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的霍司斐对情爱一事一窍不通,在渐渐对裴溯动了真心之后,再看这被王子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公主,更生了亲切和信赖之情。
以至于,即使他理智上知晓不该将那些事告诉公主,可嘴上却根本管不住:
“这是她同意了的,我与她私下里,可以这么叫……她,她私下里也和公主一样,叫我‘霍大哥’。”
“所以,你们……你们是两情相悦的?”尽管有些震惊,但想起在营州时被自己无意中听到的对话,萧月音很快镇定下来,浅浅试探道。
“不……是我一厢情愿……不……”说起其中剪不断理还乱的根由,霍司斐不由嗫嚅,“溯娘她从未与我谈起过这个,不不不……我们再没有单独说过话,我不知她究竟是何想法……”
萧月音沉吟。
若是放在从前,她还是宝川寺的静真居士的时候,听到这样的事情,她一定会认为是伤风败俗、是扰乱伦理纲常的龌龊。
但经过自己与裴彦苏的情事,她再也不这么想。
爱是平等的宽容的,只要不伤害到别人,谁都有爱的权利。
“既然如此,霍大哥可否听我一句?”她清澈的眼睛看向俊脸红透的草原大汉,即使他高大壮硕,像山一样矗立在她面前,可是她轻和柔婉的话语,却极有分量。
霍司斐紧张却郑重地看着她。
“霍大哥你真心待阿娘,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但你对阿娘的好,请先到此为止。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不会告诉阿娘,也不会告诉王子……”
但突然说到裴彦苏,萧月音心头蓦地微微发酸。
事到如今,她还不知与他有没有将来。
而由局中人成为局外人的霍司斐也豁然开了窍,眼见公主神色黯然,定定插话道:
“请公主放心,王子他定会来接公主的。”
“嗯……不提他,不提他。”萧月音答非所对,涩然笑了笑,饶是如此,凤眸乌鬓的她仍旧像一朵迎风盛开的海棠。
她按下自己因为裴彦苏而突然起伏的心绪,顿了顿,接着方才自己的话道:
“霍大哥的事,我会想办法去探听阿娘的心思。若是她没有,便请霍大哥不要再因为这个给她添麻烦;若是她有,我们可以一起再想办法……”
“多谢公主成全,”霍司斐双眸晶亮,看向自己手中的药和粥,“既然如此,留给我的就只有等待,多谢公主,不计较我的唐突。”
临走时,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头说道:
“算着日子,王子应该就在这一两日内到了,他现在定是在来的路上。”
分开之后,萧月音的心头如有万千思绪,追索每一个萦绕纠缠的线头,却兜兜转转还是到了裴彦苏的身上。
她迫切想要知道一个结果,可冲动刚刚萌发,又被另一浪怯懦的潮水淹没。
只要她不去面对,那个坏的结果,就一辈子不会被她知晓,对不对?
萧月音心口微微发疼,想要将自己从这千丝万缕中剥离,再去探望裴溯,便扶着楼梯,缓缓地、一步沉似一步地向上走。
忽然,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熟悉而陌生,由远及近。
她呼吸顿住,心跳似乎也停了下来。
脚步越来越近,世界却像离她越来越远。
而她骤然转身时,已经跌入了她思念了无数次的怀抱。
“真的是你!”是裴彦苏的声音。
第137章 绪
萧月音以为自己在梦里。
因为,在与裴彦苏分离的十几日中,每一个夜晚,她都会梦见他,梦见他的千百种模样。
记事开始的幼年童年时期,他因为出身受过无数欺凌和辱骂,衣衫破了小脸脏了,只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永远倔强永远不服输,他开始默默咬牙强身习武,天赋极高的少年很快便可以保护自己和娘亲,但凡有相邻恶霸敢打裴溯的主意,没有一个不是断手残腿狼狈逃离的;
再长大些,他白日里便要全程打工挣钱补贴家用,没有余钱买书便从别人家借,看一遍背下来后一字不错默写在纸上,因为笔墨纸砚极其昂贵半点不能浪费,无论寒暑悬梁苦读,只为科举入仕出人头地;
到了舞象时,自小老成持重的少年慢慢收敛了浑身的戾气,开始用芝兰玉树的君子模样示人,只有那双墨绿的眼愈发深邃,偶尔出卖他深埋心底鳌里夺尊的热望,只在他进入考场挥毫泼墨、一路三元及第至金榜题名时,才彻底展露。
这些,都是他认识她之前经历的,她将他们每每尽兴缠绵后他抱着她喁喁诉说的碎片拼凑,在梦境中亲眼目睹,陪他走过遇见她之前完整的一生。
