谭幽放在软弱这一块。
她会无助会孤单会悲惨狼狈,但一定不会软弱。
谢谭幽是狠的。
若有人觉得她软弱,那一定是没有见过上一世的谢谭幽。
那似乎是他头一次见到如此疯狂又难过的谢谭幽。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双瞳赤红,被三个黑衣人制住,泪水疯狂涌出,她的声音沙哑又充满仇恨。
“云启,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跟个疯子没区别。
那个时候的他,是什么心情呢,特别爽。
因为,燕恒死了。
是当着谢谭幽的面杀的。
那个时候,谢谭幽早已恢复记忆,身上数不清的刀痕是她自己割的,只为了清醒。
为什么要清醒呢。
因为,她不想被控制,不想伤害燕恒,所以,每每感受到要被控制或是又要忘记燕恒时,她便一刀一刀的割自己,不致命,但很疼,浑身的血啊,可谢谭幽却是一点神情都没有,看见他时,居然还笑了。
笑声响彻整个黑暗之处。
“云启,我不怕死,若你想用这种地方来让我妥协或是让我陷入疯狂绝望,你便错了,我能扛,更能等到燕恒回来,到时,我便要亲手将你大卸八块,然后喂狗!”
云启冷笑:“逞强和抵抗是无用的,还不如乖乖听话。”
“若不听话呢?”
“那朕便杀了你。”
“杀我?”闻言,谢谭幽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低低笑出来声来:“云启,我人便在这,你敢杀吗?”
她看着他。
神情凌厉傲然,唇角笑容讽刺又轻蔑。
她是确定云启不敢杀他,因为燕恒,若她死了,他拿什么制燕恒,那个时候,谢谭幽是唯一一个可以让燕恒退步和向前之人。
谢谭幽道:“但我敢杀你。”
“可你失败了不是吗?”云启挑眉:“若你忍一忍,也不至于落于这般境地。”
“忍?忍你什么?忍你这些年逼我利用我?还是忍你一次又一次的剥夺我的记忆,还是又忍你毁了我的一生!”谢谭幽眸色冰冷:“我本不该如此,都是因为你,我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如何能再忍!”
“此次杀你失败我认,但我不会次次失败。”
“已经成了困兽,还想着杀我?”
“那不然,我做梦都想杀了你。”
“那你可要快点,不然我会提前要了燕恒的命。”
“就你吗?”谢谭幽嗤笑:“你与燕恒相比,不过是一滩恶心的泥,也妄想杀了他,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
后来的云启已经近乎变态疯狂,时隔三月,他第一次让谢谭幽见光,然后让她亲眼看着他杀死了曾经在她最黑暗的时刻,照亮着她的光。
所以,谢谭幽疯了。
后来,宫中人人传,元妃起死回生,却成了疯子,人人惊怕,躲避不及,她被云启安排入住冷宫,每每半夜,就有人听见冷宫内传出歌声。
听闻,元妃夜夜穿红,站于屋顶,舞剑唱歌,如鬼魅般,更是无人敢靠近冷宫,直到一日,巡逻守卫见那屋顶之上的女子,将手中舞动的长剑插入腹中,因得了云启令,赶忙去告知,正睡梦中的云启听闻,鞋袜都来不及穿便往冷宫赶去。
云启爬上屋顶,月色之下,谢谭幽面容苍白,衣服鲜红,不知是原本的颜色还是她的血液,他不可置信的上前将人抱起,动作轻又柔,喉咙里说出的话却还是那般冰冷无情:“装疯够了没有?”
