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用食指擦泪,“让你们见笑了。”
既然已经选了这条权利之路,那就不要后悔往后看。
秦歧玉俯身拿出手帕替她拭泪,顺叔看着他一如既往的体贴,当下暗自点头,只听秦歧玉道:“过年时,您和宇一同去我家过年吧。”
褚时英抢过手帕糊眼,问道:“过年那日,我们不得去参加宫宴?”
“宫宴一般会提早开始,提早结束,结束完年还未过,我们可以赶回来。”
便如秦歧玉所说,过年那日,她从早晨就开始收拾,让侍女给她梳了个高髻,穿着只有夫人才能穿的黑色端庄秦服,跟随秦岐玉入宫。
因他是安定君嫡子,又跟着安定君处理了一段日子政务,是以朝中大臣皆识他,不少人来寻他说话吃酒。
南泊东吴万里船
亦有不少人对她好奇,各位大臣的夫人纷纷同她攀谈。
一场宫宴,天然的结交场所,褚时英还收获了不少“友情”,成功向她们推销自己褚商店铺里的东西,欢迎她们携家人一起挑选。
两人将能推辞的酒都推辞了,待老秦王与安定君齐齐现身,恭贺新年时,众人举杯,辛辣的兰陵酒下肚,痛快!
老秦王与安定君身子都不是能在外面待太久的,就像秦岐玉说的,明月尚且高悬,宴席便散了。
有内侍恭敬为两人引路至咸阳宫门口退去,褚时英往前走了两步,转头见秦岐玉还停在原地,疑惑看去。
他头顶有墨玉莲花冠,故而没戴大氅帽子,帽沿处绒毛肆意贴服在他脸颊,他如墨的眸子里满是缱绻,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事,缠缠绵绵地勾人。
他向她伸出手,“时英,来。”
褚时英凤眸一挑,往他方向走了两步,将手滑进他的手心,本还想趁机勾勾手指,手却被他死死攥住。
他说:“看。”
褚时英同他并肩而站,向下望去,咸阳城内一片星火,喧嚣热闹人声鼎沸,而在他们背后,宫宴散去的咸阳宫是那么空寂。
秦岐玉眼里映着万家灯火,“之前出宫我便想着,与你一同看这风景,今日有机会了。”
褚时英凤眸中的凌厉消失不见,转而爬上温柔,“很美,我也希望,这风景不是一时,而是日日都能看。”
秦岐玉便低笑出声,“玉必不负夫人期待,走吧,回家过年。”
“好。”
对于秦歧玉来讲,宫内不是家,宫外那个才是家。
对于褚时英来说,咸阳不是家,但自己买的宅子就是家。
咸阳宫内,老秦王正躺在东殿榻上,同安定君说着新一年的期盼,又问及秦岐玉处理政务的能力,安定君将其夸了又夸。
“玉他处理起政务分外娴熟,根本不需儿额外教导。”
老秦王甚是欣慰,便听安定君肚腹内传来咕叽的声音,晚宴根本吃不饱,安定君他饿了。
安定君顿时羞愧,“亲父,儿……”
老秦王摆手,大过年的,他不欲训斥儿子,招来内侍问道:“公子岐玉在何处?他若还在宫中,便请来一同用膳。”
内侍回禀,“公子岐玉已携夫人出宫。”
那便作罢,老秦王又问:“蔡兰人在何处,往年他都来这蹭饭,今年怎么不见人影。”
内侍尴尬,“奴听蔡公说,要去公子岐玉家中。”
“嚯!”老秦王从榻上坐起,“公子岐玉家中的饭菜就那么好吃?值得他在我面前滔滔不绝夸赞不说,过年之际,还跑到人家中去!”
“给本王穿衣,秦阿,你与我一道去!”
安定君也是颇为好奇,当即应下,“喏。”
褚时英买来的宅院内,到处都被曲挂上了红绸,此时,秦歧玉在厨房忙碌,褚时英听宇给顺叔和蔡兰讲述他们如何逃到秦国的事。
南泊东吴万里船
曲匆匆而至,在褚时英耳畔轻声说了什么。
褚时英眉峰一挑,披上大氅就出去了,一辆并不显眼的黑布牛车就停在门前。
一个白胖的黑衣胖子,搀扶着一个年近八十,却精神头比他还好的老者,不是安定君和老秦王又是谁。
褚时英当即就要行礼,老秦王摆手,不让她下跪,“玉呢?”
