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连梨以为是其他人还在被审问,所以才没回来,但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一直到狱卒都开始分发早膳了,她也没见到一个人再回来,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
她们去哪了?
连梨的心不断下沉。
她不知道她们去哪了,她只知道如今只她一个人在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嘴角发干,她不自觉舔了舔。
舔了两下,鼓起勇气,连梨第一回 冲狱卒开了口,“请问,其他人哪去了?”
狱卒看她一眼,但他没答,只朝她的饭碗指了指,“吃你的饭。”
连梨哪有胃口吃。
她皱眉毫无食欲,沉默坐着。
她吃不吃的狱卒不管,他径自坐到一边歇着。
连梨有心想再问问,但她知道对方是不会答的,便又只能忍住,只心焦的不断往昨日她们被带走的方向看。
看了不知多久,终于,再次有人过来。
这回依旧是带她去审问,而连梨也终于知道了昨晚她被带来的原因。
一位官老爷的庶子死了,而死时,他的尸体就被发现在那座客栈旁边,有人说看到过一貌美女子在他死前曾出现过。
连梨张嘴无言。
所以因为她相貌尚可,又住在那座客栈,他们便要压着她,一直压着?
心情不住低沉,她焦灼不安,她是出不去了?又想,果然但凡官府,进来就得脱层皮。
“我没杀过人,也压根不识得那位少爷。”
审问她的人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依旧一板一眼问她昨日情况。
连梨答的几乎要口干舌燥。
这般又被问了将近一个时辰,她听到这位大人朝外唤狱卒,带她回牢中。
连梨忍不住焦急开口,“我何时能出去?”
“如今事情尚不明朗,你仍有嫌疑。”
可连梨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啊!
她心焦如焚,还要再说,但跟前的人不给她再辩解的机会,只叫人把她压下去。
再之后,连梨几乎是一早一晚日日都要被审问一遭,一直到三天后,五月二十八,这天,难得一早没有人来带她出去。
但没人再审问她,她心里也高兴不起来,她抱膝靠于墙里,埋头闭眼。
她想出去。
这里面的血腥味,还有那种压抑的气氛,她已经快受不了了。
明明,明明他们已经审问她足足三天了,那位看到美貌女子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她不是那个杀人的人,可她却还被关在这里面。
连梨抱紧双膝,头埋的更紧。
忽然,她听到一阵铁链声,叮叮当当,有人被推着过来。
连梨抬头看去。
视线中,是一名女子身着罗裳,脸上几许污垢,被人一步一推的过来。
连梨跟前的牢门再次被打开,那名女子被推了进来,随即,哗啦一声,大铁锁锁牢,狱卒远去。
连梨看了跌倒在稻草堆里的那人几眼,她膝上罗裙染血,脸色有点白,状态冒似不太好。
她抿了抿唇,再次埋头。
心里悲哀的想,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有余心去顾及别人呢。
但,一刻钟后,再次埋头的连梨还是抬头,她把那名女子看了又看,最终,还是轻轻挪步蹲过去。
“你可还好?”
周媱双膝疼痛不堪,被连梨问时,她疼得还有点恍惚,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是直到连梨又问了她一声时,她才勉强回神,冲她忍着痛摇头。
“我无事。”
连梨:“可你膝上裙裾染血了。”
周媱知道,这是被那些捉她的衙役弄得。
她苍白着脸,手指疼得蜷缩,还是摇头,“我无事。”
她这样,连梨也不好再问。
而且她也不懂医,想帮也帮不上大忙,便又坐回去。
之后,她看到这位被带了出去,应该是审问去了。
再回来,她发现她的脸色更白了。
眼睛将闭未闭,额上有冷汗。
连梨见她这样,心知她情况不好,有心想再过来看看。
但起时,脑袋忽然一个眩晕,她只得又坐回去。她撑着额头,眼前阵阵发黑。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两日起身时几次都如此。
她摇摇脑袋,待平复了,这才朝周媱过去。
周媱听到有人靠近,抬起眼皮看了眼,待发现是她,放下戒心。
“我无事,就是有点太疼了。”
