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今日朝中众人是不会那么快知道孟老打算乞骸骨退下休养一事的,是陛下有意在早朝上挽留了几句,众人这才会知道。
陛下最初看到孟老上书的那封信时,其实是皱了眉的,那一刻他也很清楚能感受到,陛下应该是不想孟老辞官的。
他还听陛下叹了声,但后来他看了看孟老递的那封信,言辞恳切,念头笃定,孟老是真觉得以他现在的情况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坐不好。
陛下也知孟老意已决,所以也做好了重新选吏部尚书的准备。
陛下还问了他一句觉得朝中谁合适,说实话,应恂一时还真想不出来能代替孟老的,他如实摇了摇头。
陛下轻笑了笑,再之后,便是在早朝时有意无意提及了孟老乞骸骨这事。
第43章
这一件事, 果然让朝中上下俱是震惊,紧随其后的,那就是蠢蠢欲动了。
应恂也是这时才明白了点陛下的意思, 陛下是故意的,而刚刚陛下吩咐他的事,也让他明白,陛下是想利用孟老辞官这件大事,静看朝中这一团水搅混。
继而, 该收拾的收拾,自陛下登基一年多来, 朝中局势虽已稳妥, 但前朝弊病仍有,陛下趁此时机正好梳理一番朝局。
应恂对天感叹,陛下想的可真深, 恐是早在看到孟老那封信时,陛下便已经刹那间想到最深处了, 而他却到刚刚才有所了悟。
失声笑了笑,精神满面,他暗地里去叫手下人这阵子多加注意朝中走动。
七月二十三,崔厉下了个令,他似乎是不舍孟巨辞官, 早朝上惋惜的留了两句,但孟巨执着, 颤巍巍恳请辞官在家修养。崔厉念他年迈, 最终允了。
不过没允他马上辞官, 而是让他先仍然暂任尚书一职。
孟巨听到这一愣,旋即犹豫叹气, “陛下,臣恐精力不济。”
“无妨,周文典和江虔会助你协理,你只需看着吏部大局即可。”
孟巨无可奈何,道一声是。
江虔却是高兴的,陛下这一句,就代表从前只有孟尚书能亲理的事,估计这阵子他也能接触到。当然,不只是他,还有左侍郎周文典。
那个在吏部中威望丝毫不差于他的人……江虔眸中暗暗多了丝审重,心中千回百转。
其他几部高官听到陛下这一句,心中心思也早已转了千百回。尤其……各部侍郎暗地里眼睛都眯了眯。
他们身为各部侍郎,于此时唯一空出的尚书一职,自然都有些心思。历朝历代可没谁规定一定要吏部的侍郎才能升任吏部尚书,往前几个朝代厉数,也未曾没有兵部户部等部的侍郎升任别部尚书。
吏部这一职,他们也大有可能!
当天下朝后,吏部的氛围明显不同以往。
周文典仍旧是一如既往板着张脸,和江虔一起从老尚书的屋里出来后,他朝江虔点头致意一番,回到自己办公的屋子里。
江虔和善的笑笑,等他走了几步了,这才进了右边自己的房里。
进到屋里后,脸上的善意就收了,眼里沉重。他要登上尚书之职,恐怕前路甚阻。
只周文典一个,就足够他难办了。
对方在陛下登基前,便与陛下亲和,而且!江虔想起很重要的一点,周文典的女儿今年与霍家霍谡定了亲,霍谡那小子,陛下上回出游时还带上了他。
明显陛下对霍谡也是信任的,若是霍家再暗中帮周文典出出力……江虔忽觉一股郁气填胸,面上露出不快。
他的胜算好像一点都不大。
江虔紧紧皱眉。
当晚,回到家中后江虔再次一人在书房中沉思,这一日他想来想去,又据往日所观察,他必须承认,周文典的胜算要比他大的多。
一来他有威望,能镇的住吏部的事,二来,往日里孟老好像也更偏爱周文典的行事作风,以陛下对孟老的倚重和信任,没准哪一天心血来潮就直接问起孟老关于他二人的看法,到时他的机会便要更小了。
甚至,江虔发觉,六部中不少人也好像默认,周文典估计最后会是下一任的吏部尚书。
不过这点江虔倒是一点不忧虑,他们这种下意识的猜测,对他反而是好事!如此,其他想争位的人势必都会将矛头先对向周文典。
当然,他肯定也不可能被众人完全忽视,能悠悠闲闲坐等坐收渔翁之利的美事。他好歹是吏部右侍郎,那些完全忽略他的人,估计就压根没动过心思想争尚书。
所以如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虽会比周文典少些,但肯定不是没有。不过江虔倒也不怎么在意这一个两个的目光,尚书之位是陛下最后拍板决定的,所以这事的根源不在同僚相争,最终还是看陛下的意思。
而如何让陛下最终选他……
一则,因为什么事让陛下认为其他人不堪其位,二则嘛,那就是在此期间反而让陛下对他印象深刻。如此,考虑之时自然会多偏向他几分。
可要如何做到这两点……江虔犯难。