自从那日过后,这句话他问过不下百遍,从没有一次得到回应,可是这次,谢谭幽却回了他:“够了。”
云启瞳孔一颤,又想说话,可下一秒,刺痛之感袭来,他垂眸看去,只见,心口被深深插入一把匕首,谢谭幽扬了扬唇:“上面淬了毒。”
“我早就说过,我不会次次失败。”
谢谭幽说完,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云启从屋顶推往外面,而她自己却是滚落冷宫内。
不过一瞬,冷宫燃起大火,烧毁所有。
火势大的要命,谢谭幽疯狂的话语逐渐被淹没在内。
“云启,我死都不会跟你死在一处,但愿黄泉之路,你走的艰难,被恶鬼分食才好,我永远都不愿意见到你!”
最后,又是一声低叹。
她轻轻唤道:“阿恒,对不起,又是晚了几日。”
“这次,我真的来寻你了。”
*
“陛下。”高公公快步走来:“老奴到刑部之时,刚好碰到谢谭幽,她前去自首,说是自己杀了人,可并非故意,而是撞见了秦氏与秦澜苟且,然后秦氏怕她说出去,才找人前去毁她清白,想以此胁迫她,她反抗之余才失手杀了人。”
“之后,便又有人而来,状告秦氏谢靖草芥人命。”
闻言,云崇与云启对视一眼。
云崇轻轻摸索着手指,心头思绪万千,只怕真如云启所说,此次护不了谢靖了,可谢靖不能去刑部,怕只能……
下定决心,云崇道:“既如此,便让刑部彻查吧。”
下了令,只怕这京中又要乱上一乱了。
第85章
刑部府衙。
谢谭幽淡淡叙述着秦怀容说她杀人一事,事情既起总得有个结果,不若顺着旁人搭好的路而上,以此来达成最终的目的。
她虽不确定云崇心思,但也是怕他真的给她论罪,是以,才赶在云崇下令之前来了刑部,倒也不是自投罗网。
抬眸瞧着跪在身旁的妇人,她头发凌乱不堪,浑身散发着恶臭味,似是惧怕,身子不停微微颤抖,面对刑部大人的逼问,声音含恨而又颤颤:“我没有胡说,谢靖的确杀了我一儿一女。”
“大胆。”刑部尚书用力一拍桌子:“且不说如今,就是说从前,谢靖贵为当朝宰相,时常为灾民施粥,如此良善之人何以为会杀他人?”
刑部尚书脸色算不得好看,毕竟这些年以来,他与谢靖都是一党,关于谢靖的所有案子,他一早就想抢过来,想着从中做点手脚,以此将他解救,可云崇却是压着不让查,他虽急,可转念一想,云崇如此,怕是有意袒护,便也没在做什么。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今日会有人前来状告秦氏谢靖滥杀无辜,秦氏就算了,死人一个,就算查清楚也没什么用,谢靖就不一样了,温栖一事还没有真正彻查,人在牢中,便又有了其他案子。
“良善之人?”跪在地上的妇人听闻此,低低笑出声来,“他若良善,那我孩儿是怎么死的?”
“我的儿女,才只是五岁啊……”妇人说着又痛哭出声。
“荒谬!”刑部尚书冷道:“一朝宰相怎会杀你孩儿?你不过一介妇人,又如何能接触到当朝宰相?”
“本官破案无数,谎言一眼就能看出,再敢扰乱公堂,本官定不轻饶。”
“刑部尚书便是如此办案?”谢谭幽抬眼看向刑部尚书,眼眸清冷,声音不大不小的,“不问起因经过,只论彼此身份。”
“妇人如何?一朝丞相又如何?不过都是芸芸众生的普通人罢了,有的不过些自认的尊贵。”
“这是刑部。”刑部尚书脸色一青:“燕王妃还是谨言慎行,毕竟自个身上就有杀人二字压着,今日若说不清,可是免不了的吃苦,即便燕王前来,本官也要依法办事!”
