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说她爱我,音音说她爱我,她说她一生只爱过我一个人!”
北北猫唇紧抿,瞪着那一蓝一绿的猫儿大眼,半痴半惊地看着他。
但他无暇再顾及这娇憨可爱的小灵兽了,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他把信叠好又小心收到怀中,大步流星走出了自己的帐子。
外面的天已经翻起了鱼肚白,新的一日即将来临。
他觉得自己恍若新生。
“冀北!”身后传来表兄裴彦荀的声音,步履匆匆而来,“你果然是一夜未眠!”
裴彦荀以为自己看错了,昨夜还浑身戾气的表弟,此刻容光焕发,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那典则雅俊的面容上分明带着喜气,甚至……从来少年老成的裴彦苏,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一丝英姿勃发的少年气。
但裴彦荀无暇再细究详品,刚刚才从营地外赶回来的他,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说。
“两件事,”他言简意赅,“第一件,昨夜单于已经脱离了性命之虞,今早刚刚醒来。”
裴彦苏浅浅“嗯”了一声。
“第二件,霍大哥托人带来了信,”裴彦荀从袖笼中掏出东西,“姑母和弟妹此刻人就在冀州城东八十里的东陶镇上。”
第135章 上京
一直以来,裴彦荀都是旁观者清。自从公主突然失踪之后,自己这表弟的状态便不对,不似过去那般沉稳多谋,理智时常消匿,随时都有可能冲动行事。
明日一早便要返回上京,裴彦荀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趁着夜色朦胧,亲自去往上京探听有关乌耆衍单于的消息。
蹲守到后半夜,眼看乌耆衍安然醒来,他便又神不知鬼不觉摸了回来。
于是便遇到了那个才刚刚披星戴月、抵达营地大门口的胡人青年。
大半夜的,营地处的守卫自然更加谨慎,只让那青年在门口等着,到天亮时再考虑去通秉王子。就在青年无奈妥协时,裴彦荀便来了,一问缘由,再一见青年随信附上的霍司斐令牌,当下便明白了一切。
将霍司斐的短信读罢,裴彦荀也有了底。
信上把霍司斐独自离开后这几日的所见所闻都写得十分清楚。
说裴溯和萧月音先是因为暴雨、担心路途泥泞才在东陶滞留了几日,后来疫病袭来,裴溯病倒,萧月音与之后到来的神医秦娘子夫妇一并投入到了除疫的繁忙工作中,一直到他发信时东陶镇的封锁解除之后,他们都还在东陶镇上。
“冀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眼见裴彦苏读完信后那跃动不已的眸色,裴彦荀再一次出言劝慰,“既然咱们人已经到了上京,你若不去见单于,先前的努力又要白费。”
“是。”话音刚落,裴彦苏已将他拉入了自己的帐子中。
昨晚的变故和谋划交代完,裴彦荀立刻出了帐,找到了正在悄悄处理翠颐尸首的贝芳,如是这般吩咐。
此时正是卯时初刻,一个时辰之后,裴彦苏便换上了胡服,只带了几名随从,便驰马入了上京。
上京与其说是一座城,比起幽州沈州甚至营州,都更像是部落的聚集。这里是乌耆衍当年的龙兴之地,统一漠北诸部后,便将此定为都城。但即使国库充盈,乌耆衍也并未大兴土木,仍旧习惯于像在草原游牧时那样居住于帐中,现在所谓上京“城”中的寥寥几座建筑,大多也是诸如乌列提、摩鲁尔等漠北贵族,结合了中原汉地与西域各国建筑式样,专门营建的宅邸,大多都空着,偶尔才去居住。
裴彦苏轻装前来,穿过那几条勉强可以称为“路”的街道,这才来到真正的大帐聚集之地。
不过,本来应当热闹非凡的营地却是余声寥寥,想来这些日子因为乌耆衍的突然病中,所有身在上京的王公贵族皆不敢在表面有所动作,只有背地里的暗潮汹涌。
就比如帕洛姆派来暗杀贝芳、以此来兴风作浪的杀手,裴彦苏的营地守卫相当森严,想来这杀手一定是耗尽了心力才顺利摸到了贝芳的帐子,却又因为时间紧迫,仓促到并未确认所杀之人是不是贝芳,就惶然逃离。
王帐附近随侍的许多人都见过裴彦苏,知晓眼前这风尘仆仆的英朗男儿是现在单于最为宠爱的五王子赫弥舒,却还未及向他行礼,只见他大手一挥,风一样穿过众人,在他们充满了惊艳、崇拜或鄙夷的目光里,大步来到王帐的帘前。
因为乌耆衍大病初愈,帘子并未打开,隐约可听见其内几人说话的声音。
——“谢天谢地父王醒了,自从父王病倒,儿子我天天跑到阿希莫请回来那尊佛像前祝祷,总算是神明庇佑!”