他苦苦沉思,忽而,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一个女人的身影。
陛下自登基后后院空置,一直以守孝为由没有充实后宫。可从前,陛下还在潜邸之中时,那时陛下的王府里是有女人存在的。
彼时,各个王爷的宅邸里都有女人,绝大部分王爷也都已经娶了正妻。但陛下那时是各位王爷中年龄最小的,院里虽有些被人送去的女子,正妻倒是尚还未娶。
后来也没有时间娶,一朝先帝不知因何大怒,彼时尚且身为王爷的陛下卸了职,去守皇陵。去守陵时,陛下王府中的那些女子全部被遣散出了府,陛下之后便更没娶妻了。
不过他知道后来陛下身边也不是完全没女人的,守陵之期期满后不久,曾经陛下身边也有一女子出入,那人名唤白兮。
有两次宫宴,陛下还带她去过,言行中颇有不同,但这人在陛下登基后却忽然再没了踪影。
而陛下身边自那以后也再没有别的女人身影,一直到最近,他才听儿子说撞见叶嬷嬷对一个女人甚为恭敬,那个女人现在住在陛下的潜邸里。
他几番打探过,可惜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只知道她是自陛下回宫后才突然出现的,曾经在定邑时就在陛下身边了。
更早吗,她到底何时到陛下身边的他不清楚,但这些日子命人到处搜罗消息,倒是让他知道了白兮现在在岐江府。
陛下曾经也在岐江府待过一阵,可陛下没把她带回来,倒是出巡一趟,忽然就带了另一个女人回来。
时机有点巧合啊,从前陛下身边都没人的。
江虔摸了摸下巴,他咂摸着,以男人的心思来看,心想那白兮肯定是在陛下心中有分量的。
否则那段时间怎偏偏就她能在陛下身边待着呢?
心中有了计较,江虔觉得或许可以从白兮入手。
而且马上就要到八月秋猎时候了,到时在猎场里,要遇见陛下可比在皇宫中容易许多!
……
宫里,关于秋猎的事也正好呈到崔厉跟前。
崔厉看着纸上关于今年秋猎的一应事宜,目光徐徐扫过。
原本今年他是不打算去秋猎的,但现在么……既要水浑,要看他们各自大展身手,秋猎一机,倒是正正好的机会。
没有比这更合适人群聚在一处,却又不会动辄引入注目的场地了,秋猎会是他们争着各显神通的大好机会。
所以此时面对秋猎的计划,崔厉没有否定。
他点了点头,道:“便按往年规矩去办就是,暗中注意加强人马。”
应恂点头,点完头,他又道,“那随行人员?”
“按流程叫人去拟,明日呈上来。”
“是。”
应恂传话让人吩咐下去。
才吩咐完不久,忽而又听殿内陛下唤他,他快步又再次走入殿内,听候命令。
可这回倒不是他以为的陛下又有朝事要他去办,陛下问得是连梨的事。
初听时他还愣了一下,因为自从那回傍晚回来,陛下一直忙于处理朝事忙于暗中布局,现在陛下突然提到连梨,都让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了。不过也只那么一会儿,心中仔细想想倒也不算太诧异。
陛下对连梨,有太多太多的例外了。甚至在听到她走了的消息时脸色还那样怒,可仅仅当天,怒气却又能轻而易举消了。
“说说,最近王府里可来了什么消息。”崔厉捏捏鼻梁,微仰了下颌,难得放松片刻。
应恂好好想了想,完后摇头,好像没什么特殊的。从前陛下交代的是,只有连梨身边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才需禀报上来,最近没有,所以并没什么消息递进来。
崔厉:“……”
脸上的放松僵了下,旋即面无表情,平淡着眸盯了他一眼。
应恂被盯的嘴角渐渐僵了僵。
慢慢的,心里会过意来,陛下在不满这个回答。即使陛下脸色没沉,也未开口斥他,但这种突然从放松变成平淡扫来的眼色,也让他明白陛下想听的不是这个。
陛下想听些关于连梨的事。
可……应恂苦脸,王府是真没递什么消息进来啊。只三两句说了说连梨最近没出王府,平日多在园子里逛逛走走。
嘴角僵着,在陛下仍然平平淡淡在盯视的目光里,他只好把这句说了。
“府上人说,连姑娘最近没出过府。”
崔厉神情还是淡淡,但眼中一层轻飘飘,却是好像要把应恂头顶给削平了一样,似乎觉得他未在此事上尽责。
应恂压力极大,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确实王府只递了这么一句话进来,他总不能瞎编罢?
被陛下越看他压力越大,最终,干巴巴冒出一句,“要不,臣以后让王府中人事无巨细全报上来。”
在他说这句话之前,崔厉的目光已经没什么意思的移了,此时听到他冒出这么一句,刚刚一直淡淡的脸色反而隐隐有丝不快的迹象。
出的什么馊主意?
