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么说,晚上杭思潼还是觉得腿酸,这已经是养得很好的情况下才有的症状,要是过去一年梁时清没用各种好药养着,她刚走完郊外的公园,又在短时间内逛一整天,腿怕是要废。
梁时清晚上十点还叫了医生过来给杭思潼针灸,医生的建议是,明天就不要出门了,就算腿能坚持,可自己不舒服,逛着也没意思不是?
“听到了吧?”梁时清坐在杭思潼旁边,叠了一块热毛巾敷在她膝盖上,“让你不要乱跑,你那学姐是好心,但你不能忘记自己腿里还有这么多钢钉呢,回头跟导师报道了,记得给他们都说一声,不说多照顾,至少那些跑腿的活别安排到你身上。”
这不是搞特权,是人文照顾,就算是普通的、身有残疾的学生,只要身边的师生脑子没问题,都知道不能使唤伤病患。
杭思潼难过点头:“好,我只是总忘记,我活下来的代价,是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跑跑跳跳,走路也要有限制。”
生生死死的话题过于沉重,连梁时清也不好回答,好在房间里没其他人,他过了会儿说:“世界已经让步很多了,那天我都担心,万一安排了那么多人手,还是无法改变结局怎么办呢?幸运的是,你好好活着下来了。”
只要活着,没真的成为植物人或者残疾人,就还能接受。
不过表面的健康,也确实容易让人忘记自己体内的隐患。
杭思潼的腿泡在药水里,她伸手摸摸膝盖上热乎乎的毛巾,说:“我是个很贪心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贪心的前提是让自己开心,如果这件事让你不开心了,那就不值得你贪心,不如你想想,明天除了想去逛校园,你还有什么是想要的呢?”梁时清循循善诱,试图让杭思潼将自己想要的东西都说出来。
按照杭思潼的过往经历,她想要的东西应该很多才对,可是,在梁时清问完后,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摇头:“想不出来,我好像都有了,现在就差考试了,但又不能把时间拨到十二月去。”
梁时清惊愕地看着她,好半晌才说:“你觉得你什么都有了吗?”
杭思潼点头:“是啊,我重——重新回到滨城的时候,我有很多想要的,我想要苏伊尘赔给我钱,想要很多朋友,想要自由、快乐、舒坦的生活,这些都有了呀。”
看似很多想要的,总结起来却根本没什么具体的东西,梁时清欲言又止,试图用更具体的例子来哄骗杭思潼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样啊?那如果你回到小时候,那时候你会有什么梦想?很多老师都会问的。”
第七十六章
在杭思潼反复被世界线拉扯归位的时候, 她说过自己的梦想,就是想要找一对父母,想有很多钱和很多爱。
这部分记忆随着剧情的结束, 杭思潼已经慢慢想起来里,她有想过或许梁时清某天会问她那个梦想是不是真的,如果一辈子没实现怎么办?
毕竟人不能给自己父母,很多钱可以有, 很多爱却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现在杭思潼听梁时清问起几乎相同的问题, 有些弄不明白, 他到底是想让自己去思考明天想做什么,还是真的在问,她当年的梦想是什么、是否有变化?
而关于杭思潼迷迷糊糊说过的话, 梁时清自然没有忘记, 他只是觉得, 如今的杭思潼, 已经拥有比当年多很多的东西了,说出来的梦想, 或许会有所不同。
杭思潼没从梁时清脸上看出其他意思, 想了想,说:“如果你是问小学老师让写的梦想,那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已经实现了。”
梁时清一愣:“为什么?”
