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带她回来时, 就已经改了昨日定的主意,她身上伤着, 安神的药不想再如先前想的一般,让她一夜睡到天亮,第二天才醒。
可他已经让辛貔减了许多,那些成分也只是让人好眠,她刚刚的脸色却忽然白成那样……他怀疑是辛貔估量估错了, 这才致她脸色不好。
崔厉沉了脸,冷着嘴角就要喊辛貔。
但几乎已经要出口的话在连梨说出的话里, 停住。
“疼的。”
“掐疼了。”连梨小声。
崔厉:“……”
眉还是沉着, 古怪看她, 什么叫掐疼了?
“什么意思。”眼神莫名。
连梨:“记着您要我装病的话,刚刚开门忽然瞧见那许多人, 情急之下就悄悄在腿肉上掐了两把,所以脸色才白。”
崔厉:……盯着她不发一言。
“不会随便咳嗽两声?”过了一会儿,他没好气的说。
连梨眼睛看他,“突然咳嗽,怕看着不像。”
崔厉轻哼一声。
眼神往下瞄了眼她刚刚指的腿,忽地,伸手一碰。
才碰到连梨就躲。
可她没能躲开,因为腰上一拉,她已撞到他怀里。她嘶一声,赶紧道:“我掐的用力,您轻些碰,疼的要命。”
话中有点夸大的成分,不过确实是疼,刚刚被他拉着走进来时还疼呢。
崔厉嗤声,“该夸你?下手倒是实诚。”
现在脸还白着。
伸手在她脸上一按,皱眉给她脸上按出红润的颜色。
连梨心想还不是要配合他?
“不装的像些,别人要看出苗头。”
崔厉看着她,这回倒是没再说她了。
只手指仍旧在她脸上按了下,不紧不慢收回,“刚刚是想去哪?”
连梨如实说:“睡前吃的少,刚刚被饿醒了,想找寰叶让她去拿些东西吃。”
屋里她没看见寰叶身影,不知道她去哪了。
“饿了?”
“应恂,去传膳来。”
声音传出门外。
应恂听到,高声应,“是,大人。”
……
连梨吃饱后漱过口,又睡下了。
刚刚膳食来时她问过崔厉吃不吃,崔厉看了她一眼,倒也坐下吃了两口,不过也只两口,才尝了个滋味他又起身去了外面,之后便是她一人吃着。
再之后辛貔来了一趟,给她诊脉。
她不由得乐了乐,说了是她不小心掐重了,他倒是还让辛貔来。
“连姑娘,您脉象平稳,没什么事。”辛貔搭了许久的脉,又再三看过她的脸色,收回手指道。
连梨笑,“劳烦您来这一趟了。”
辛貔摆手,“没事没事。”
他收了脉枕往外走。
边走,心里一哂,无声失笑。到了外面,他收了笑,脚步一转,往陛下此时所在的屋里去。
他走到跟前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的道:“陛下,那药中的安神成分确实于连姑娘无碍。”
“嗯。”
崔厉淡淡颔首,示意他可以下去了。接着,目光依旧看着手中的东西。
这是他从宗昱带回来的那个箱子里翻出来的,是齐弈曾经走私的帐簿,除此之外,那个箱子里还有少许信件。
崔厉面无表情看着,只这些,就已经足够定齐弈的死罪了。
目光瞄了眼那账本上的铁器数目,嘴角讽然一勾,崔砚曾经为了敛财,竟是连铁器也敢和齐弈一起连通私运域外。
呵。
手指凉凉的捏着手中账本。
……
连梨睡得正好,忽然,她觉得身体一空,吓了半死。眼皮猛地一抖,慢慢睁开。
才睁开,身体又一重,重新沾上床榻。
身侧她旁边的位置,这时躺下崔厉的身形,他身上还带着水汽,看着是刚沐浴回来。
连梨的心跳落回原地,是他啊。不过,他忙的这么晚?她望了眼帐外影影绰绰的烛光,忍不住启声,“您才忙完?”
“嗯。”沉冽的声音应下,旋即,连梨觉得腰上一重,却是他忽然搭了手臂过来,同时,听到他身形侧向这边的轻微响动,他的鼻息轻轻呼洒。
“怎么醒了。”
这一声淡淡的,但平淡中却有着不难听出的乏意,连梨抬眸看他一眼,她很少见他声音中透出疲惫。
崔厉确实有些乏,处理齐弈那些事,让他想到了曾经。
齐弈曾经是崔砚一党的人,不过他藏的很深,崔砚也一直没在明面上与他交集,他那些兄弟一直都以为他是中立一派,只效忠他那个父皇。
呵,崔厉嘴角扯了下。
若非那回他破釜沉舟去守陵,他也发现不了齐弈和崔砚有勾结。
但,好在也为时不晚。
崔厉闭闭眼,眉眼沉然,周身气息沉淀。
“才睡过,睡得不深,所以才醒。”连梨边答,边在黑暗中继续看他。
他已经闭上了眼。
闭上眼的他,眉目中冷乏的感觉更浓了。
上回他几乎彻夜通宵她也没见他神情如此,这回才是凌晨,他脸上乏色倒是更明显些。
她轻轻凝住呼吸,不想吵他,好让他好好睡一觉。但不想,她以为乏的立马就要睡过去的人,隔上好半晌却忽然又出了声,“还不睡?”