连梨见她还能说话,而且说得也不算有气无力,便点点头道好,又坐回角落。
坐下后,闭目揉额。
在这里面关了几天,吃得差,喝的少,她的身体有些抵不住了。
闭着闭着,连梨昏昏沉沉睡去。
再醒时,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的。
她揉揉酸乏的眼,靠着墙壁,抬眼轻轻朝声音来处看去。
远处昏黄的光影中,是一男子被人簇拥而来,肩正腿长,视线睥睨,他的眼神扫过来,触及到不知是昏迷还是睡觉的周媱时,眉头微微一皱,矜贵的脸上似乎多了几分不悦。
连梨轻轻敛起眸,目光怔而晃,她见过他的。
就在她住进客栈前。
第2章
那时她刚到岐江府不久,正比对着今晚能落脚的客栈,走到一半时,不巧,天上下起雨,她怕打湿了包袱,连忙跑起来。
跑跑停停,最后一位好心大娘看她雨中狼狈,唤她到跟前小酒铺前避雨。
她道了谢,便站在对方门檐前,抱着包袱等雨停。
这场雨下得有点久,她刚开始还能身姿端端正正的站着,后来实在站得久了,觉得有点累,便轻轻倚到身后门扉上,勉强放松些。
手中的包袱又抱紧些,她抬眸望着雨中,忧心它到底什么时候停,她还没找到今夜落脚的地方。
望着望着,视线挪开,落到隔着一条街的那座大酒楼上。
三层楼的飞檐翘角屋顶,楼前轩廊,亭阁错落,正门最高之处,横挂一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弄轩阁三字。
连梨看了好几眼那处牌匾,以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
她识字,从前阿爹阿娘还在时,送她去村里村学待过,所以她识得一些字,但也只识得一些而已,所以自从独自北上以来,每回看那些字,心中都要反反复复揣摩好几遍,确认自己没认错。
又看了好几眼,她打算收回眼神。
这时,那弄轩阁前有了动静,打头两名精神昂烁的男子走着,目光警戒,在他们之后,一身影高大的男人单手负于身后,他信步闲闲,目光平平,一身玄黑衣裳紧紧收缚着他的腰身。他的身边,有人恭敬在与他说话,而他的身后,更是又跟着好些人。
个个冠带矜贵,非是常人。
连梨只看了一眼,便要收回视线,挪着看其他方向。
但当她的目光正要挪开时,那人抬了眼,目光冲这边望来。
无波无澜的黑眸微微眯了眯,他的视线与她撞上。目光停留片刻,男人掀起的眸收回,迈步走进身边人撑起的油纸伞,上到马车上。
不出片刻,马车绝尘而去。
连梨没想过还会再看见他,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境地。
她又想,果然,这人不仅仅是看着不凡,他的地位也确实不凡。
脑袋轻轻往后倚,手臂环膝环得僵硬,她不知不觉松上一些,审量着眼前的情形。
那些狱卒前所未有的恭敬,甚至,此时这狱中还出现了着官袍之人。
她进来几日都未见过有正儿八经的官大人来过,可这时,那人身边跟着两三位。他们面色尴尬而悻悻,还有很轻易就能让人察觉的害怕与后悔。
连梨抿了抿唇,目光不由得望向周媱,是因为她罢?
她一进来,这牢狱中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余光中那名男子越走越近了,最终,驻足于牢房门前,示意人开锁。
锁链的当啷声吵醒了脸色发白的周媱,连梨看见她抬起了垂在膝中的脑袋,朝那男子的方向看去,下巴才抬起一半时,连梨很明显能看出周媱僵顿半晌。
连梨收敛眼神,不再看,垂目只盯着自己的膝头瞧。
这个才进来几个时辰的姑娘要出去了,她何时才能出去呢……她没有杀过人啊。
崔厉停在周媱几步之外,目光看她几眼,看她此时的境况。
脸色苍白,衣裳上污垢不止,膝弯上还有血。
眉头皱了皱,点一下下巴,“怎么弄的?”
周媱先没有答,而是下意识看向他身后。
崔厉看到了她的目光,他声音浅平,神色依旧清淡,“霍谡过会儿就来。”
周媱更加沉默了,心中却不住苦涩。
他以为她在找霍谡……
她只是在想,若不是霍谡先来,却是他先闻讯过来找她,那是否说明他好歹对她是有点感觉的。
可这么一句……彻底让她没了幻想。
她有些心死,心口还发酸,这个天之骄子,她爱慕过的人,他的目光始终没分给过她半寸。
鼻头吸了吸,忽然落下泪来。
见她突然就哭,崔厉眼风动了下,他扫向身后的吕成,“你们对她用刑了?”
吕成被问得冷汗直冒。
他不知道啊,他是今天才知道周侍郎家的小姐竟然被关进大牢里的!还是以什么狗屁不通的谋杀罪名。
对方堂堂周大人家的千金,又与霍大人定了亲,岂会亲自动手去杀一个县官的庶子!