“因为当时我写的梦想是, 希望快快长大,将来去赚钱买大房子住, 老师觉得我的梦想不够天真, 让我修改,但我想象不出来, 一个人拥有梦想是什么样的感觉,最后那篇作文得的分不是很高。”杭思潼无奈回答。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杭思潼在语文上总比阮梦梦低一两分,就埋下了伏笔。
杭思潼是个没有未来幻想的人,她只能写现实,写不了梦与痛的辩论,而高考生,越现实的题材往往越难定分,喜欢的老师很喜欢,不喜欢的老师很不喜欢,给出的分值甚至能相差五十分以上。
当然,高考是相对公平的,出现差值太大的分数时,语文组的组长就会亲自来阅卷,甚至让大家研究给分。
最后杭思潼的分总是能保留不少,却永远比不过阮梦梦,只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梁时清感觉自己问得早了,杭思潼的过去对于他来说不是秘密,那时候的杭思潼会想什么,一目了然,但年纪往后算,她的人生空无一物,更不会有梦想这种很珍贵但又没什么用的东西。
饭都吃不上了,谁还顾得上想不想的,所以现在总说穷人家的孩子长不大,他们只是会干活了,不是成熟了。
“那……明天要不跟我一起去上班?”梁时清突然来了个念头,他实在是想了一圈都想不到杭思潼可以去哪里。
腿不好,放家里担心她不高兴,放出去吧,又担心她会乱跑伤着腿,思来想去,还是放眼前盯着最合适,这样安全还看着盯着她,就是项目地点的饭可能稍微难吃点。
但是也没关系,可以让附近私房菜馆送过去,从家里送过去稍微有点远,味道或许会有影响。
杭思潼诧异地偏头看他:“我为什么要陪你去上班?我是什么很喜欢干活的人吗?”
低情商:我是什么很喜欢干活的人吗?
高情商: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没班硬上?
梁时清被她的话噎住,尽量维持表情:“我担心我一出门,你又自己跑出去了,梁叔肯定拦不住你,直接去我那待几天,你就老实了。”
杭思潼不高兴地哼唧,被梁时清塞了一嘴刚剥好的柚子,她瞪他一眼,努力吃了起来。
第二天杭思潼试图赖床,平时梁时清都是早上七点半之前就会出门,时间不固定,可能是看当天的工作安排,杭思潼想,只要她赖床过了七点半,就可以下楼吃早饭了,反正梁时清总不能一直等她。
谁知杭思潼八点下楼时,发现梁时清还坐在客厅里,梁叔给他支了办公桌,身边严秘书忙得魂都快飞出去了,还有不同的人在别墅里进进出出,都是给梁时清送文件的。
杭思潼站在二楼的栏杆后,有点心虚地想往后退,那群打工人的怨气比鬼还重,还是不下去了。
刚转身,就听梁时清说:“醒了就下楼吃早饭,我觉得你可能还是不想
陪我上班,所以改居家办公了,等会儿医生还得给你检查,吃了饭比较好。”
听完,杭思潼有些心虚地冲他笑笑,为了不打扰他们办公,特地绕了另外一条路去餐厅吃饭,梁叔已经放好早餐,杭思潼过去吃的时候温度刚好。
目睹了全程的严秘书满心就一个念头:妖妃误国啊。
杭思潼吃过饭跑到花房消食,她的猪笼草依旧放在滨城的别墅花房中,没有带过来,但可以看见,首都这边别墅的花房里多了几盆圆嘟嘟的猪笼草,就摆在茉莉旁边。
医生来时是早上九点,很合适的时间,给杭思潼把过脉后,看梁时清也不在,就问了一些不在诊治内容上的问题。
“最近开心吗?”年过六旬的白胡子老医生问。
很少有人问杭思潼这个问题,就连梁时清也不会问,像是只要不问,杭思潼难过的时候不会很难过,开心的时候也不用问开不开心,一目了然。
杭思潼歪歪头:“说不好,就是正常生活,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
老医生笑着抬手摸摸胡子,按着杭思潼的脉又问:“我听梁家小子说,你年底要参加考试,是因为喜欢,还是觉得合适?”