连梨眨巴眨巴眼睛,他没睡着?
正这么想,他的眼睛已经睁开,蒙着一层懒怠,平平静静与她对视。
连梨忍不住说:“您还没睡啊?”
崔厉嗤一下,明明是他先问她,她不答,倒是又问了一模一样的话。
手臂一收,原本只是随意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一圈,收拢了她的腰靠过来,仍是之前那句话,“怎么还不睡。”
目光定定的在看她。
“睡不着。”在这样的距离里,说话时已经与他呼吸相闻。
连梨答完,目光也看他眼睛,“您看着有些乏,是忙累了?快些睡罢,这几日赶路本就舟车劳顿,今日您又忙的晚,别熬累了身子。”
她说时,每一回气息都轻轻呼洒,洒在崔厉的唇角。崔厉懒懒凝她,在她话落之时,手一紧,眼睛慢慢阖了,“嗯。”
但也只是阖上眼,心神仍然清明。
他自然不是因为她这一句就心神如何发暖,觉得妥帖,但也确实是乏,而且躺在这,神思难得放松。
对于她,不知不觉早放松了警惕。
连梨察觉他呼吸渐沉,她闭了眼,慢慢也酝酿睡意。腰上的手臂一直横亘着,但她已经习惯了,睡着后,甚至无意识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两人靠近而眠。
崔厉中途醒了一回。
醒来见她睡得脸颊憨暖,轻轻枕在他肩窝,倒没有把她推下去,而是就这般看她。
看了片刻,目光挪向她的手臂和肩膀。
过了十几天,她的右臂已经不会总是时不时疼了,这会儿侧身抵着肩,还压了一半手臂,倒也没见她梦中喊疼。
最初一疼,他问她,她就和他喊疼,倒是从不忍着不掩着。
手臂挪上她另一半肩膀,让她平躺,别压住血气,明早肩上疼痛加剧。
因他的挪动,连梨无意识动了动,似乎是要醒。崔厉看她一眼,在她肩上拍了一把,“无事,睡你的。”
这一声好像起效了,她虽然还是无意识动一动,倒是没醒。崔厉笑笑,他舒展手脚仰躺,闭目再次沉沉入睡。
今夜他睡得要比昨夜好上许多。
清晨。
连梨醒的比崔厉要早,昨晚她睡得很足。
睁眼望了会儿帐顶,她轻手轻脚爬起,打算下地。可,才到床榻边呢,腰上却一卷,她扑倒进一个胸膛。
男人声音自头顶盖下,声音中睡意残留,“去哪。”
连梨紧贴着他的胸膛,两人温度相触。眼睫轻轻动了动,心想她还是吵醒他了?
“打算去洗漱。”
“是我吵醒您了?”
崔厉捏捏眉骨,确实是她吵醒了他。
她刚醒其实他就醒了,身边有别的动静,他怎么可能不醒。
后来听她轻手轻脚要下榻,手臂一卷,便又把她捞了回来。此时掀开眼眸,第一眼先看了眼她的肩,点了点下巴,问:“肩上如何了?”
他这一问,连梨愣了愣。因为要不是他问起,她都有些快忘了肩上还疼了。
昨日被他抱回来,他后来给她揉的药酒效果好像确实很好。
嘴角弯了弯,“没怎么觉得疼了。您不问,我都快忘了。”
“如此。”崔厉点点头,手一收,懒懒枕到脑后,“嗯,那起罢。”
连梨从他胸膛上起来,下榻穿鞋。
刚穿好,余光中他也起了身,旋即,听到他喊应恂叫人打水进来。
连梨想起他还要她装病的事,之后在应恂领人进来时,便捂嘴咳嗽了几声。
掐她是掐不下手了,昨天她往腿上看了看,都差点掐青了,可不敢再掐。
崔厉听她咳,目光看过来。
忽地,嘴角几不可察勾了勾,之后在应恂出去后,示意她过来。
“以后不必在应恂他们跟前装了,在外人跟前装病即可。”
不用再装病了,连梨心里松了一下。刚才她还在想,她这两天估计得成天闷在屋子里呢,现在应该不用了。
笑了一下,眼睛弯弯,“好。”
……
不用在宅子里装病,连梨上午喝过药后就去找了小虎仔。
昨天回来时,这小东西在她脚边叫的怪可怜的,她被崔厉抱到屋中时,还听它在外面低叫,后来被崔厉命护卫抱走了。
她来到护卫们遛它的园子里,弯腰笑着拍了拍手。
小虎仔耳朵灵敏,老远就听到有脚步声了。这时听来人还特意拍手,虎头扭过来。
见是她,眼睛咻咻一亮,大跑过来,一下子冲向她脚边。
但才冲出一段距离,脖子上一勒,又只得生生刹住车,它嗷呜一声,回头冲牵着它的护卫直拱,要他松开铁链。
护卫不敢松,昨日大人说了,这小虎仔还得拴着呢。小虎仔拱了半天见他不松,凶神恶煞龇牙,炸毛瞪他,松还是不松?