“他在厨房……”
第五十七章 同房这种事
秦歧玉会做饭这件事, 老秦王早就自蔡兰嘴里知道了,安定君却是头一次听说,颇为惊奇。
当他们二人被引入座的时候,安定君还没回过神, 就见挽起宽袖的秦歧玉亲自端着五味鼎而来。
五味鼎有五个食材, 包含鲜肥的甲鱼、五花相间的猪肉、肉劲劲道的野鸡、另有大枣和香菜茎, 香味扑鼻,引人垂涎欲滴。
而后炖牛筋、剪鲈鱼、炸麻雀、凉拌冬藿菜、蜂蜜奶糕、山楂羹、酪浆、梨子等吃食先后被端上来。
当然蔡兰最喜欢的烙饼和猪肉酱也少不了。
吕国的醇香美酒、秦国的兰陵酒,也被相继倒上。
这些菜肴, 自然不会都是秦歧玉亲自做的, 厨房里有的是人给他打下手, 他挨着褚时英而坐,与其共用同一张案几。
同老秦王和安定君道:“不知您二位前来,也没做什么合乎口味的菜。”
安定君笑呵呵道:“无妨、无妨, 已是极为丰盛了。”
而后他眼睛艰难从菜上收回来, 同老秦王道:“亲父, 开饭吧。”
老秦王点头, 蔡兰第一个举爵, “新春之际,老夫先献丑, 就祝我秦国国泰民安,蒸蒸日上,另祝老夫牙口健康, 还能再吃一年!”
笑声先自老秦王嘴里响出, 而后屋内众人全笑了, 那因老秦王和安定君突然拜访而导致的拘谨悉数不见。
老秦王没什么架子,安定君为人更是和善, 众人先后举爵共庆新春,接着便是埋头苦吃。
蔡兰和老秦王抢着烙饼卷肉酱,安定君吃光了自己案几上的五味鼎,吃得满头大汗,不断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水。
秦歧玉给褚时英挑鱼刺,那体贴伺候的劲,老秦王只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想看了。
宇喝至兴起,一拍案几,又要讲他护送秦歧玉和褚时英回秦国的艰难险阻,顺叔想将他按下去,他可的力度哪能控制得了游侠。
老秦王一口烙饼一口山楂羹,让宇继续说,“你且讲讲,你们这一路是如何过来的?”
“那就得从我们换上郑国甲,一路骑行开始讲起……”
老秦王津津有味听着,他知道秦歧玉回国后,便没再关注,还真不知道内里细节。
此时宇已经讲到他们伪造令箭穿越山谷的事,他看了一眼秦歧玉,哈哈大笑,不愧是他老秦家的人,就是聪慧。
待宇讲到他们鏖战时,老秦王更是跟着连连道彩,大为欣赏宇这个游侠。
安定君要比他更为细心,他问褚时英,“时英,玉他在郑国过得可好?”
作为亲身经历过逃亡这件事的褚时英,一听宇讲述就浑身不自在,突地听闻安定君唤她,将她骇了一跳,就连秦歧玉也看了过来。
褚时英借由用手帕擦嘴这个动嘴,快速在脑中思索了一遍,今日气氛正好,老秦王不是国君,安定君也不是太子身份。
此时的他们,一个是秦歧玉的祖父,一个是秦歧玉的父亲。
那跟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什么苦不能诉,当即就道:“我不知良人如何想,但以我看来,可能不太好。”
秦歧玉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回到秦国之后,他从不说自己在郑国的悲惨经历,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自觉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在秦国立足。
安定君已经放下了筷子,一边擦汗一边道:“你且细说说。”
他这样问,一旁看似听着宇讲述他们如何逃回来的老秦王,也分了一耳朵在此。
褚时英道:“良人抵达郑国后,便被郑王圈禁了,圈禁的生活十分苦,苦到良人只能想法子到我家当奴仆,以贴补家用,养活自己。
听着良人是我曾大父的学生,学了一身本领在抡材盛会上辩倒诸国士子好像挺光彩,但那只是,我曾大父拿他当学生而已。”
“时英……”秦歧玉想要打断她。
安定君对他挥手,这个一直笑呵呵的和善胖子,罕见硬气,“你且不要打断时英的话,让她继续说。”
褚时英也给他使了个眼色,“良人,你便让我说吧,亲父又不是外人,他不会嫌弃你的,只会心疼你。”
秦歧玉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但褚时英打定主意要为秦歧玉诉苦了,继续道:“良人在我家当奴仆,那是真的当奴仆,上要服侍我曾祖父,下要打扫卫生、为我们做饭,还要养牛。
幼时不懂事,就连我也没少呵责他,亲父您看他一身厨艺本领是不是很新奇,他在郑国,可是每日都要为我们做饭的。”
安定君狭小的眼睛里已经带了泪,秦歧玉却是道:“我并不觉得苦。”
秦歧玉是真心实意这样说的,“我自到褚家之后,处处受曾大父照顾、栽培,能陪伴和侍奉曾大父,是我之幸。”
褚时英恍惚,片刻后端起爵,“是我狭隘了,良人我自罚一杯。”
吕酒醇厚,她饮了一杯脸颊泛红,秦歧玉便也端起爵,“夫人一心为我,我跟夫人同喝。”
两人相继举杯,被站起来的宇注意到,他大着舌头嚷嚷,“怎么能偷偷喝酒,来一起喝!”
