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淳雅看的嘴角直抽抽,这是有多喜欢看戏。
她对戏不大懂,轮到她点的时候,只是凭借名字点了一出,然后戏折子继续往下轮,宋格格,钮祜禄格格,乌苏里格格......
唱的李氏点的戏时,李氏听的津津有味,即便有听不懂的地方,大人们也能坐得住,可对于看台上的连个不满六岁的小孩子来说,就着实有些无聊了。
弘昼连吃了几个蜜橘后,终于坐不住了。
他拉了拉耿氏的衣摆,小声道:“额娘,我想出去玩儿。”
耿氏垂眸,摸了摸弘昼热乎乎的小脸,轻声哄道:“弘昼乖,再忍一忍好不好,你看今天这么多人,还有你嫡额娘也在,都是为了给你过生辰,一会儿你阿玛就来了,你要是这个时候走了,待会儿可就看不见你阿玛了。”
弘昼不大乐意:“可是额娘,我都很久没有出去玩过了,钮额娘不让我出去......”
耿氏听的心一抽,但还是没同意:“那你说,你是想出去玩,还是想见你阿玛?”
今天刚满四周岁的弘昼默默想了想,出去玩以后也能,可是见阿玛不是随时都能见的。
再说,之前阿玛还答应把八音盒赏赐给他,他都盼了好久,也不知道阿玛还记不记得。
弘昼只好道:“我想见阿玛。”
耿氏顿时松了口气:“真乖,额娘给你剥桂圆吃。”
点的戏唱了大半,四爷姗姗来迟。
叫起正在行礼的众人,四爷把弘昼唤到了跟前:“这是阿玛送你的生辰礼。”
弘昼看着苏培盛递过来的翡翠马,眼里的失落显而易见,“阿玛,儿子想要八音盒。”
耿氏见弘昼有了礼物还敢挑三拣四,吓的魂不附体,忙替自己儿子赔罪:“爷恕罪,弘昼还小,不懂事......”
四爷皱眉:“爷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本来他是打算把八音盒给弘昼的,只是那八音盒他早就许给了弘昼,一物不二用,他就重新选了件礼物。
“回头阿玛让人把八音盒给你送去。”
弘昼顿时高兴了,捧着翡翠马欢呼:“多谢阿玛。”
台上的戏还在唱着,四爷送过礼物后,众人重新落座。
当四爷的目光扫过钮祜禄氏时,突然道:“弘历呢?”
钮祜禄氏笑着道:“回爷的话,弘历坐不住,奴婢就让人带弘历出去玩儿了,想必过会儿就会回来。”
四爷听罢,点了点头,也没放在心上。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直到戏唱完了,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众人一起离开漫音阁时,也不见弘历回来。
不知怎的,钮祜禄氏眼皮直跳,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像是为了印证钮祜禄氏这种预感似的,一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不好了,四阿哥,四阿哥落水了。”
―――
夜色暗沉,小小的锡兰阁里挤满了人。
年淳雅看着钮祜禄氏抱着小小的人哭的歇斯底里,看着弘历一张鲜活的小脸青白不已,忽然就有种弘历没了的错觉。
显然四爷也有这种感觉,他额头上青筋跳动,“把钮祜禄氏给爷拉开。”
钮祜禄氏被泽兰拉到一旁,这回被请来的太医不是李太医,而是擅长小方脉的周太医。
周太医年纪比李太医还要大一些,苏培盛让人去请的匆忙,周太医一路喘气的来到锡兰阁,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直接被摁到了弘历床前诊脉。
周太医闭着眼细细感受手下的脉搏,直到一刻钟后,他摇头:“王爷,四阿哥年幼,又在冬日落水,所受寒气太重,虽救治及时,无性命之忧,但……”
四爷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面上线条紧绷:“周太医但说无妨。”
“但日后怕是会落下畏寒体虚的毛病。”
周太医心底满是叹息,皇家子嗣,不论是皇子还是皇孙,想要平安健康长大,实在是艰难。
这种情况自他任职太医院以来,就没少见过。
乌拉那拉氏心猛地一跳,忙道:“周太医是太医院小方脉最好的,难道也没有办法医治?”