——“是啊父王,虽然三哥他看不见,但每日从早到晚跪在佛像前,膝盖都跪坏了!”
——“父王,两个哥哥对你可是孝心一片,”这一次是个年青女声,“不像有些人,父王昏迷前还亲手写了令召他回来,现在父王醒了,人还在城外营帐,也不知高傲些什么!”
这女声越说越激动,声调都高了起来:
“父王,女儿还听说,那赫弥舒在冀州把事情办砸了,你好心好意让他把冀州送给周廷,他却拿来讨好他的公主王妃,让周地的愚民把那女人当成神一样供着!结果呢,典礼也办了夸赞也受了,那公主王妃任性得很,带着那个姓裴的汉女玩起了失踪,父王你先前病成那样,赫弥舒他反而一点不着急,还想要把那两个女人找到,就、就这样的——”
话音骤止,是因为她看到了掀帘入内之人。
尼娜娜是乌耆衍和帕洛姆的长女,先前在幽州时便已经见过自己的五哥,时隔几个月再见,仅仅一眼,也令她不得不感叹,这位倜傥挺拔的混血哥哥,比初见时多了几分锐气和大权在握的定气。
而这样的感觉,在与他如鹰隼一般凌厉的目光对视后,彻底化作了紧张和害怕。
想到自己方才在父兄面前不断抹黑攻击他,那些话也不知被他听去了多少,尼娜娜慌得快要站不住,偏偏身旁一向偏心的母亲帕洛姆,并没有半点帮她说话的意思:
“这几日忙着单于的病,没空料理这些下人,越来越没有规矩,五王子进来,也不通报一声!”
接着,便走到裴彦苏的身旁,满脸关切地上下打量一番:
“听说你昨晚便到了上京,怎么不直接来看你父王?”
这话一问,里面毡毯上半卧的乌耆衍,疲惫的眉头也跟着皱起。
而侍奉在乌耆衍身侧的三王子珀尔温和四王子西诺西,虽然一个眼盲一个瘸腿,听到帕洛姆的话后,本就鄙夷的脸上更是难掩惊愤。
裴彦苏冷厉的目光迅速扫过自己这素昧谋面的两位兄长,最后停在乌耆衍的面上,才定定开口说道:
“大军在冀州遭逢疫病,许多将士刚刚恢复康健,又跟着儿臣日夜奔波至此,儿臣体恤将士操劳,便让他们先扎寨休养。”
他搬出了情同手足的漠北铁骑,从来没有沙场经验的珀尔温和西诺西只能悻悻闭嘴。乌耆衍的绿眸动了动,盯着自己这风尘仆仆的五儿子看了几息,才复问:
“你娘呢?还有你的公主王妃,人又在哪里?”
尽管乌耆衍大病初愈,可气吞南北的草原枭雄从来不是什么和缓之人,短短两句质问,带着令人心惊胆寒的严厉。尼娜娜本来还为起初的变故懊恼不已,一听自己的父王将自己刚才那些话听了进去,双眼一亮,霎时便来了精神。
她可是父王的长女,单于居次,在背后说人坏话,肯定不会空穴来风!
消息是不久前才由贝芳带来的,确凿无误,刚好让她在父王面前利用时间差打个小报告。
“她们确实没跟儿臣一同来见父王。”当尼娜娜听到赫弥舒坦率承认事实时,又忍不住得意起来,脸上的颓败一扫而空,还暗地里“哼”了一声。
“此番冀州城外突发疫病,来势汹汹,阿娘与公主担心疫病扩散到草原上难以控制,便不顾危险亲自前往冀州外的小镇上除疫。”
裴彦苏坦然从容,如松如柏的身姿傲然挺立,将帐中一众各怀鬼胎的蝇营狗苟衬得更加黯然失色。话至如此,他故意一顿,将其余人面上吃惊失落的神情尽收眼底,才继续说道:
“所幸,冀州城内外的疫病都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并未向外扩散。只是阿娘她为此病倒,公主便留在她身边照顾她,并未跟随儿臣来见父王。”
“你娘病倒了?她的身子可还要紧?”帕洛姆适时插话。
“多谢大阏氏挂怀,阿娘只是太过操劳,并无大碍。”裴彦苏心知帕洛姆佛口蛇心,淡淡回应:
“方才儿臣所言,冀州百姓皆为人证,若是阏氏和两位兄长不相信,儿臣刚好也带来了人。”
乌耆衍面色不动,显然明白他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撒谎求荣,只冷冷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长女尼娜娜,尼娜娜只能迅速低下头。
“这一次,冀州疫病与父王的急病同时到来,阿娘与公主如此扑心扑力为民奔波,同时也是在为父王积德积福,”裴彦苏则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幸而一切好转,诸事无碍。天佑父王,天佑漠北!”