“大人不必担忧。”谢谭幽淡淡道:“我今日前来,便是为了这事。”
“如今秦氏已死,秦大公子又说与秦氏从未有过逾矩的关系,算是无证人证据,是以……”
谢谭幽打断刑部尚书的话,“杀人一事,世上只我真正知晓,亦是无证人证据,可我行事坦荡,不想牵扯太多,才前来。”
“而秦氏与秦澜……”顿了顿,她又接着道:“若是无证据,我不会污蔑他人。”
“证据何在。”
“秦怀安。”
刑部尚书一怔,似是没听懂:“秦怀安?”
谢谭幽颔首,眉眼低低,声音里含着浅浅嫌恶:“秦怀安并非秦大夫人所生,而是秦氏与秦澜所出,如若我猜的不错,谢音柔才是秦大夫人所生。”
闻言,刑部尚书眼角一颤。
真苟且?还生了一子,还是由秦大夫人抚养长大的。
“我可作证。”妇人再度开口:“就是因此,我才被秦氏记恨,才导致后期,谢靖残忍杀了我儿。”
“你如何作证?”刑部尚书皱眉瞧着那妇人,明明就一妇人样,怎么会知晓旁人都不知道的事,谢靖又做什么要杀她孩子。
“如果谢靖真的善良一些,相府不倒,那我。”妇人抬头,面容有些脏乱,话语却是清明:“就还是相府里的沈姨娘。”
沈姨娘。
谢谭幽眉心一跳,沈姨娘的出现让她很意外,她即便不出现,今日,她也能徐徐图之,让谢靖彻底被定下罪来,只是,还未开口,沈姨娘的声音便到来了。
她从门外跪爬至这厅堂,哭喊冤屈。
一眼看去,记忆有些模糊,直到看着她越来越近的笑容,她才缓缓想起面前之人的身份。
沈姨娘是在她十岁那年才入的相府,戏子出身,众人很瞧不上她,可偏偏谢靖十分宠爱她,一宠就是两年,很快又有了身孕,府中人人说,她是被神眷顾之人,因,一次产下一对儿女,龙凤呈祥,竟是这般的好福气。
若不是当时丞相夫人是温栖,谢靖怕都要破格提她为平妻。
十三岁,她被送出府,直到再次回到相府,也只见过沈姨娘几次,也曾在她病重无人医治时偷偷给她送过吃食和药物,是以,她厌恶相府诸人,却独独不厌恶她。
只是感叹,这样温和恬静的人在秦氏手上怕是难以存活。
后来才知,何止难以存活啊,简直就是悲惨二字形容。
她那五岁大的儿女竟是双双死了。
听闻时,只以为是被秦氏暗害,如今听她这番言语才知竟是还与谢靖有关,实在令人绝望窒息,所以,听刑部尚书处处抬高谢靖贬低沈姨娘之时,谢谭幽才忍不住开了口。
沈姨娘抬起颤抖的手擦去泪水,将心头埋藏已久的心痛事絮絮说出:“两年前,秦氏许我与她一同出府前往青龙寺,因遇上大雪,我们在寺里住了一夜,我睡眠浅,夜里听见一点响动便被惊醒,以为是有人在外,我与婢女起身前去查看,却看到……”
像是已经难以启齿,可想想如今局面,还是咬牙出说:“我看到秦公子与秦氏衣衫不整,抱在一处,后来,秦氏好像看到了我,我快速回了房中,再三叮嘱婢女不可乱说话,第二日我们回府,秦氏待我与平常与异。”
“就当我庆幸秦氏没看到我时,我的婢女死了,被淹死湖中,溺水而亡,可我的婢女自小就跟着我,最是熟识水性,绝不可能是溺水而亡,也就是那时,我察觉事情不简单,除了秦氏我亦想不到其他人。”
“再后来,秦氏与我摊牌,我心头惊怕,前去告诉谢靖却被一顿训斥,因此,谢靖便没像以前那般总是记挂着我,紧接着,便是我的吃穿用度被减,从南方院落被换至偏僻西方,原本,我想着偏僻地方也好,清静,至少还活着,可一对儿女突然生了大病,高烧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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