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兮撩窗看去,一看马车,见是跟在崔厉身后的那几辆,便探出脑袋道,“我与你家主人相识,是想前去叙旧,并未心存不轨。”
来人当然知道,问这一句,只是奉命要拦住她罢了。
应大人说了,陛下不见此人。
“大人事忙,无暇叙旧,姑娘且回罢。”
白兮着急了。
这仅仅只是他们的意思,还是崔厉的意思?他都来东郊一趟了,又恰好能与她碰见,可见是有缘,怎的不见她!
“劳烦你再去通禀一声,就说白兮请见。”
奉命拦她的人不动如山,他们只知道,应大人是要他们把人拦住的。
“暮色将暗,我家大人赶着回去,实在无空叙旧,姑娘回罢。”
白兮见他丝毫不肯容情,而最前头的马车已经几乎要看不见了,心里不由得发堵。
他便如此狠心,不见她不说,还命人拦着她。当初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
她给他酒中下药,也是实在是没了办法,才使那样的昏招的。
他总是不碰她,她能怎么办。
心里又苦又酸,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没有丝毫办法。
一盏茶过去,马车彻底在眼中消失,白兮握紧手心,看了看还在拦着她马车的几名护卫,无法,只得命马车调头,回去。
她知道,她是真的没机会再见他了。
与她割开了界限的他,便再不容她有任何遐想。
白兮苦闷埋头。
当初,当初若是她没情急,没在发现那事后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是否此时还是能在他身边的。
起码,能在宫里有一席之地不是。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只能灰溜溜待在岐江府,住在这小小一处庄宅里。
京里头哪个,不比她现在风光。
……
应恂一路疾驰,在入夜之时进入城中。
进城之后,便直奔府宅。
但正疾驰着,忽然,听到马车里传来一道喊停的声音。
应恂赶紧勒马,止住疾驰的车轮。
“大人?”
崔厉没回他,他正看着街头此时正站着,抬头望着一座客栈的连梨。
又碰见她了。
她眼尾有点发红,嘴巴抿紧,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连梨不是受了委屈,她是气的眼睛发红。
今日从他那府宅出来,她就一路打听着方向回客栈来。
倒是巧了,回来的路不算波折,一直直走,再右转便能回到这座客栈所在的街巷。
就是路挺长,她走走停停花了不少时间,回到这客栈时时间已经不早。
她一心惦记着想拿回在客栈里的东西,进了客栈后便想上二楼。但不想,被客栈里的小二拦住了。
他问她要干什么。
连梨便把前些日子的事说了,说她回来取东西。那日被衙差带走,房里的包袱压根不可能带在身上,这些日子,她的包袱一直都在这客栈中。今日出来了,她自然要把包袱取回来。
虽大头的银钱都被她缝在衣服里,被她紧紧掖在身上,可包袱里也还有二十几文小钱,还有她换洗的衣物和一些针线,这些都是她赶路必须要用的东西,她得拿回来。
可小二听了她说得,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那日其他人都回来了,只你不回来,你屋里的东西已经被清了。”
连梨:“!!”
清了?他们把她的东西清了?
她震惊又愤怒,绷着声音,“你们问也未问过我,便擅自动我的东西?”
小二撇嘴,那不然呢?
她只付了一天的银钱,难道还容她的东西一直在房里放着,影响掌柜的招揽客人?
更何况,就算她多交了钱,她一个得罪了县太爷的,掌柜的也不可能让她再回来住。
这不是给客栈惹事吗。
“你也没交三天的钱,屋里的东西自然得清干净。”小二哼声。
连梨见他态度理所当然,心里气的要死。她平白无故被抓到牢里关了三天已经够倒霉了,结果回来东西还被人扔了。
他们还丝毫不当回事。
他们随随便便扔了的东西,是她的行李啊!却说得如此轻飘飘。
“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这里没你的东西。”小二不想再和她应付,挥手赶人。
连梨:“我的东西你们清到哪去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连梨一路北上,已经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忍了忍,退而求其次只想找回自己的东西。
“这哪里能记得,当初随手就扔了。”
连梨不信,她包的完完整整的一个包袱,他们会连翻也不翻就扔了?
只怕里面的二十几文钱,已经进了他们的兜。她也不奢求还能要到那些钱,只要能把衣服要回来就是,再买,她还得花银子。
“包袱里的衣服是我阿娘亲手制的,意义非凡,我需得找回来,”尽量心平气和,让对方知道她并不是要找茬。
小二歪了下嘴,心想她没完没了。
挥手不耐,越过她去做事,“说了已经全清干净了,谁还记得几件衣裳。”
连梨心里闷的慌,她也不再和他纠缠,直接去找掌柜的。但掌柜的更是不耐烦,与前些日子相比,全然换了一副面貌。
“谁会留个囚犯的东西,不嫌晦气。”
“赶紧走赶紧走,别碍着我做事!”