周太医低头:“臣无能。”
要是这么好治,那早些年宜妃娘娘的十一阿哥也不会夭折,要知道那时十一阿哥已经快十二岁了。
四爷闭了闭眼,藏住眼底脆弱的情绪,再睁眼时,又是那个理智冰冷的雍亲王:“有劳太医了。”
周太医连道不敢,又交代了几句半夜四阿哥会起高热,要小心照料的话,就跟着苏培盛一起出去开方子。
没了外人在场,钮祜禄氏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四爷脚边,抱着四爷的腿哭的不能自已:
“爷,求您为弘历做主啊,弘历一向听话,奴婢叮嘱过他,不许他去水边,他就一定不会去,怎么就会无缘无故的落水了……”
即便是在如此伤心的情况下,钮祜禄氏仍然保持了一分理智。
不,或许不是理智,而是她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接受自己血脉尊贵,身体健康又聪慧的儿子,一夕之间变成了没了前途的病秧子。
四爷直直的站着没说话,乌拉那拉氏却不能视若无睹,她亲自弯腰把钮祜禄氏扶起来:
“钮祜禄妹妹,弘历变成如今这样,我知道你难过,但爷与我心里又何尝好受,如若弘历真的是被人……爷定是会还你们母子一个公道的。”
话虽这样说,但乌拉那拉氏心底却想着最好只是个意外。
外间,四爷和乌拉那拉氏坐在主位,年淳雅和李氏分别在两侧就座,余下的人站在两边,就连钮祜禄氏这个锡兰阁的主人,今日苦主的额娘都没有捞到一把椅子。
中间是苏培盛在禀报前因后果。
简单来说,就是四阿哥落水,被跟在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救起,结果那小太监因手脚僵硬无力而溺毙在池塘。
然后负责洒扫池塘周围的粗使太监在岸边发现了浑身湿漉漉,被冻的满脸青紫,早已昏迷不醒的四阿哥。
也就是说,没人知道四阿哥是怎么落水的,知情的小太监已经没了,剩下的一个四阿哥还在里头躺着呢。
苏培盛说完,年淳雅下意识的去看四爷的神色,却见四爷眼中像是布满了雾气一般,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可越是这样的四爷,就越让人心惊胆战。
她捂紧了不知何时已不再有暖意的手炉,一言不发的当个看客。
宋氏这时突然出声:“怎么会没人看到呢,花园每日都要有人值守洒扫。”
宋氏这一问,也是问出了不少人心里的疑惑。
苏培盛顿了下,弯着的腰几不可察的又低了些:“冬日天冷,今日主子们又都在漫音阁听戏,所以……”
谁也不愿意大冬天的出来受冻干活,好不容易逮着个没主子会去花园的机会,便大着胆子偷了懒。
也因此,没人看到四阿哥落水,也没人第一时间就去救人,任由四阿哥落水后在岸边受冻,以至于落了个畏寒的病症。
钮祜禄氏闻言,气了个仰倒,她的儿子,竟是被这群偷奸耍滑的奴才给耽搁了?
四爷也气,所以下手毫不留情:“将今日花园值守的奴才,尽数杖责三十,若有下次,退回内务府。”
苏培盛一点也不意外,一开始就知道这顿打他们逃不过去,不过好在不是杖毙,也是那群小崽子运气好:“。”
钮祜禄氏对这个处置并不满意,她含泪看向四爷,企图让四爷改变主意。
李氏看了那么久的戏,累的不行,还要看钮祜禄氏这般做派,不耐道:“行了,钮祜禄格格,这不过是个意外,爷也罚过了那些玩忽职守的奴才,你还想怎样?”
钮祜禄氏一噎,她求道:“爷,弘历如今昏迷不醒,奴婢实在是不放心,奴婢想亲自照料弘历,求爷让弘历留在奴婢这里。”
锡兰阁离花园比耿氏的院子离花园近,所以弘历就被送到了锡兰阁,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四爷的同意,弘历就能留下。
听了钮祜禄氏的话,耿氏紧紧握住弘昼的手,眼底是肉眼可见的激动。
见四爷没有过多犹豫就同意了,耿氏忙道:“爷,钮祜禄姐姐照看弘历分身乏术,不如这段时间就先让弘昼住奴婢那里……”
四爷点了点头,刚要再说些什么,余光就瞥见一直安静至极,仿佛没她这个人的年淳雅,见她拢着大氅,不由得想起她病才好,不能劳累,于是道:
“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出了这事,晚宴自然而然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乌拉那拉氏道:“那爷呢?”
“爷不放心弘历,今晚就留在这里守着。”
只有他在这里守着,同样被留下的周太医才能更加尽心尽力。
他膝下子嗣不多,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乌拉那拉氏明白四爷的顾虑,也没多劝,领着人出了锡兰阁,又吩咐膳房今晚灶上不得熄火,随时备着粥点,这才回去休息。
夜色浓郁,寒风刺骨,带着些许暖意的灯光照亮着前路。
郭氏的云澜苑和雅园不是一个方向,但也能一同走一段路。
瞧着今晚发生的事,郭氏是一肚子的疑惑,她扫了眼四周,低声道:“侧福晋觉得,四阿哥落水,真的是意外吗?奴婢觉得,这也太巧了点儿。”
怎么会连一个亲眼见到的人都没有,还来个死无对证?
就算四阿哥知道,但四阿哥落水受惊,且不说能不能熬过去今晚的发热,就算熬过去了,能不能说的明白,知道些什么,还得另说。
年淳雅没说话,怎么可能是意外?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并且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有合理的怀疑对象,她也相信四爷心里也是清楚的。
但她不明白的是,四爷为什么没继续查下去?
