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梨继续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下一步,要比先前难的多的多。
弃妻忘义的事让李伯宗名声蒙上了污点,可这终究也只是道义上,他的仕途没有受到太大的动摇,而接下来想实质性的让他受到损伤,难于登天。
恐怕她直接冲动的雇凶去杀人,都比让他当不成官要更容易。他背后还有个江家会帮他……
连梨心里叹了声。
一声叹意还未收,眼神忽然一顿,旋即笑容已经不知不觉爬上了眼角,眼睛弯弯,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您这回倒是回的早。”
从前几次他都是深夜回来,今日倒是头一回她醒着看他过来。
崔厉凝着她,瞳色在夜色中很黑。
一步步走得很慢,最终,在她两步外居高临下看她。
视线中她仰起了头,问他可吃过了。
崔厉抿了抿嘴角,心情有点差。来的这一路上,脑中浮现的全是进了王府后,无论如何先抒了心中郁气。
罚她也好训她也罢,怎么也先让自己心情自在了。白天那一桩事,他必须承认,他在耿耿于怀。
面无表情看着她,手指动了动,一拉,便已拉的她靠过来两步。
连梨顺着他的力道过来,她的眼睛看着他,觉得他脸色似乎有点平淡,眼神则有点沉,看着似乎心情不好。
她笑了笑,扯了扯他衣角,“先进去?”
崔厉觉得她的笑碍眼。
她倒是还开开心心的,她背地里,瞒了他多少……
心里呵一声,最初,就该让暗卫事无巨细把她在王府里的事情每天报上来的,不然也不至于直到今天才知道她一来京城,就干了这样一件事。
又甚者,该早早把她放在宫里,她出宫不便,又哪还做的成其他。
更该一早就看了那封探报,如此……如此会如何他也说不清,因为就在来之前,目光再次看向那个盒子时,他也依旧没有打开的打算。
他只知道心中现在的沉闷实在算不得好!而过来一趟,是要她亲口和他说清!
眼底凉了一丝,忽然,反手握了她的手,抓的很紧很紧,大步往屋里走。
连梨觉得他的手劲好大,后来,又觉得他走得好快,拉的她脚步都差点踉跄。
她也不知道他步子跨的这么大干嘛,走了几步后不由得道:“您怎么走的这般快?”
她要跑起来才不至于被他拉的拽倒。
崔厉不言。
回头看她一眼,更加抓紧了她的手,步子依旧很大。
到了屋里了,把门一关,他不许任何人靠近,目光黑沉的盯着连梨看。
连梨被他看得心惊。
他这般,是为何?
看着他目光不眨,声音不知不觉透出些犹豫,“大人,您怎么了?”
崔厉只盯着她看,没答她,更没有说话。
连梨不明所以,想了想,靠近他一步又问:“大人?”
却忽然,这时肩上一紧,她往后一个趔趄,已靠上了身后墙壁。而跟前,他温烫的手掌捏着她肩头,眼底好像更黑了,一错不错的看着她。
转瞬间,他脑袋忽然一低,她还以为他会吻下来,可下一瞬她知道那只是错觉而已,他压低了脑袋,但也只是眼神逼视着她的眼睛而已。
连梨迎着他漆黑的眼睛。
他今晚的心情好像真的很差很差,而现在,她可以确定其中似乎有几分是因为她。
但是为什么呢?
连梨又唤了一声大人,想让他亲口告诉她是怎么了。
这一声才说出,便见他眉眼中极其明显闪过一丝沉涩与烦躁,他捏在她肩头的掌心更紧了。
连梨到此时也没去想过他是已经从李伯宗的事情里发现了什么端倪。
她之前一直以为或许来的不会那样快的,她也想的是等过些日子再把这件事告诉他。
忽然,脸边软肉凹陷了下,旋即唇上一疼,是他手指陷在她颊边,握着她半边下颌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这股疼意很快又退了,他的黑眸低垂,紧紧看着她,不容她的目光有一丝偏移。
连梨不自觉抿了抿嘴巴中间似疼似痒的感觉,正心里猜测着他到底因何才如此,这时,总算见他启了唇。
“你认识李伯宗?”