嫌弃,“行了,下去罢。”
应恂讪讪,“是。”
心里只想,陛下不是想多知道些连姑娘在王府的事?怎么他刚刚的提议又不答应呢?
皱眉苦思冥想是为何,好半晌,一瞬间念头通达。或许……陛下是介意时时有人盯着连姑娘看?既要事无巨细,那便要继续安排人了,如此,陛下怎能愿意。
一笑,也知刚刚是说了蠢话。
七月二十四傍晚,礼部用一天的时间拟好了秋猎名册,呈到崔厉跟前。
崔厉仔细看着,目光在扫到一个人影时,眼底深处忽然一抹审视和暗沉。不知不觉,他的目光在这三个字上停留的比其他人都要久。
心中早已皱了回眉,现在只要一看到这三个字,就忍不住想起他和连梨的曾经。
那日虽最终没把连梨怎么样,但他知道心中现在对这人有多生厌。
他曾经是连梨的丈夫!
崔厉只要一想到这个,心中就有一股沉沉燃烧的暗焰,里面远远不止只有名叫怒火的情绪。
至于其他……他不愿去深究,更不想去深想。
沉沉又看了眼那三个字,目光接着往下。一切看完,他谁也没有剔除,直接允了礼部这个随行名册。
礼部尚书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有点怕,怕陛下会对这个名册不满意,好在,终究没有出差错。
他满怀轻松的退下去,继续操心即将启程的秋猎事宜。
应恂在礼部尚书走了后,倒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李伯宗真要让他去?”
崔厉淡淡看他一眼,“榜眼和探花都要去,何故状元郎去不了?”
应恂:“……是。”
心里却明白,陛下如此说是不想答他,不想他在李伯宗的事上多问,让他闭嘴。
他老老实实闭了嘴。
崔厉的确想让他闭嘴,因为会让李伯宗去,是这次不打算带连梨。
是,他不算带连梨去秋猎。
此行一去人太多了,也没想现在把她曝之人前。人多眼杂,她还是在京中的好。
但如此想着时,心中却又是一股烦躁,他沉默压了压,面色冷淡。半晌,敛眉凝神继续处理其他事,脸上的神情期间变得越来越淡。
……
入夜用过了晚膳,连梨抱着衣裳去了浴池。
这方池子空间极大,通往池子的路上用石子衔接,甬道相连,拾级而上走过几步便是被成片平整的石头切铺成的广阔平台,赤脚踩在上面凉凉的极舒服。
连梨褪了衣裳潜进水里,她伸展双臂像鱼儿一样游起来,一下潜进水中,忽而又冒出水面。
波光粼粼的水渍在她冒出水面那刻错落不一反射着池子四角的光线,她轻轻抹了一把脸,嘴角洋溢,接着仔细擦身认真的洗。终于洗完时,披了衣裳却不急着出去,先悠悠闲闲的拿着干布擦拭头发。
两只洁白秀气的脚仍旧放在水中,轻轻晃荡。
擦到有七分干时,忽然沉暗一声响。
连梨初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接着她知道不是,因为这道声音是连续的,且不断在朝这边靠近。
“寰叶?”一边手臂撑在了池子边,她往那边看去。
但寂静中倒是没人答她,那道声音越来越近。连梨皱了下眉,但接着意识到什么,心跳骤然变得极快。
能这般毫无阻拦进来的,却又在她出声唤人时敢理也不理的,除了崔厉还能有谁?
嘴巴忽然有点不知是干燥还是别的,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看。很快,那道身影走进她的视线中,那个越来越近却又不疾不徐的高大身形,不是崔厉还能是谁,她没有猜错。
他束着发冠,双手背于身后,脸上则敛目沉凝,从他的脸出现在光线中那刻起,便在望她。二人的目光对上时,连梨心脏轻轻一撞。
总觉得他的目光很深,但细看,他的目光好像又没什么不同,心想或许是灯光太暗,她有了错觉。
他还在走近,目光也仍在看她,抽空间好像还扫了眼她身上,“洗了快一个时辰,还不起?”
连梨却重点跑偏,仰头望着他,“您怎知我在这里面待了快有一个时辰?”
是,她是在这里面待了很久,因为要擦头发,真正沐浴的时间算起来其实一点不久的。
崔厉淡淡,目光低着瞥她,她说他为什么知道?早半个时辰前他就来了,那时在宫里烦躁,忽然就有过来的冲动。
生起那个念头时,心中头一回没有任何迟疑,甚至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叫应恂去备了马车。
脱口而出那一刻,一瞬间皱着眉忽然沉默。但随即一哂,心想算了,想见她就想见她罢,早在昨日,就有这个念头了不是吗?
又或者说,在更早之前心中就已经有了。他放纵自己,甚至还有点闲杂余事没处理完也没管,只想反正事情不急,他明日再一并处理就是。
一路隐秘来到王府里,他直奔她所在的院子。可没想到他匆匆过来倒是没有见到她的人,一问,才知她是沐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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