这一夜,怕是都难以入眠。
―――
正院,乌拉那拉氏坐在铜镜前,荼白站在她身后为她卸着首饰。
她看了眼铜镜里情绪没有丝毫起伏的福晋,纳闷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四阿哥落水的事并非意外,福晋怎的还这般淡定?”
乌拉那拉氏轻挑眉梢:“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淡定又能如何?”
刚得知消息时,她承认她心里是有点慌张的,怕四爷会因为此事责怪她,但看着四爷没有当场要彻查到底的意思,她也就渐渐的平复了心情。
也是,今日这事,明面儿上定性为意外,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宫里问起也好交代。若当场彻查,次日宫里知道了,定然会觉得四爷治家不严,对四爷有害无益。
只是依她对四爷的了解,四爷私底下肯定会查到底的。
这一点,荼白自然也想到了,又想到会有今日的漫音阁听戏的缘由,她脸色倏然一变:“是宋格格?”
乌拉那拉氏亲自动手取下耳坠,淡声问:“你有证据吗?”
荼白忙道:“福晋您忘了,若不是宋格格提议……”
“是宋格格提议的又如何?若是只为着这个,那本福晋的嫌疑不是更大?毕竟最终做决定的是本福晋。”
“可是……”
荼白张了张嘴,只说了两个字,乌拉那拉氏就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没有可是,荼白,即便你心里再多猜测,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都不要把猜测说出口,否则只会凭白落人话柄。”
中馈在她手中,这王府从上到下的事,少有瞒得过她的,就算当时她没有警惕,可等事情发生后,细细一想,也能想到些蛛丝马迹。
“今日耿氏和年氏在亭子里见面,可知她们说了什么?”
首饰拆完,荼白开始给乌拉那拉氏通头,闻言,她摇头:“具体说了什么不知,但耿格格离开时,神情明显不高兴。”
荼白说着,突然一惊:“您是怀疑……”
话未说出口,想起乌拉那拉氏刚刚的教导,又忙把话咽了回去。
“不是年氏。”
像是知道荼白在想什么,乌拉那拉氏态度很是肯定。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猜,单看四阿哥落水,谁最受益,那谁就会是幕后黑手。
卸完了首饰,荼白正要出去吩咐人打水,乌拉那拉氏喊住了她:“不必去了,本福晋睡不着,陪本福晋去佛堂念会儿经吧。”
“是。”
锡兰阁经过一夜的折腾,四阿哥的高热终于在天亮之前退了下来。
四爷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去前院换了朝服去上朝。
朝会散后,四爷被叫进了乾清宫。
康熙坐在御案后的龙椅上,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四爷,“老四啊,你可是身体不舒服?”
四爷微微低头,“回皇阿玛,儿臣没有不舒服。”
“那朕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大好?”
康熙心里称奇,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个一丝不苟的四儿子在朝会上犯困。
四爷适时露出一抹苦笑:“皇阿玛容禀,昨日儿臣四子弘历因过于贪玩落了水,夜里发起了高热,儿臣守了一夜未眠,想来是因此,脸色有些难看吧。”
康熙似玩笑般的说了句:“你倒是一片慈父之心。”
“说起慈父之心,儿臣是远远比不得皇阿玛的。”四爷面不改色的恭维,“儿臣所做,也都是皇阿玛言传身教,从皇阿玛身上学来的。”
被四爷拐着弯儿的夸自己是慈父,康熙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兴,反而有些怀念。
曾几何时,他也曾这般对待过废太子,只可惜……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行了,朕还有折子要看,你既一夜未眠,就回府休息去吧。”
“跪安吧。”
四爷恭敬跪安,出了乾清宫后,他不禁回头望了眼乾清宫的牌匾,内心讽刺的想,皇阿玛唯一的慈父之心,怕是只给了他的嫡子。
随着四爷一起回府的,还有康熙赏赐的一大堆药材补品。
苏培盛弯腰请示:“爷,皇上的赏赐……”
“都送去锡兰阁吧。”
说着,四爷正欲踏进书房,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改变了主意,转身去了雅园。
苏培盛亲自把赏赐送去锡兰阁时,弘历尚未醒来。
钮祜禄氏同样一夜未眠,熬的眼睛都红肿了,听见这些药材补品是皇上的赏赐,连忙朝皇宫的方向跪下谢了恩。
被泽兰扶着起身后,钮祜禄氏关切道:“苏公公,爷昨夜未曾休息,苏公公在爷身旁服侍,还请多费心照顾爷,天冷,要注意给爷加衣……”
苏培盛也不打断,就这么含笑听着,直到钮祜禄氏把关切四爷的话和叮嘱说完,苏培盛才打了个千儿道:“格格的话,奴才都记下了,若是格格没别的吩咐,那奴才就先回去复命了。”
而被钮祜禄氏惦记的四爷,此刻正霸占了年淳雅素日躺的软榻,把年淳雅这个主人给挤的没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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