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时英欣然回头,“好啊!”
厨房里的人再次诚惶诚恐地见到,他们秦国的公子出现在厨房这种地方。
秦岐玉十分坦然地挽起袖子,指挥着他们洗菜切菜,而后亲自调配汤底。
他并不会每一顿饭都做,初到咸阳时,两人是吃秦国菜的,然而不说褚时英吃不惯,饶是他也被在郑国的自己养刁了。
索性现在比较闲,他便动手做,让厨子跟在身后学。
准备锅子比较快,唯一耗时的就是汤底,然而有昨日炖鸡汤的汤底在,调配起来也是非常得快。
肥瘦相间的牛羊肉被片得薄如蝉翼,另有装在冰盘中的的青虾,片好得鱼肉,还有洗干净的冬葵和梨子。
这一顿午饭,堪称丰富。
褚时英夹了一筷子牛肉下到滚锅中烫煮,刚刚变色就赶忙捞出来,生怕捞晚了又硬得咬不动,吃进嘴里,那叫一个满足。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聊着天,吃着锅子,便有人禀告,“蔡公来了。”
本是想来安抚一下秦岐玉,顺便开解他一下,生怕他在这等关键时刻做出傻事,惹老秦王厌弃的蔡兰。
一被侍女带进门,就被香气喷了脸,再观之,秦岐玉与褚时英一人一个小锅,双颊粉红,吃得不亦乐乎,哪有半点焦躁的样。
三人互相见了礼,秦岐玉便客气相邀,“蔡公可用过午食了?不如在此跟玉和夫人再用一些?”
已经吃过饭的蔡兰当即道:“尚未用膳!”
秦岐玉招手,“给蔡公也上一套锅子。”
看着根本不用劝慰的秦岐玉,蔡兰埋头苦吃,扶着肚子,“嗝……”
用过饭,秦岐玉案几上又多出一个茶壶,里面的震泽绿茶泡得刚刚好,他给褚时英和蔡兰一人倒上一碗茶,“怎么样蔡公,这比之咸阳的鱼羊炖,哪个更好吃?”
蔡兰啐了秦岐玉一口,屋里人多眼杂,他是生怕老秦王不知道自己在这用饭了。
饮下一碗茶解腻,蔡兰道:“行了,观公子一切都好,老夫便放心了,这就走。”
蔡兰一走,褚时英低头看着茶碗中黄色的茶汤叹了一声,她想祖父了。
其实她和秦岐玉都没有喝茶的习惯,只不过到咸阳之后,在这幢陌生的宅院里有些不适应了,巧又瞧见有这绿茶,两人便将茶叶泡上了。
就仿佛褚卜还陪在他们身边,他们在给祖父泡茶喝。
“哎……”
与此同时,远在郑国郸阳城的褚宅,褚卜落下毛笔揉揉眉心,如今饭吃得不合胃口,茶喝得也没滋没味。
三三蹲在他案几旁用树枝练大字,练着练着把自己练睡着了,猛一点头,醒了,她眨着迷蒙的眼,“主公可是累了?是否要休息会儿?”
褚卜恍惚,好似看见秦岐玉强硬又温和的同他说:“主公,晌午光线太足,看书废眼,不如睡个午觉。”
说着,秦岐玉就会上前将他手中的竹简抽走,亲自盯着他到榻上为止。
如今不一样了,他道:“你且起来去小榻上睡,我再写一会儿。”
三三应了,自己爬上小榻,脑袋刚一放上,呼噜声就响起来了。
褚卜边写边低声道:“人老了,就得趁着有精神多写会儿,不然死后无人写,岂不可惜。”
这一写,就写到夕阳西下,写到褚哲归家。
自褚卜搬回褚宅,褚哲每日下衙都会将朝中大事,尤其跟秦国有关的事同褚卜讲一遍。
“王上派出的使者已抵达秦国,表达了王上对公子岐玉脱离郑国反秦,挑起两国纷争的不满和谴责,要求秦国交还公子岐玉,继续为质,不然郑国不惧秦国,立即开战。”
褚卜合着眸子点头,“算来,郑国使者的回信也应到了,秦国如何说?”
褚哲仔细观察着褚卜神色,思考片刻后道:“今日,王上收到使者回信,说玉正被关押在咸阳城的一处宅院中,老秦王表示定会给郑国一个满意交代,他将在近期交出质子。”
褚卜霍然睁开眼,褚哲怕他过于焦急身体承受不住,“亲父,玉他才名远播,老秦王不可能放弃他。”
“你再说一遍,老秦王是如何回复的?”