被人往外说了计划杭思潼也不生气,脉搏没有特殊的浮动,气性重一些、独一些的人或许会觉得自己的事情被告知了一个陌生人很讨厌,因而愤怒不已,但杭思潼的脉搏乃至呼吸,都没有特殊波动。
关于这个问题,几乎每个人听说后都要问一遍,杭思潼没有一丝不耐烦:“因为合适,没有喜欢的专业,所以就选合适的。”
“哦?这么说,无论是什么专业,只要你喜欢,你都能考上咯?”老医生面上倒是有了一种很微妙的、恍然大悟的表情。
“只要不限制,我都能学,对我来说,学习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杭思潼笑着回答。
等杭思潼中午去午睡,老医生重新进了别墅,到书房跟梁时清说了一下杭思潼的情况,感慨道:“她太聪明了,太聪明的人,往往需要很多人留在世上的。”
世界上有两种聪明,一种是天生聪明,一种是被迫的聪明,前者生来开智,看见的世界都与常人不同,后者聪明到最后,往往像个精神病。
杭思潼就是后者,医生很明确地跟梁时清说:“她这个小孩儿,天生五分聪明,但硬要把自己拔到七分,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聪明,想不出办法,就得死。”
世界上所有过目不忘的人中,几乎都有阅读障碍,他们能将自己看过的东西都背下来,但是天然无法理解与解析其中的内容,他们只适合去考试,甚至非常影响生活。
而杭思潼的过目不忘,更像是一种对自己大脑的压榨,她逼着自己记住每一处细节,只要看过的东西,都不允许自己忘,生生用几十年训练出来的。
就像公司里的销冠,光是销冠能背下来的号码,就顶别人加起来还多,有人是伶俐,有人是努力。
梁时清很意外医生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他思索半晌,说:“根据我的调查,潼潼从出生开始,就被卖给人贩子了,但是年纪太小,一直没被买走,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从小就被非人一样对待,强迫她长大,记住那些人贩子的要求,记不住就会挨打呢?”
老医生却摇头:“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我觉得,与其说她是害怕自己记不住教训挨打,不如说,她要背的东西,是路线跟环境,她很聪明,躲躲藏藏的生活里,她会比其他孩子更早明白这种生活是不得见光的,那她就会想出路,从自己有记忆开始,就不停地想办法自救。”
仅有少部分孩子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们从小时候开始就在审判自己的生活、父母、亲人、老师、朋友,对他们来说,生活不对劲,就是应该改变的,更有甚者,小孩儿会希望杀掉那些养育自己的大人,甚至布置一些很危险,但看起来只是调皮的机关。
这种孩子长大后还会隐藏得很好,只有真的控制不住犯罪了、犯精神病了才会被发现,医生们往往把这种结果归咎于童年时期的各种问题。
现在老医生也是,他认为杭思潼的心理以及对世界认知都是有问题的,最大的原因在于,她在过往三段最佳认知世界的时间里,都只接受了错误的教育。
梁时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沉声问:“那我应该怎么办?从理智上来讲,她是个没有任何问题的、很健全的成年人。”
突然过去跟杭思潼说,你有病,你需要去看医生,你需要继续你小时候没完成的儿童心理治疗,她只会觉得是梁时清需要去被电一电。
“或许,你可以从给她找一个照顾生活起居的阿姨开始。”老医生如是建议。
——
首都秋天的干燥就已经让杭思潼很不舒服了,她晚上吃饭时很突兀就流了鼻血,鼻血滴进了汤里,将汤染成红色。
别墅里顿时一片混乱,第二天,别墅里就多了个温和的阿姨,四十岁出头的样子,白皙漂亮,让人一看就有好感,梁时清说,考虑到杭思潼来首都后多有不适应,所以专门给她请了一个营养师。
杭思潼戴着口罩,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加湿器吹,她疑惑地看向对面沙发的梁时清:“营养师?我只是被天气干到了流鼻血,用不上营养师啊,这不对症,你应该找医生来给我看看鼻子里裂开的伤口。”
第七十七章
医生自然是要来的, 不过没什么好的办法,梁时清来得时间长才没事,小时候第一次到首都, 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后来天南地北跑得多了,才逐渐习惯各个城市不同的天气环境。
现在杭思潼能做的就是尽量适应,不然就在房间里对着加湿器吹, 而营养师的作用, 就是通过食物, 慢慢让她适应。
首都里,拆开一包薯片,就算放一天, 也不会潮湿, 在荆城只需要一小时。
杭思潼到了首都后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自己看书时需要的零食不会因为忘记封口就变软、变得难吃。
营养师会每天来问杭思潼吃了东西有什么感受, 以及想吃什么。
对于吃什么东西, 杭思潼有时候不太挑,尤其不舒服的时候, 在营养师问的第三天, 她就有些不高兴了。
“为什么我要每天都说自己想吃什么?不能你做好什么东西就给我吃什么东西吗?我觉得我回答得选择困难症都要犯了。”杭思潼依旧在戴口罩,说话的时候闷闷的,不像不高兴,像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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