连梨:“……”又怔又愣,盯着他神情中忘了有任何反应。
脑袋只在这一瞬间很空很空。
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他这一声问在耳膜边一回又一回的重复。
他问她是不是认识李伯宗。
连梨忽然明白了为何他从一开始进来就有些不对劲,眼睛那样沉,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却又下意识能感知到他的心情不好。
原来,原来是因为这……连梨眼睛看着他,许久都忘了反应。
而她如此慢半拍,又或者是在崔厉看来像是沉默的反应,让他心中不可避免冒出一股凶戾。
果然,一切都如他的直觉,他没料错。
这件事情深究下去,绝对会让他的心情差到极点。但此时崔厉最多也以为,顶多她不过与李伯宗有些牵扯,或者再差点有些感情纠葛,可接下来听到她的几句话,让他表情彻底冷了,冷的像是难看,却又更像是僵硬。
“嗯。”她慢慢点头承认了。
“大人,我是认识李伯宗。”
崔厉冷哼一下。
继而,她又说了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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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有点轻,眼角似乎有些难过,摸不清是为什么而难过,一闪即逝,太快了,快的他以为那一瞬只是他看错了。
“我……便是那些流言中被李伯宗休了的那个女人。”
崔厉神情僵顿,僵的难看。
这一刻,脑子也有点木。他想过很多种情形,可她现在告诉他,她就是那个曾经是李伯宗妻子的女人。
她已经嫁过人了,但她又被休了。他把她带回了京城,安置在他曾经的王府,她住了一阵后,第一件事是想方设法要报复李伯宗。
崔厉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死死盯着她,眼睛里有暴怒,还有许多如潮水般涌来的失望,只是他自己以为自己现在应该是只有生气的,是,只有生气!这个从始至终瞒着他的人,哪堪让他露出失望!
臂上肌肉僵硬的绷了绷,手上一撤,步子往后退,他冷冷的走开。
不欲再多说一句话。
连梨看着他转身的背影,鼻头一丝酸涩。
心想果然,果然他是介意的,她和他最多也就到这了。
轻轻吸了吸鼻子,压下心里塌陷般堆积的怅然若失,她打起精神,快步往前跑,一下拽紧了他的袖子。
拽到时,手心揪的很紧很紧。
崔厉身体微僵。
嘴唇冷冷抿着,已经开口,“松开。”
另一边没被她抓着的手捏成了拳,不知是生气,还是在克制着其他什么。
连梨摇头,不松。
既然都已经说了,她想原原本本全部和他说清。
“十六那年,我嫁与了李伯宗。”
“曾经我以为那便是一辈子的事了,可今年他上京科考,再得他音讯,就是他寄来的那封休书。”
“他以七出无子一条休了我。我心中自然憋闷,是以上京来找他算账。”
“最近京中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也确实是我做的,我写了三封信,想让他因此名声扫地。”
崔厉不想再听。
再听下去,难道还听她说曾经她和李伯宗是怎样的如胶似漆浓情蜜意?又或者从她只言片语中猜测她对李伯宗爱恨交加余情未了?
呵呵,崔厉一点也不想。
一想到她这几日所作所为里但凡还残留着曾经对李伯宗一丝的感情,都想捏碎了什么。
牙根闭的发紧,冷冷闭了目,袖子忽地一扯,已把衣裳从她手中拽开。
仅仅三两步间,他已经走得越来越来远。
连梨驻足原地,盯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追。
还追什么呢……原本也知道她和他不长久,索性所有关于她的他会介意的事,这一次她已经全部说清。至少,或许是没有遗憾了。
她盯着那个方向盯了不知多久,再回神时,发觉小腿站得都有点僵。
轻轻挪了挪,连梨转身回屋。
转身那一刻,手背竟是不知不觉抹了下眼睛。
反应过来时,她怔了一下。
是真的怔,没想到心中的失落竟然会浓厚到这种地步。
定定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但却发现上面好像并没有泪,所以之前是她的错觉?
可又为什么眼睛里总觉得有点酸呢,鼻子也有点酸……连梨哑然笑了笑,但几息过后,她笑不出来了。
笑容渐渐消失,嘴角轻轻抿着。
她骗不了自己,这一刻心里是真的有那么一丝难过的,这一丝,明明白白因为崔厉。
这段和他相处的时间,在心里已经留下了烙印。深深闭了闭眼,连梨脚步顿住,慢慢蹲下,她埋头于膝盖中。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心里好些了,她挤出一个笑,朝自己放东西的那些箱子走去。
他已经知道一切了,他这王府,她便识相些不待了。
明早她就离开。
第38章
在最里面的衣箱停住, 连梨就着仅有的一支蜡烛拿出箱底朴素的三件衣裳和一双鞋子,这些是她从有预感起,闲时缝制的。
而果然, 才不久他就知道了她和李伯宗的事。
把衣服抱进怀里,连梨抿紧了嘴巴,神情低落的找包袱。
……
屋外,寰叶从大人走后不久就守在门边伺候。她望了又望大人刚刚离开的方向,大人刚刚走时周身的气势阴寒的像能滴水, 当时吓得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也没听见屋里有大吵大闹的声音, 可大人才进去没多久, 突然就出来了……
唉!望了不知到第多少遍,寰叶短短唉声叹气一回,却这时, 忽然听到屋里传来清脆的一声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砸破了。
她心头一跳, 心道不好。
赶紧跑进屋里,快速到连梨所在的内室。她跟着烛光的方向一路找到往里走,终于走近了,视线才变得开阔,就见姑娘正蹲在地上, 似乎要捡跟前那些瓷片。
寰叶赶紧跑过去,连连高声:“您可别碰, 别划伤了手!”