梦里不止于此。
还有她仍历历在目的与他的过往,他为她数次披荆斩棘、营救她于危难时的英勇无畏,他悉心体贴和照拂她每一个细节的温柔和一丝不苟,他贴近她时萦绕的热息、毫无羞耻之心的浪语和在极致的冲撞里半数飞溅半数蒸发的汁液。
她在梦里重复体味重复经历,然后又哭着醒来,望向黑暗里身边的空荡虚索,久久不能回神。
而现在,她被紧紧抱着,鼻间是他满满的气味,有清新冷冽的松柏之气,混合着一路飞奔的风气和尘土气息,她阔别这样的气味太久,她想要再深切体味,刚刚深深一吸,双眼却先滚烫了起来。
胸膛的布料被浸湿,裴彦苏连忙松开她,揽着她的腰,一瞬不瞬地端详她在暴雨中含苞待放的面容。
饶是文采斐然如他,用尽世间所有美好的辞藻,形容她时,都那么乏善可陈。
她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
这一刻,他的心骤然平静。
她在这里,他的音音在这里,因为他的出现,哭得梨花带雨。
他的眼眶也在发胀发涩,指引他蛊惑他,用吻去安慰她的七窍玲珑心。
裴彦苏用大掌覆住她被泪水沾湿的细嫩面颊,拇指抵在她眼下,刚好与泪珠相凝。他墨绿色的瞳孔此时也氤氲了水汽,目光温柔逡巡,从她颤抖的鸦羽长睫缓缓下移,扫过挺翘而小巧的鼻梁,扫过她因为哭泣而红嫩的鼻头,最后落在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上。
他倾身,用薄唇去表达他入骨的思念,虽然她用离开的阴差阳错把他逼疯了太多次,在终于见到她的时候,他仍旧不敢粗暴鲁莽,要如珠如宝地小心翼翼。
贴上的一瞬,被他抱握的腰肢抖了一抖。
“阏氏醒啦!公主,阏氏她——”头顶却传来阿苔雀跃的声音,但似乎是发现了楼梯口上相拥的两人,欢呼又戛然而止。
“王子你来了!你可终于来了!”阿苔继续欢呼着,楼梯这处光线不好,她居于上位,并没有看清两人通红的双眼,只由衷感叹兴奋:
“公主日盼夜盼盼着你来接她,这下好了,她不用悄悄抹眼泪了!阏氏也醒了,我要赶紧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说完,又转身,头也不回地“噔噔噔”上了楼。
“公主,原来你日夜都在盼我来。”萧月音耳边传来他说话的声音,沉稳的玩味满满,又似乎隐隐含着惊喜。
被阿苔这一打岔,萧月音方才的心潮澎湃生生戛然而止,她垂首胡乱拭去面上残留的泪水,然后轻轻推了推仍抱着她的男人,低声道:
“阿娘醒了,我们赶紧去看看她吧。”
裴彦苏低低地应了声,松开怀抱,然后任由她牵着他的手,带着自己也往楼上走去。
萧月音心头又胀又涩,被无数甜意占满,嘴角悄悄上翘。
她以为他发现不了,其实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
两人牵着手来到楼上的卧房,彼时阿苔已经抢先一步,眉飞色舞地把王子来了的消息告诉了初初醒来的裴溯,裴溯虽然脸色苍白,在见到儿子与儿媳牵着手入内时,疲惫的脸上也浮起了浅浅的笑意。
她看得真切,两人的双眼虽然都是红红的,但牵手之处十指相扣,偶尔的对视尽是浓情蜜意,再也容不下旁人。
裴溯心头的大石落地。
其实,早在她们一起散心离开冀州的路上、萧月音向她坦白身世的时候,她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三年前,她与裴彦苏在临漳遇见的那个救困济民、被裴彦苏一窥容颜便倾心相许的白衣姑娘,也许并不是弘光帝的掌上明珠萧月桢,而是一直被隐去存在、从小在宝川寺修行的静真居士萧月音。
当这个大胆的想法袭来时,种种当初令她费解的细节,便都说得通了。
而若果真如此,这桩半是为己半是为国的姻缘,又阴差阳错把裴彦苏真正的白月光带到了他的身边,让当初那个善良又美丽、令他念念不忘的姑娘,成为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际遇造化,因缘天定。
只是彼时她经过深思熟虑,仍旧选择不把这件事告诉萧月音。
一是她不敢完全笃定,倘若临漳的姑娘却是萧月桢的话,这件事只能让他们的夫妻关系越来越乱;二是她不相信裴彦苏是无情之人,又凭借他的智慧,自然也会想到这一点,夫妻之间的事,自然由夫妻间说开,外人不要多嘴。
而现在,经历好一番磋磨,他们终于再次相见,这些话,也再轮不到她这个做娘的去说了。
“冀北,”裴溯浅浅笑着,说话时,裴彦苏和萧月音都已经走到了她床榻前,“这一次,你不会怪阿娘自作主张,把公主带出来,害你这么多天找不到人吧?”