护卫眼神坚定,手心攥紧,不松!
小虎仔被惹毛了,嘴巴一张,作出要咬他的架势。连梨这时已经走近,蹲下一笑,摸摸它的虎头,“你还没改脾气呢?真咬了人,大人要罚你了。”
小虎仔牙一收,它本也没想咬人,而且这护卫时常遛它喂它,它也不会咬他。虎头往后一仰,一个屁股墩坐下,顺势用脑袋一下一下蹭她的脚脖子。
同时,鼻子还不断的嗅,试图闻闻她身上的伤好了没。
连梨被它蹭的笑了笑,挠挠它脑门,“我好了,身上已经不疼了。昨天谢谢你。”
小虎仔还是拱,呜呜的蹭蹭她的脚,接着还往她手边拱。
连梨笑意不断。
摸了它一会儿,她看向护卫,“我来遛罢?”
护卫不敢拒绝,恭敬把手中的铁链绳给她。
连梨接过,轻轻挠挠小东西肚子,“走,我带你遛遛。”
顺带她自己也走走。
小虎仔抖抖毛爬起来,哒哒哒往前跑,连梨跟上。
遛了它大半个上午,连梨脸颊红扑扑,身上冒汗。她笑吟吟推了推蹭着她的腿还想她带着它跑的小东西,气喘吁吁,“不行,走不动了,我歇歇。”
小虎仔贴着她的腿一个劲的蹭。
连梨声音低笑,往旁边退开,还把铁链还给护卫。小虎仔嗷一声,几步扑来。
连梨哈哈而笑,退远几步。
但她忘了身后此时就有假山呢,被它逗的直乐,不防胳膊肘一撞,杵上了一块石头。
她嘶唔一声,连忙站定,不敢再退了。眉毛蹙起了,嘶气揉一把手肘。
揉了一会儿,低头别一别小虎仔,嘟囔,“真不能与你玩了。”
小虎仔见她好像疼了,终于没再继续拱她,只虎脑袋昂着,毛绒绒奶呼呼。
连梨看得心痒痒,蹲下来忍不住又挠了挠它。
不过也只挠了一会儿,这会儿日头已经很晒了,她在这外面待不太住。
“好了,我要回了。”
小虎仔咬住她衣袖。
连梨笑了笑,把袖子从它口中扯出来,拍拍它脑门,往回走。途中经过莲花池子,见里面的莲蓬鲜鲜嫩嫩,忍不住摘了一棒,打算回去吃。
她家那边夏日也有莲蓬,那种刚长出来的莲蓬最是脆甜鲜绿,连苦芯都是甜的。
走了一会儿,已经走出拱门,她顺着游廊继续往回走,但这时,身后突然来了一道声音,“前面的侍女,去拿壶茶来。”
连梨顿住,回头看。一回头,就见一男子身形高健,肩膀挺拔,一身英武之气。
他的目光是看着她,很显然,他是在叫她。
邵烈的确是在叫她。
这府里的婢女很少,这边除了她更没别的婢女,除了她,他还能是叫谁。
“快些。对了,再一并拿些糕点来。”说完,已经径自又从原地消失,转弯去了另一边的临水楼台。
连梨愣在原地,但想了想刚刚那人的衣着,又听他理直气壮的口气,心知他应该是与崔厉相识的,既与崔厉相识,她倒是不好得罪了。
于是默默换了个方向,去要茶水。
片刻后,她捧着一壶茶和两碟糕点回来。
这点重量她拿的轻轻松松,并不重。
跟着记忆找了找刚刚那人离开的方向,她沿着小道一路过去。
……
亭子里,邵烈大剌剌坐着,执棋落下一颗白子,“大人,抄没的银两已经封库,即日便可押送回京。”
想到宗昱连夜又翻出来的几十万两雪花银,邵烈忍不住一哼,“齐弈这是从错了行啊。”
崔厉落下一黑子,渐渐逼近散落一片的白棋。
“不然,你以为崔砚为何要让他走私?”若非暴利,又怎能值当曾经的他冒风险。
邵烈一嗤,“也是。”
“可惜齐弈终究是个墙头草。”
当然,若非他及时倒戈,齐弈也活不到如今。当初齐弈在崔砚死去,发现陛下登基已成定局后,竟是毫无预兆忽然就倒戈,自此在朝廷上力挺陛下登基。
也是因此,陛下即位后才没有立即动他。
而是到如今师出有名,在收集齐了罪证,给他按上谋篡之罪后,才顺理成章处理了齐弈。
崔厉面色淡淡,又落下一子。
邵烈紧跟其后,也落一子,“齐弈党羽估计不日就要得到消息,大人,朝中恐会有人为他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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