褚哲立刻又说了一遍,褚卜念叨着“质子、质子”而后放心一笑,“老秦王没打算将玉交出来,他要保玉弃别人了。”
青铜鸟油灯一闪,光暗交织,秦国王宫东殿。
“无用之人就会被舍弃,”老秦王堪称冷血道,“你因是我仅有的儿子而坐稳太子之位,不然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过,将你交出去当质子吗?”
安定君身子抖成筛子,跪在地上高呼:“亲父息怒,儿只是不舍再有儿子去郑国为质,反正玉都已经回到我们秦国了,我们何必再交出去一个质子。”
老秦王一把将案几上自己能摸到的竹简,劈头盖脸砸下去,“糊涂!”
“把玉给出去的时候,也没见你跟我谏言让他不要去了,如今换成别的儿子,有他们的母亲在你耳边吹风,说舍不得儿子,你便敢来这找我了?”
“质子乃是两国大事,我只问你,现在的秦国国政为何?”
安定君用袖子擦着汗,嘚瑟着回:“息兵养国。”
老秦王声音提了三个调,“你也知道?那我且问你,秦岐玉回秦国,此事伤及郑国颜面,你说他们能咽下这口气吗?秦郑本就有血海深仇,你这是给敌人递刀子呢?”
“儿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咳咳咳!”
内侍赶忙上前帮老秦王拍背,一番兵荒马乱,费劲咳出一口痰,老秦王躺在榻上摆手,“此事不必再议,必须交质子。”
“蔡兰!你且跟他说说,你今日去见岐玉,他都在做什么?”
蔡兰回道:“公子在与夫人吃锅子。”
安定君还没在这短短一句话说中想到深层含义,老秦王不耐烦道:“秦岐玉回国向我展示了自己的野心与能力,他能安稳在宅子中悠闲待着,向我展示了隐忍。”
“你其他的儿子们,享受了秦国万般优待,也是时候到他们该奉献的时候了,退下,明日便给我上书,请求在一众庶子中选贤者立嫡,选举过程中,表现差者去秦国为质。”
安定君神情惊变,却不敢再多言,叩首后让内侍们给搀扶下去了。
老秦王看着安定君那走起来颤巍巍的宽厚背影,不禁气道:“都五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懦弱无为,不堪大用!”
“我纵横一世,怎会生出这么个儿子!”
苍老颤抖的声音响在室内,“偏他之后,连个嫡子都没有,我心焦灼,唯恐秦国后代难以为继,我又能再撑几年?”
凄凉的晚景老人剧烈咳嗽着,“咳咳咳……”
豆大的泪滴自发而出,蔡兰与内侍齐齐跪地,哀切道:“王上!”
蔡兰以袖擦眼,“王上,公子岐玉归国,就是天无绝人之路啊,王上大可借此定下大统继承,培养有力新君!”
老秦王挣扎而起,喝道:“长史何在?”
负责起草文书的长史赶忙被内侍领入,跪坐在榻旁案几。
老秦王道:“明日待太子上书后,传我令,命蔡兰负责考校太子秦阿诸位庶子,太子府不得插手,本王决断立嫡,公子岐玉判定郑国质子!”
“喏!”
次日,太子安定君秦阿监国,当着众臣之面,上书恳求立嫡,老秦王命长史念令,诸臣惊骇,诸公子敢怒不敢言。
蔡公在秦国为相三十余载,他来考校学问,他们没意见。
但秦岐玉一个刚从郑国跑回来的公子,他凭什么决断,谁替他去郑国为质。
凭什么?
第四十七章 公子的气质
“就凭我从郑国逃出来了。”
秦岐玉冷然, “你等亦可感同身受一番。”
太子府学馆,第一次踏出咸阳宅院,就被送到这的秦岐玉,一进来就听见众公子探讨对他的不服之言。
他亦想问, 凭甚当年送他为质!