他听到手下县官干得蠢事时,都恨不得把对方给宰了。这蠢货,给他惹这天大的麻烦。
狠狠横那县官一眼,他跪下去,开口就想喊陛下,臣不知。但知对方嘱咐,话到嘴边又赶紧改了口,满头大汗,“大人,臣不知,城南狱事,由吴岭管辖。”
吴岭听吕大人提到他,腿一软,大拜于地,“回大人,臣只命人捉拿凶犯,并未叫人用刑。”
他哪里敢啊!谁不知道近来有大人物在岐江府,他听到消息就再三让手下人规规矩矩办事,所以纵然丧子之痛深切,捉拿凶手时他也都是让底下人按规矩来的。
但谁知道他已经如此小心,也只是想找出杀害他儿子的凶手而已,最后竟然还是出了事。
后背差点被汗透,吴岭又骇又苦。
崔厉淡淡瞥他一眼,对他这些辩解之语不置一词。
眼风又扫一下周媱,见她似乎有些力竭了,肩头往下滑,眼睛还慢慢闭上。
他朝身边的手下看一眼,“去外面看看,霍谡可来了。”
“是。”有人快跑出去。
周媱不断的往下滑,最终,直到落于稻草之上也没见他来扶她。心中悲凉,他果然,没有一丝怜惜。
见她倒地,却也只是叫人去催霍谡而已。眼角有泪滑落到稻草中,无声沁湿了草面。
崔厉静静站着,等着霍谡过来。
此番会来,一是因为未登基前,与周家关系还算好,二是因为他知道霍谡很喜欢她,念着朋友情谊,便先过来这一趟。
他负着手,目光再未落到过周媱身上。
他环视眼前这牢狱,神情淡淡。
血腥味有点重,潮湿的土腥味也重,但这就是牢狱的特点,并不能说是县官刻意要折磨周媱。
不过……崔厉眉峰皱了一下,目光睥睨于角落中另外一个女人。
她抱膝而坐,靠着墙壁,眼睫半垂着,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白皙的额头和鼻梁。
崔厉眼睛眯了一下,认出了她。
那日抱着包袱,肩膀倚靠在一酒铺门扉边的女人,就是她。
眼神平敛,负手静静望着她。
但也只是看了几眼而已,很快平淡收回,他见过容貌出彩的女子何其多,她那日也不过是气质素净些,倒引不起他什么心思。
……
又等了盏茶时间,崔厉还没见霍谡过来,抬步打算走人。
吕成已经知道周媱是何身份,这牢狱里的人不会再对她如何,而霍谡等回来一趟知道了周媱竟然来了岐江府,也肯定会赶过来。
他最后看一眼倒于稻草堆上的周媱,招人来正要随口交代一句让他留在这等霍谡,便听外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跑来。
眉心的波动停住,瞥向声音来处。
不出意外,是霍谡赶来了。
霍谡大步急走,待走近了,发现周媱闭眼倒于稻草之上,面色一裂,走得更快,快步过来拥她入怀。
他摸摸她的脸,声音又急又绷,“你如何了?是疼了还是伤着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说着,已经抱她起来,焦急要带她出去。
周媱这时睁眼,轻轻冲他摇了摇头。
“没事。”说话的嘴角苦涩。
同时,泪不受控制的往下落。
说不清是因为他的关心,还是因为心里的难过才落泪。
周媱只知道自己很难受。
霍谡见她哭了,心中更急,还怒着眸狠狠瞪了眼吴岭。
吴岭心中一缩,肩膀抖了两下。
“莫哭莫哭,你受欺负了不是?我一定与你做主!”霍谡咬牙切齿。
周媱不语,只埋到他肩上一个劲的哭。
她想,就哭这一回了,从今往后,她再不对那人有所妄想。
脑袋埋得更紧,她哭得哀恸。
连梨听她哭得实在伤心,眸光稍抬望了过来。
她被一男子疼惜的抱着,对方又是紧绷又是低声安抚她,被她哭得心疼。
连梨看了一会儿,之后便还是移开眼神。脑袋抵在黄土墙上,他们的事与她无关。
一刻钟后,连梨听到耳边的哭声停了,低哄声也停了,她听到周媱嗓子发哑的说:“我想回去。”
这句话里,还残留着少许抽噎。
“嗯,我这便带你回去。”
话落,耳边便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媱被霍谡抱了起来,霍谡看向崔厉,“大人,她伤的重,我先带她去寻医。”
崔厉淡淡点头。
霍谡得到首肯,大步一迈,便搂紧周媱往外走。
周媱已经死心,可此时,被霍谡抱得越走越远,在即将转角之际彻底看不见那位陛下时,还是忍不住偏过霍谡的肩,往他那看了一眼。
果然,他没有在看她。
甚至,他不知何时变成背对着这边的方向,她想看看他的神情,也瞧不见。
他一向是心冷的。
失落闭眼,彻底不再看他。
崔厉是听到稻草之下忽然有窸窣动静,这才在要抬步离开之时,又停住回头望过去。
短短几声窸窣之音后,一只半个拳头大的黑毛耗子从稻草中穿出,但它似乎瞧见了人,又嗖地一下缩回去,消失的地方,正是连梨一尺之外的稻草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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