连梨低着头, 继续捡, “没事,我会小心的, 不会伤着。”
但寰叶不敢赌啊,这乌漆嘛黑就一点蜡烛的光,那蜡烛还放的远的很,这边的光线几乎是又昏又暗,但凡稍稍不留神,手上肯定就会被刮个口子!
她嘴上还是说:“您别动,等我再点些蜡烛,我来收拾。”
“您千万别动啊。”不放心的又说了一声,寰叶猛地一个起身,就要去找蜡烛。但这时却觉下摆裙裾一紧,连姑娘拉住了她,“不用再点蜡烛,拿块粗抹布来就好了。”
连梨不想她点蜡烛。
她怕自己脸上的神色太难看,叫她看出了端倪。
其实她与崔厉相识也不过一个多月而已,可这时心脏里不知为何就是难受的厉害,刚刚找包袱时,甚至失神不小心打翻了一个茶杯。
当时她愣在原地,过了几息,才慢慢蹲下去要把东西收了。
现在心里依然有种淡淡的失落感,短时间内,挥之不去。连梨也敢肯定,她现在的脸色一定不怎么好,只怕白的有点难看。
她不想让人知道,也不想让人看清她现在的神情。心想等到了明天,等到了明天她的心情一定已经缓和好了。
她也没想掩藏,难过就难过罢,毕竟自相识以来,他确实都对她不错。
心里有些难过也是难以避免的不是?
“去拿块抹布罢,不用点蜡烛。”声音轻轻强调,连梨眸光盯着地上,在昏暗里放任自己的神情低落。
寰叶想了想,也行。
“好,奴不点蜡烛。您先别动,我这就去拿抹布来。您千万别动啊!”
寰叶再三说着,直到姑娘低低嗯了一声,这才快走几步,去找抹布。
她很快又回来,手上风风火火的拿着两条厚抹布。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看地上的碎瓷,见它们果真都还在原地,姑娘确实没徒手清理,长吁一口气。
不过……寰叶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悄悄看了两眼,越看她越觉不对。她怎么觉得……唔,觉得什么呢?心中一时说不清那种感觉,直到皱眉想了下,才明白为何心里总觉得有股不对劲。
对了,是连姑娘的动作让她觉得不对。
连姑娘怎么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就没怎么动过呢?一直都是蹲在那垂眸看着地上的模样。
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她想到什么,恍然明白了原因。心里不由得叹气,姑娘是伤心了罢,刚刚大人出去,绝对是让姑娘伤心了。
手脚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也变柔,她同样蹲下,“您去歇着罢,这些我过会儿就处理干净了。”
连梨看一眼她手里的抹布,手伸过来,“给我一条罢,我和你一起收拾。”
寰叶不大敢给,姑娘正伤心呢,别一个出神把手划了,“我来我来,我来就行!”
说罢,已经行动迅速的把地上碎瓷包起来,两三下,便已处理的干干净净,连梨一点没能搭上手。
寰叶处理完,起身,“奴去把这些扔了。”
“好。”
寰叶听到这一声转身就出去。
但刚走出两三步,忽然又听到姑娘的话,有些轻,却很诚恳,“寰叶,这阵子谢谢你。”
寰叶脸上一愣,旋即笑了笑,心想姑娘可真客气,她伺候她是应当的啊。
而且她从来没苛刻过她,在她这边她待的很自在。她回头,嘴巴弯弯,“姑娘,哪里说得上一个谢字啊。”
连梨却笑笑,这是应该的,她心里也确实感激她。她虽是受崔厉的命才到她身边,但从她到她身边的第一天起,她便很真诚。
以后两人估计没机会再见了。
“把东西扔了你便去睡罢,我过会儿马上也要睡了,这里不用你再伺候。”
“哎,好。”虽应着,她心里却是担心的。
心想今夜出了那样的事,姑娘心里肯定不好受,这夜她得警醒些。
连梨等她走后把门关好,她把最后一支蜡烛也吹灭了,自己一人站在黑暗中。
站了不知多久,眼前慢慢适应了窗外射进来的低暗月光,她摸索着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点点收拾行李。
衣裳鞋子她只带自己缝制的那些,这些是她用自己买的布料做的。
其余的……其余的便没什么好带了,那些都是他的。这屋子里的东西更不该动,别他以为她走了还贪他的财,对她印象更加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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