这话,又将方才拿求神拜佛来邀功请赏的三王子珀尔温下不来台,他虽然眼盲,却已经暗暗咬牙切齿,感受到身旁的四王子西诺西还想说什么,迅速拉住了他的衣襟。
“赫弥舒,你做得很好。”乌耆衍绿眸中的犀利缓和下来,轻咳一声,“既然你娘和王妃都还留在冀州,你便快马加鞭,把她们都接回来吧。”
第136章 再逢
东陶镇上,随着长居的百姓和来往商旅迁客们逐渐痊愈,镇上的生活也恢复如初。
冀州城被周廷正式接管,东陶镇也重新来了长官,原本只是暂时统筹除疫一事的陈定霁自然隐身,陪在妻子庄令涵身边,为剩下的病患继续医治。
当然,庄令涵依照承诺,并未将萧月音有孕一事告知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夫君陈定霁。封锁解除后,她一面着手加快医治患疫病的百姓,一面也悄悄为萧月音调配安胎的药物。
公主初次有孕,近日来又忧思不断,对所有人隐瞒身孕不说,还要抽空担忧先前在不知情时与王子过于激烈的房事是否会影响到腹中胎儿,光是短短几日,她原本就偏瘦弱的身子便又清减了不少。
神医小庄先生看在眼里,调配方药时,便也多加了一些养身之材。
但庄令涵不知的是,萧月音并非只为自己一人事而忧思,裴溯昏迷的时日不短了,虽然并无性命之虞,可她一日不醒,萧月音便一日心怀忐忑。
当然,还有另一件她连庄令涵都并未告知的事。
早在营州、众人欢庆酒醉那晚,她曾偷听到了霍司斐与裴溯的对话,原本时日也有些久了,她一直将这个苗头埋在心中,但自从霍司斐也来到东陶,她偶然发现了一些端倪,便不得不重新正视这个问题。
裴溯带来的贴身婢女阿苔先前虽然也染病倒下,但经过医治后很快痊愈,仍旧贴身照顾裴溯。霍司斐虽然明面上从未有过半点逾矩的行为,可是,却被萧月音在暗处撞见好几次,恰时将亲手做的吃食和汤药送到阿苔的手上。
萧月音想着曾听裴彦苏他们评价霍司斐至真至纯的脾性,便以点看面,推测他应当是日日定时这样做,只是不知他这样有没有被老赵或韩嬷嬷撞见过。
思前想后,她还是忍不住。
又一日天色微亮的时候,萧月音便单独找到了阿苔,彼时阿苔正准备出门,两人的对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见。
萧月音小声问阿苔:
“除了为阿娘拿药拿吃食,你可曾离开过阿娘身边?”
阿苔是小厮胡坚的亲妹妹,兄妹两人父母双亡、漂泊无依,靠在邺城行乞为生,后来被参加殿试之前的裴彦苏救下,为了报答恩情,一个跟着裴彦苏做小厮,一个跟着裴溯做婢女。
阿苔为人单纯,一听公主的话,以为是要质询她是否尽职尽责,连忙摇头回说:
“奴婢一直守着阏氏,就算是晚上,也从未离开过半步……哦不对,如、如厕的时候,还是要离开的,但仅仅是很短的时辰!”
萧月音明白她这是误会了自己,拍了拍她慌乱的小手,沉声道:
“那……阿娘她从前,可有提起过霍大哥?”
“霍将军?”阿苔一愣,陷入沉思良久,才斩钉截铁地回答:
“没有!嗯……那次在沈州,霍将军捡了阏氏的画稿,阏氏担心画稿损坏,喊了霍将军一声‘霍大哥’,除此之外,他们两人连单独说话都不曾有。”
萧月音心头了然,便郑重嘱咐道:“方才我问你的问题,无论对谁都不能再提起,包括阿娘,知道吗?”
见阿苔点了头,又想起旁的:
“霍大哥送食送药一事,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对阿娘也不要说。”
“可是,他应该等会儿就要送来了……他每日三次,都按时送来的。”阿苔为难。
“我自会去同他说。”萧月音笑着安慰,“记住我的话就是了。”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霍司斐便已经端了药和粥,从小厨房里出来。
他开的小灶虽然都是为了裴溯,但明面上也会多做几份,若是被其他人问起,都有理由搪塞过去。
被萧月音拦下的时候,他便也想好了这套说辞,可谁知表面温柔婉约的公主一张口,就不给他反驳的余地:
“霍大哥,阿娘她知不知道你这份心意?”
“溯娘、溯娘她……”关于那深埋的隐秘心思,霍司斐格外谨慎,但越是谨慎,越容易暴露真实的想法。
“你唤她溯娘?”萧月音显然也意外于这样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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