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普通的白日,褚时英亲自送商队出城。
健叮嘱完顺叔忙起来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又与刚找回来的兄弟宇拥抱, 向褚时英一拱手, 方喝道:“启程!”
商队缓慢行进, 褚时英同顺叔承诺, “等在秦国安稳下来, 我必接顺叔至秦与健团聚。”
顺叔应了,示意褚时英稳扎稳打, 不必惦念远在郑国的他,他都已经活到这个岁数了,难道还不知道不是褚时英不想带他去秦国, 而是他得作为迷惑郑王的人走不了。
跟顺叔同样要留在郑国的还有曲, 作为秦岐玉的贴身内侍, 他是绝对走不了的。
曲在得知秦岐玉即将返秦的时候,高兴得语无伦次, 兴致勃勃去给秦岐玉收拾东西,被秦岐玉给叫住。
“哎呀,玉你不用说,我都懂,我得留下帮你拖延时间,”曲将自己的失落掩藏得很好,“只要你能回国,我这辈子都值了。”
“况且托你和夫人的福,我都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出了这个院门在郑国街道上转悠,足够了,无非是再被关一段日子。”
秦岐玉确实无法带他走,无法给予的承诺他不给,但可以给出的承诺他必做到,“曲,你等我,很快我便会将你接回秦国。”
“好,我等着公子来接我。”
安慰完曲,告诉曲不必给他收拾行李,届时他们要骑马越过郑国关卡,东西越少越好后,秦岐玉托人将褚哲请到了祖父的小院中。
他详细将褚卜平日里的习惯,诸如早晨几时起、午睡多久、爱食羊肉但食之上火需配绿菜,就连几日刮一次胡须,剪一次指甲都一一告知。
怕褚哲记不住,他将其全部整理到了布帛上,交给褚哲保管,又反复叮嘱,“曾大父近日食量渐长,精神头比前段日子要好上不少,若他想出门走走,尽管安排人跟随便是。”
“因他如今年岁大了,特别要注意别让他摔着,以往每半月请一次巫医看诊,现在可改为每七日一次。”
褚哲捧着叹息一声,感慨秦岐玉为人细腻,又为他这份照顾褚卜的心而欣慰,亲父疼他教导他,也算没白疼。
一切准备就绪后,也不过才过了三日光景。
在临出发的前一晚,褚时英嘴里咬着秦岐玉的衣服,不让自己出声,两人很是孟浪了一番。
事必,秦岐玉拥着褚时英,说道:“时英莫怕,这一路上我都安排好了。”
褚时英长长舒了口气,她怎能不怕,她都不敢想象,若是跑不出去被抓回来会怎样。
秦岐玉便道:“你若不安心,想想我们携带的东西、备下的马匹,都是用你的金子砸出来的,不信我也总要信自己的金子,是否好受了不少。”
褚时英:不,更心痛了,她的钱。
不过被秦歧玉这么一打岔,她担忧之心确实散去不少,窝在秦岐玉肩处睡着了,秦岐玉揽着她,在脑中模拟了一遍行走的路线后也跟着她睡去了。
次日天还没亮,两人点着油灯起。
秦岐玉一身纯黑劲装,双臂扣铁甲护腕,牛皮腰封裹身,外罩翻毛大氅,大腿外侧绑着短剑,小腿上则绑着匕首,看着干练精悍。
褚时英则一身火红胡服,手戴半截软牛皮手套,外罩一轻便白裘,腰带上别一匕首,神采奕奕。
二人一出门,便见祖父屋子也亮起了油灯,褚卜早早就穿戴整齐,一袭青袍清华隽秀,手上还提溜个宽剑。
褚时英看见宽剑,那离别的愁绪顿时就散了,宽剑打人是真疼啊,她小腿肚子都要抽筋了。
褚卜招呼他二人上前,他二人齐齐跪下,这一次褚卜没让他们起来。
他训导两人到了秦国之后要互相扶持、做事有度、步步为营、徐徐图之,然后拿起宽剑,在褚时英下意识闭眸时,轻轻地一人拍了一次。
用质朴的语言道:“但曾大父更希望你们好好活着,不必过多担忧我,我已决定,回到褚宅后,便闭关著书。”
“曾大父。”褚时英两滴泪缀在眼下,长睫湿润,知道这是祖父怕他们行动失败,给他们的退路。
有他在郑国著书为引,郑王必得放他们一马。
褚卜见她哭了喝道:“出息!”
“我将毕生所学著书,你应为我开心才是!”