说完,甚至不给连梨说话的机会,直接凶脸喊了客栈里最壮实的一个小二,“王三,把人请出去!”
这种得罪县太爷的,不能让她再在客栈里。
连梨气的眼红。
可她没有办法,对方一整个客栈的人,说话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不想讲道理她有什么办法?
她只得先出来。
之后就站在不远处,闷闷的想该怎么办。
报官?
她不信任官府,再去一趟,没准她又要被关进去。
想来想去,最后好像只能吃了这个闷头亏。
东西没了,还受他们话里甩冷刀子,话里话外都是她的不是。
连梨抿唇,心里闷闷的不好受。
过了些会儿,她深吸几口气,在夜色都黑了不得不考虑找今夜的落脚点时,最后看一眼仍然是让她毫无办法的客栈,扭头打算走人。
这一扭头,便一眼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连梨认出了这辆马车。
也隔着三三两两的行人,看见了在窗户边看她的崔厉。
他被她看见了,没有收回眼神,倒仍是闲淡看她。
连梨手心掐了掐。
她一直看他,四目相对。
半晌,她向他走去。
第5章
这短短一段路,连梨走得有点慢。
她心中还是有迟疑的,而且看着他的眼神,迟疑更甚。
寥寥三次见他,他眼中自然没有什么深情不悔非她不可,就算有,她也不信。可他这样看着她,带着冷色调的眼底,和凝睇过来的视线,没有深情,却在他一边不动声色,一边眼神越过人群看她的眼睛里,让她明白他还记得她。
连梨心想,他至少应该是对她有点兴趣的,这就够了。
在这小小的岐江府,她仅仅因为一场没头没尾的嫌疑,就被县官和客栈弄得灰头土脸。来日到了京城,她又要怎么找一个已经是状元郎,入朝做了官的李伯宗要说法。
离开家门时,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到了京城就好,可走了这段时日下来,她已经不敢如此以为了。
当然,她也可以就此放弃,灰溜溜回家便是。可她不想,当初出门就是凭着一口气,她忍不了看李伯宗来日衣锦还乡。
新人旧人多年以后重逢天差地别的戏码,她不想做那个可能被李伯宗踩进泥里的人。
所以她怎么也要想法子先进京,戳破他狼心狗肺的一面,就算是在泥里面,她也要对方一样处在烂泥堆里。
连梨心里鼓鼓气,更加往崔厉这边迈。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步步靠近。
短短的距离,走不了多久。
她到了他的窗户边。
崔厉见她近了,并未启唇说话,清俊中显出一丝硬朗的下颌微微抬了抬,看她想做什么。
连梨抬脸,“大人可还需要人磨墨?”
崔厉眼风微凝,垂下半分扫她,不言不语。
连梨舔舔紧张的有些发干的唇,心里再鼓鼓气,压下似擂鼓般敲动的心跳。
她轻轻的道:“我愿为大人侍墨,大人身边可还缺这么个人?”
这话说得稚嫩却大胆。
崔厉看着这个白日被他揽上了腰还会僵硬,此时却敢主动向他提愿意侍墨的女人。
她眼睛里的红意已经消了,不假粉白不做修饰的脸上,此时更多的是柔韧,还有一种夜色灯光下眼里未能看清全貌的隐约。
垂眼看了她一会儿,神色不动,他移开眸。
“走。”
这个字显然不是对连梨说得。
连梨心里一阵失落,他不要吗?
应恂听到命令,提缰催马继续往府邸走。
车轮滚动,男人的侧脸渐渐在连梨视线中消失。连梨久久望着车厢的方向。
半晌,她提步跟来。
车轮走得慢,她很容易就能跟上。
但她又有点怕跟的太近会惹人烦,便又只是仅仅跟在他身后两步,他眼风余光能看见她。
应恂往后瞄了两眼,见她跟了一阵,陛下却不催他加快速度也不叫他驱赶,心里不由得默默。
心想,陛下这是想把人留在身边?