安定君心中酸涩,看待秦歧玉的目光都充满了柔情,“这么多年,辛苦玉了。”
老秦王也是道:“回家了就好,自此秦国便是你的底气,大胆拿出你秦国公子的气势,让郑王看看,把你放回来,是多么的错误!”
秦歧玉拱手:“喏!”
屋内一片其乐融融,老秦王都坐不住了,他看着如一对璧人般的秦歧玉和褚时英,突地道:“近日咸阳有碎语,说玉你宠爱丽姬,冷落了时英,可有此事?”
单不说褚时英背后有褚卜,就说她胆敢用褚商撤出秦国逼迫老秦王给她赏赐,就让老秦王高看这个孙媳妇一眼。
那是区区丽姬能比的么,更何况丽姬还是郑王送过来的,秦歧玉宠爱她,只怕为郑国做了嫁衣。
冷不丁听到丽姬二字,褚时英汗颜,秦歧玉则是含情脉脉注视着她道:“绝无此事。”
她偏头看见秦歧玉的目光,头皮一麻,也跟着道:“都是外面谣传,玉待我一向很好。”
“既如此,你二人怎么还无子?”
这平地一声惊雷,炸得褚时英外酥里嫩,她悄悄瞅了一眼秦歧玉,只觉得脸烧了起来,这吕酒的后劲可真大。
秦歧玉却是借着宽袖的遮掩,握住了她的手,面上则八风不动道:“是玉身子太弱了些。”
老秦王顿时皱眉,他一生只两子,嫡长子就是因为身子弱,才会一场病被带走了,嫡次子养到年近五十,也是肥胖到恐比他还会先走。
且嫡次子妻妾成群,却也没个成才嫡子让他忧心。
如今听秦歧玉说他身子弱,略有不满,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选择秦歧玉当太子嫡子是因为他有野心有能力,但若他是不健康,那秦国岂不是依旧后继无力。
褚时英用手死死掐秦歧玉,他当着老秦王的面,在讲什么鬼话。
秦歧玉却是稳稳当当,甚至带着调笑道:“但玉一直在调理身子,巫医都说只要玉的身子别太过操劳,可以顺利活到老。”
褚时英唇角的笑悉数僵住,不太好意思看他,合着他这么说,是为他们两人没孩子找借口呢。
他们两个都没同房,自然不可能无子啊。
老秦王正色道:“还是尽快诞下嫡子为好。”
秦歧玉眼眸勾缠,肯定道:“喏,兴许,您很快就能听到好消息。”
褚时英脸刷得红了,瞧都不敢瞧他,立刻将手给缩了回来。
这人,瞎承诺什么呢,老秦王既然催促了,那生便是了!还至于夸下海口了!
酒过三巡,明月高悬,热闹的咸阳城安静下来后,老秦王与安定君便告辞了,褚时英与秦歧玉亲自将他们二位送出门。
许久没有放松下来,品味过小家小院真情年味的两人,均是意犹未尽。
老秦王在不起眼的牛车里一路睡到咸阳王宫,而后被内侍背着进了东殿,安定君则是直接窝到良桦夫人那宿下了,愣是没给良桦夫人说一句话的机会。
而蔡兰则是连吃带拿,装了满满一大食盒的东西,被褚时英派马车送回家。
顺叔和宇被褚时英和秦歧玉留在东厢房住,顺叔说什么都不肯,要带着喝得酩酊大醉的宇回家守夜,褚时英无法,只好叫人一路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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