褚时英以头磕地,“时英贺曾大父。”
褚卜又看向一脸凝重的秦岐玉,叮嘱道:“时英便交给你了,盼你能在与她冲突时,想想她的好,另外你身子骨终究还是弱些,这一路奔逃更耗心血,等到了地方后,切不可心急,先将养好身体。”
秦岐玉哽咽,“曾大父。”
“好了,”褚卜将宽剑递给秦岐玉,“此剑跟随我一辈子,如今我将它送你。”
秦岐玉郑重接剑,“谢曾大父。”
“时候不早了,启程吧。”
两人深深看了一眼褚卜,将其相貌刻进脑海,再次叩首,携宽剑离去!
屋外三三正等着他们,褚时英看着这个比刚来时蹿了一个头的三三,说道:“曾大父就交给三三你照顾了。”
三三抹着泪,“知道了时英,你放心吧,你们一路小心。”
褚时英颔首,替秦岐玉将宽剑绑在后背上,走前在小丫头头上揉了揉,“走了。”
院外,两匹马踢踢踏踏吃着枯草,两人翻身上马,“驾!”
迎着消散的月光,两人越过麦田,奔向西方,马蹄声在空旷的田野里“踢踢踏踏”。
一直到月色彻底消融,阳光普照大地,两人的面前终于出现了人影,十个全副武装身穿郑国甲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颇有威严。
秦歧玉勒紧缰绳,褚时英紧随其后,两人停下后,那十人也纷纷下马,他们从头到脚,只露两个眼睛,将两人团团围住。
褚时英有些紧张,下意识贴上秦歧玉,秦歧玉握住褚时英的手拍了拍,这都是他找来护送他们出郑国的游侠。
接过他们扔过来的两身郑国甲,秦歧玉先帮褚时英穿好,而后才将自己穿戴整齐,就在大家翻身上马打算启程的时候,他看着游侠中一个眼睛异常熟悉的人开口,“宇?”
宇讪讪摘下头盔和面具,“我都捂这么严实了,你还能认出我?”
秦歧玉勃然大怒,“我不是叫你留在郸阳城?你为何会在此处?赶紧回城!”
“不回!你让我回我就回,”宇道,“兄弟们的家人都被你安顿好了,不用怕死在路上被郑军发现,连累家人,你不让我们为此削面,我们就戴了面具。
我亲父有二弟照顾,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最适合送你回国。
再说,我可是游侠,这种事情,怎么能落下我,好了别啰嗦,我们游侠操守无需多言,赶紧走。”
说着,他将头盔和面具戴好,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秦歧玉情绪鲜少外露,可他此时咬紧牙关,显然被气得不清,眼前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他前世逃出郑国这一路上的艰辛。
原本选中要走的郑光道多出许多士兵看守,宇带着众游侠将他护在最中心,匆匆折返入林。
从密林而出浪费太过时间,他们抵达郑国要塞坎山谷口,借身上郑国甲蒙混出关,紧接着身份暴露,郑军倾泻而下追杀他们。
宇及众游侠牢牢护着他出逃,为他与郑军厮杀,最终因寡不敌众被人击杀下马,他挣扎着扑过去,有那么一瞬间想就此放弃返秦。
然后他摘下宇的面巾,看到的是被削掉了鼻子,又将面容烧毁到面目全非的脸。
他愕然回首,那些重诺答应以命护他的游侠纷纷摘下面具,面具下是和宇如出一辙的烧毁脸。
其中一个游侠,他的脸被烧毁了,所以秦歧玉也不知道是谁,拉起他,将他推到了马上,“公子,别让我们的牺牲没有意义!”
他就那么被他们,用人命护送回了秦国。
目光倏而汇聚清醒,这一世,他反复设计逃郑路线,躲过郑光道,从西入秦,他不信,还不能将他们活着带到秦国。
“驾!”
马蹄声轰隆隆作响,坎山谷口近在眼前。
此谷口乃是郑国四大要塞之一,在这里驻扎着五千重甲布兵、四千弓箭手、三千骑兵、三千守城兵,配合着三千大型弩机、上万箭矢,形成四道防线。
可以说,要想攻入,非大军压境而不能过。
而秦歧玉这一马队,不过区区十二人。
第四十四章 出逃秦国二
十二人如一只利箭, 非但没有面对坎山谷口要塞的恐慌,反而气势如虹,径直扎去。
但凡他们有一丝丝的迟疑,坎山谷口的弩都将把他们像糖葫芦一样刺穿。
他们离坎山谷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天幕倾轧而下, 挤压阳光占据整片天地的阴云突地下起雪来, 雪花翩翩飞舞, 将他们十二人的身影笼罩在内看不真切。
秦歧玉特意选在早上那个时辰出发,连此时的天气都考虑到了。
谷中传来一记响亮的铜锣声,紧接着有人吼道:“来者何人?速速停下!”