不想留人时,陛下又何苦与对方纠扯浪费时间。
他轻轻哂了哂,提着缰绳,继续保持此时车轮滚动的速度。
连梨走了一会儿,慢慢也觉出这马车有些太慢了。
街上虽来来往往有人,但马车却也不必慢到如此地步,她心想,果然还是有机会的,幸亏她刚刚没立刻就放弃了。
不然以后又哪里去找可能能让她借势,又长得如此英俊不会让她看着就反感的官大人呢。
机会不是时时都有的。
她悄悄要把步子挪大些,到他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去。
但步子才提,肩上被什么东西一戳,直接戳的她结结实实扑跪到地上去,摔下来时,她还下意识以手撑地,这么一来,便让她此时不仅膝上极疼,手掌心也火辣辣的刺疼。
她嘶一声,手指蜷缩。
应恂见此,下意识把缰绳一拉,拉停马车。
拉停之后心中立即道不好,陛下可没让他停,他擅自停了,等会儿别要吃挂落。
脸上僵了僵,立即提缰要再次驱马,但才抖了下缰绳,便听车厢门吱嘎一声,陛下出来了。
陛下不仅没不悦的斥他,反而还出了马车……应恂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连梨才忍着痛意从跪着变成蹲着,便听身后一道浑厚的声音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东西笨重,又只顾着看脚下,倒是让扁担头戳到你了,你没事吧?”
壮汉放下东西,搓着手脸红的不好意思。
他真不是故意害她摔倒的,从这马车屁股后面穿过来,他当时粗粗扫了眼周边没人,也就没在意了,但没想到她倒是正站在他视线盲角处,他才挪个方向打算让肩上省省力,就扑通一下把她直接戳倒了,那结结实实的一声,他听着都疼。
他满脸讪讪。
连梨勉强揉揉膝头,忍着疼对他说还好。
壮汉见她没责怪他,更不好意思了。
他这人吧,别人要是对他凶,那他能比她还横,可别人要是讲理,还是因为他的错讲理,那他真是半点气势都拿不起来。
他脸上闷的更红,见她蹲在那疼的厉害,手指伸一伸想说先扶她起来,但,才探出去半截,便见马车上下来了个人,男人一身矜贵,直接拉起了她。
壮汉眨眨眼睛,心道这是她家里人,也就再次致歉,“是我不好,撞上了人。你们看想怎么赔?”
崔厉看看他,又看看他的东西。
他并不说话,只睨一眼连梨,让她自己决定怎么办。
连梨蜷着刺疼的手指,仰脸看他一下。
他下来了,还扶了她,所以是可以了?
手上膝上的刺疼好像都轻了些,她回头看壮汉,冲他摇头,“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她真不计较啊?壮汉咧咧嘴,放松些了。
不过她不计较了,他倒也不好就这么不当回事。
他从箩筐里摸了好几个桃子,一把塞她怀里,“都是新摘的,个个沁甜,你拿着尝尝。”
连梨被他塞了满怀,她不大想收他东西,便摇头说不必了,可她不收,他便一直给她,无法,只得拿刺疼的手掌兜着,免得掉了。
壮汉见她总算收了,高兴的笑一笑。
崔厉瞧她拿桃拿的手指僵硬,又瞥一眼她膝上两团脏污,只怕还疼的厉害,他便朝一边的侍卫颔一下下巴,示意他过来拿着。
侍卫看到陛下眼风,当即过来,低声,“姑娘,给小的拿着吧。”
连梨把东西给他。
崔厉这时已经抬步回马车上,连梨见状赶紧跟上,手上还下意识抓一下他袖子。
他是肯她跟着了吧?
崔厉被她拉的顿了下,垂眸看她手指。
连梨:“您缺侍墨的人,是不是?”
崔厉:“不缺。”
连梨愣住,半张了嘴。
他又不肯她跟着了?
可随即他另外一句,让她心里又重新松了起来。
“跟上。”
连梨弯了弯嘴角,道好,立即跟着一起上马车。
但她膝上正疼着,上马车倒是上的慢吞吞,扯着一边的车辕终于爬上来时,额上差点疼出汗。
她喘气摸一摸,收紧手心弯腰进了马车里。
下意识,仍然要坐马车最下角。
但想了想,往前又挪了些,离他近些。
崔厉看着她的动作,眯了下眼睛。
连梨以为他是不悦她靠他近了,便又要往后挪。
但这时,他点着下巴出了声,“过来。”
连梨的动作也就顿住,她看看他,挪到他跟前来。走路时因膝上疼痛,有些僵硬。
在离他只有短短一步之距时,忽觉他手揽过来,腰上一亘,她便扑入他怀中。
嗓子眼一下吊紧,她的呼吸变得有些促,眼睛一眨不眨看他。
如此姿态,她现在几乎再往前仅仅挪上一点半点,便能碰上他的眼,他的鼻。
她的心砰砰的跳,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刺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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