宽敞的学馆大庭院中, 已经三十岁上下作为年长者的四位公子, 峨冠博带,身姿挺拔,沉稳有力, 纷纷从交谈的政务中抬起头。
作为已经开始入朝承担政务的公子, 他们自觉无立嫡可能, 却又不甘心放弃可能的机会,所以做足了充分准备而来。
二十岁上下的三位公子们,闻言嗤笑出声, 他们表情傲然, 对这场考校充满了信心, 对秦岐玉颇为不服气, 也就是他们口出狂言。
至于那十岁出头, 正在嬉笑玩闹的四位公子们,纷纷跑回自己案几后坐好, 眨着好奇的眼,看突然出现的秦岐玉。
而三三两两手握竹简正在互相请教的公主们,也朝着秦岐玉看了过去。
太子秦阿一共二十三个庶出孩子, 其中十四位公子, 九位公主, 加上秦岐玉,今日在场上的, 除了两个尚且要被乳母抱着的公子,其余悉数到场。
秦岐玉迈步朝他们走来,他头戴墨玉高冠,身披纯黑大氅,一圈狐狸毛簇拥着他面如冠玉的脸,整个人矜贵淡漠的很。
明明是个在郑国为质的落魄公子,反倒好像比在场的公子公主们气质更甚。
褚时英还是第一次看见气势全开的秦岐玉,细眉挑起,暗道,果然人靠衣装啊。
她与秦岐玉一道被老秦王的人接出,秦岐玉被领到了庭院,她则被领到了庭院后的房屋内,房屋内全是珠光宝气,各有各美点的夫人和妾室。
她们有的是公子们的生母,有的是公子们的夫人,透过窗户紧紧盯着庭院,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连突然出现的褚时英这张陌生脸,都无暇顾及。
褚时英选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站着,总觉得有人在偷偷打量自己,可当自己望过去时,又找不到人,随即作罢,专心往外看去。
此时时辰已到,只听:“蔡公到,考核开始——”
蔡兰着一身黑色秦服,大步迈入,所有公子公主起身行礼,“见过蔡公!”
“都坐。”蔡兰站到庭院中间最大的案几后,案几旁还安置着一个火盆,不光他这有,每一个案几旁都有怕他们冻着的火盆。
蔡兰一脸正色,“话不多说,本次立嫡考核共三项,分三日考校,一日武、一日文、一日实。”
三场考核一说,公子公主们纷纷交头接耳,公子们是为了争夺嫡子之位,不想表现太差去当质子,公主们则是想好好表现,为婚事筹谋一二。
二十岁左右,最为嚣张跋扈,深受太子秦阿宠爱,险些被立为嫡子的公子媳直接问道:“蔡公,这武与文,我们都懂,实是何物?”
蔡兰道:“实乃经邦治国之实务,尔等求学多年,若不能将以致用,则毫无用处。”
开始接触政务的最年长的几位公子纷纷附和:“此考甚好!”
公子媳甩袖愤愤而坐,“那就别啰嗦了,蔡公,赶紧开始吧。”
蔡公看了一眼公子媳,暗自摇头。
此等大考,老秦王怎会不盯着,在那庭院后的某一间屋内,长史早就到位,将诸公子公主言行记录在案,待一日考校后呈递老秦王。
他道:“考校开始,第一考,武!武分四场考校。”
“第一考剑术,第二考第三考,儒家六艺,诗、书、礼、乐、射、御,占射箭、驾车两门考校,另将排兵布阵列为第四考,现在,开考——”
所有公子公主们,均被带下去换方便骑射的胡服,只有秦岐玉,他不光拒绝了内侍要领他换衣裳,还管内侍多要了一盆火放在脚边。
两盆火,他依旧觉得冷,所以又要了暖手炉。
庭院中,只有他与蔡兰,蔡兰作为主考,不能与他说话交谈,更不能偏袒,只能阖上眸子,假装自己看不见。
公子、公主们换衣归来,见他没换衣裳,又有火盆拱卫,窃窃私语起来,公子媳立刻嘲笑,“身体这么差,就该龟缩在院子里别出来!”
秦岐玉掀起眼眸,他本是不想搭理公子媳的,但公子媳这个人,你不搭理,他越上劲儿,因而淡淡回道:“王命不敢为。”
公子媳气得抽出腰间佩剑,同蔡兰道:“蔡公,我可选他比剑吧?”
剑术自然是要比剑方能看出谁强谁弱,蔡兰应准,公子媳洋洋得意,“公子岐玉,起来吧!”
秦岐玉慢悠悠起身,接过内侍递来的剑,同公子媳一道站在庭院中,特意开辟出来让他们比武的地方。
其余公子、公主纷纷跟上,眼里满是兴味。
“公子媳酷好骑射剑术,玉他能比得过吗?”一道担忧之声响在耳畔,褚时英惊了个倒仰。
她扭头看着跟秦岐玉七分相像,三十多岁的美貌妇人,岁月的痕迹体现在她身上,便让她更有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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