裴彦苏知晓裴溯与音音向来亲密无间,有时候对音音比对他这个儿子还要掏心掏肺,当时那样的场合,是他瞒下了所有人他早已知晓音音身份一事,站在裴溯的角度想,她会把仓皇失措的音音暂时带离他,也是十分明智之举。
他们夫妻才在前一日的归还典礼上出尽风头,转头冲突闹出来,闹到外人眼里耳里,对谁都不好。
先前,在没有她们的音讯、也没有读过音音的信时,裴彦苏浑身长满了暴戾的刺,冲动易怒、理智全无,几次差点犯下大错,但当喜讯接二连三到来后,他便再次回归到从前运筹帷幄的模样,在来的路上,早已经想通了这些。
也许,这番与音音情事的磋磨,是上天在惩罚他,惩罚他明知已经把他毕生所求带到了他的身边、让她成为他的妻子,仍旧选择隐瞒下来,造成无数的误会和她的忐忑痛苦。
“还是我怯懦,临到头了,却还是不敢鼓起勇气,要借阿娘的理由逃避面对。”萧月音却抢先一步说了话,“这次在东陶的遭遇,让阿娘平白蒙受疫病之苦,是我的过错,大人要怪就怪我。”
说着,她便松了一直牵着他的手,离裴溯更近,杏眼里闪着愧疚和自责。
裴彦苏的大掌被她抛下,空在那里,心也突然跟着她空了大半。
“音音……”他怎么舍得怪她?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跟随她的身影,呢喃却被他含在喉咙里,生生卡住。
“好了好了,”这些裴溯都看在眼里,她知晓此时最应该的便是让他们能好好说话,便对阿苔吩咐,“秦娘子在何处?把她请来,再为我看看吧。”
而眼见萧月音还有在原地等秦娘子来的意思,裴溯又看向裴彦苏,拿出了当娘的口吻:
“冀北一路辛苦了,不用在这里守着阿娘,先去休息吧。”
然后又将视线转向萧月音,柔声道:
“公主也不用守着,你们夫妻多日未见,正好说说话。”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东陶镇上最好的客栈,二楼的厢房虽多,却只住了裴溯和萧月音两人。得了娘亲的首肯,正需要“好好说话”的夫妻默默退下,刚走出房门,裴彦苏便一把将萧月音打横抱起来,俊容贴近她登时便羞红的耳廓,用鼻梁蹭蹭耳珠,哑着嗓音问她:“哪一间?”
萧月音的心快要跳出来,不自觉伸出玉臂环住他的脖颈,螓首埋着,用食指指向尽头处,并不用言语答话。
裴彦苏勾了勾唇,大步流星走到了她从离开他起便一直住着的地方。
房间里几乎没有她的东西,这次出来时,她只让韩嬷嬷简单收拾了一点行装,并没有想过一去十余日。
更重要的是,这里不像先前的那些地方,每次都是两人居住,到处都有他和她共同生活的影子。
现在他来了。
他风尘仆仆地赶来,只为了从此不再与她分离。
他将她直接放在了床榻上,亲手脱去她的鞋袜。
已经入秋许久,双足倮露会惹来寒气,萧月音把脚插,进床尾叠好的被衾里,享受温润的暖意。
裴彦苏则俯下脊背,认真看着她,此时他眼角的泛起的红已然尽数褪去,墨绿色的眸子如无尽的深潭,望不穿底,也不见波澜浩瀚。
“大人,我……”被他这样凝视,萧月音自觉羞赧,唇瓣一张一阖,不断试探她妄求却害怕面对的答案。
她甚至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读她写的信。
万一……他还是不知情呢?
可“我”字发端,却以他的深吻结束,眼前的视线被他骤然压下的面容阻挡,他双掌按在她的肩头,分明不想让她再有动作。
他的薄唇贴住她的唇瓣,用佘尖在她的贝齿上堪堪扫了一圈,然后迅速向里,与她的佘尖纠缠在一处,狠狠纠缠。
裴彦苏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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