马队速度不减, 宇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举着一枚金灿灿的令箭, 面向黄土高山喊道:“王上有令,千骑队前哨急赴百凌有军机要务——”
大雪中,他们一行人身穿郑国士兵盔甲, 手中又有郑王令箭, 谷内吼道:“马队过……”
谷中关卡打开, 他们从容进入谷中峡道, 峡道两侧是高耸到险些忘不到头的高山, 山上怪石嶙峋、野草从生。
而他们正在走的谷底一线,更是路线崎岖的羊肠小道, 任你是何身份,纵是挂着青铜铃铛的贵人马车来了,也只能一线独行。
他们一骑单骑衔着一骑单骑, 面对偶然出现的怪石路障, 轻松越过。
秦歧玉回头看了一眼褚时英, 褚时英咬紧牙关,冲他挥了下手, 示意他不必管自己。
待他们奔到峡谷中段的时候,宇下令让他们停下休息,秦歧玉没有任何异议,直接翻身下马。
一个队伍中应只有一个声音,宇得将才谋略和前世为他的死战到底,让他信任到将性命托付给他。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秦歧玉和褚时英对视一眼,学着其他人的动作站在战马右侧,若有意外,可以直接上马逃跑。
游侠们,或者在这一刻,称呼他们为骑兵们更为适合,他们带着战马单列而战,留给他人的只有孤单的背影。
他们解下挎在马上的布袋,里面有为战马准备的新鲜草料。
褚时英从布袋中抓出一把草料,眼尖的发现草料中还加入了红枣等物,闻之一股清香,这是最贵的、最好的、马儿最爱吃的草料。
都不用想,定是秦歧玉用她的钱采购的,她学着前方秦歧玉的身影,捧着马料喂马。
待马吃饱,还要喂它们喝水,让一路疾行的它们充分休息。
直到伺候完马儿,才轮到他们自己吃饭,出门在外,马比人重要。
也是这个时候,褚时英才发现都已经晌午了,峡道内冷冽的风都柔和了,漫天飞雪轻飘而下,落在手中的牛肉干和烙饼上。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打开了面具机关,只露嘴和下巴,都在机械咀嚼。
就连峡谷内有士兵过来检验令箭,都没让他们停下。
宇就在队伍第一个位置,秦歧玉与褚时英稍抬头就能看见他将令箭交给对方,纯金打造的令箭上中间一个大大的令字。
这是秦歧玉融了一块金砖,找数个匠人打造出模型,而后他自己亲自打磨的令箭。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下来,就见那士兵将令箭归还,敲了一声铜锣,大吼:“令箭无误,马队过——”
众人“啪嗒”合上面具,将手中剩余的肉干扔进食袋,利落翻身上马。
“驾!”
为首的战马一跃而起,带着他们势如破竹冲出雪雾,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终于行驶出压抑得谷道。
峡谷两侧那在寒风中隐能瞧见的弩锋不再如芒刺背,面前视线徒然宽阔,他们离开坎山谷口了。
有甲在身、有令在手,不必钻进密林中浪费时间,宇带着他们直接上了百凌官道。
官道宽敞平坦,足可容纳三四匹马共骑,秦歧玉放慢速度和褚时英并排,头盔下的眼锋利又关怀。
褚时英向他颔首,丹凤眼中亦有一股狠劲,不就是逃亡么,她又不是没逃过,小时她只有两条腿还活下来了呢,何况现在有马有食,怕个鸟。
“驾!”
疾驰的十二人顺着官道直接抵达百凌的出口城堡,同之前出坎山谷口一样的方式,宇高举令箭,直接喝道:“王上令箭,出百凌至离原要塞!”
百凌城堡甚至都没出士兵检验令箭便让他们过了,毕竟百凌只是一个补充军需的城堡,前有坎山谷口检验身份,后有离原要塞守门,他们自不会得罪拿着王上令箭的人。
出了百凌,再翻过一个山头,他们就脱离了多山地带进入了一望无际的平原。
平原上就没有风险了?
大错!
区区十二人的身影,在广阔的平原上一览无余。
好在如今天阴沉沉,光线不足,加之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影响视线,才没让他们太过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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